第2464章 披風爭奪戰（二十）
羅賓王是個不慕名利的人嗎？
當然不是，恰恰相反，他是關注驅動型人格，這也是許多反社會人格患者的通病，他們做出的許多反社會舉動，目的是引起他人格外的關注，他人的注意力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會上癮的毒藥，小丑的整個人物就是基於這種邏輯創作出來的。
他們渴望觀衆，渴望存在感，渴望整個社會和人類羣體提供給他們的反饋，除了歡呼、喝彩等正面反饋之外，尖叫、恐懼等刺激性反饋更好。
羅賓王其實完全有能力解剖完小動物卻不讓托馬斯和瑪莎發現，他有一萬種方法在他們回來之前把所有證據毀屍滅跡，但他不會這麼做。
因爲對於他來說，小動物的生理結構可不夠有吸引力，真正令他着迷的是托馬斯和瑪莎發現動物屍體之後那一瞬間的恐懼和尖叫，那會讓羅賓王獲得一種奇特的存在感滿足。
他們天生喜歡看自己的同類表現出恐懼之類的刺激性情緒，有研究認爲，這可能是因爲他們仍保留有某種原始激素，同類面對危險野獸的警告，諸如恐懼的氣味和尖叫聲，會刺激他們的腎上腺素，讓他們感覺到興奮。
在原始社會，這是對敵的必要條件，而當它被保留下來之後，就很容易成爲這些反社會者心理快感的來源。
如果在現代社會當中，沒有足夠強大的外敵來讓人們產生恐懼，從而通過羣體恐懼信號使他們獲得興奮的快感，那他們就自己扮演這種強敵，來獲取足夠多的快感。
所以羅賓王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在瑪莎和托馬斯面前打破規則，因爲他的父母的尖叫與恐懼就是他快感的來源。
但其實如果沒有此類刺激，那麼正面反饋也是可以的，比如有人爲他而驚歎，成爲衆人視線的焦點，也能讓他獲得短暫的滿足。
不過在這個濃霧構成的幻境當中，羅賓王知道這是個幻境，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和幕後黑手較勁而已，類似於“我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什麼幻覺擊垮我”。
在此之前，羅賓王認爲自己是沒有弱點的，但很快他發現，這個幕後黑手比他想象的更瞭解他。
因爲在這個幻境當中，所有人都像一部貪婪的機器，他們對於羅賓王所能取得的成就做了難以想象的極高預設，以至於不論羅賓王取得多麼好的成績，他們都覺得不夠。
真正讓羅賓王感覺到崩潰的是，他們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而不是直白的念臺詞。
因爲羅賓王曾試圖和托馬斯爭論過，他指出各種各樣的例子證明自己現在所學會的東西、所取得的成就都是遠超常理的，而對方應該表示驚歎，如果他不驚歎，就證明他是個假人。
但是托馬斯拿出了自己的一套邏輯，首先，你比周圍人做得更好嗎？
羅賓王當然這麼認爲，他不但比所有人的成績都好，還在各個興趣愛好方面取得了最佳進展，
托馬斯又提出，那你在道德方面也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嗎？
羅賓王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就爲了贏過幕後黑手，他在這個環境當中沒做任何違法的事，永遠都是好好先生，甚至還進行了兩次見義勇爲，受到了市長的召見。
然後托馬斯提出，那伱的家世比其他人更好嗎？
這是一個既定事實，羅賓王無法睜眼說瞎話，現在這個時期的韋恩集團並不是世界首富，只是當地的望族。
於是托馬斯便就這個問題提出，既然你的家事比其他人差，那你就理應做得比別人更好，因爲笨鳥先飛。
好了，這下羅賓王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努力了，於是他只花了幾個月把韋恩集團做大做強，成爲了世界第一，現在他不僅是世界首富的兒子，也是世界首富本身。
結果托馬斯又拿出了一套新的邏輯，那就是努力論，你認爲你已經足夠努力了嗎？
羅賓王表示，我都在幾個月之內把咱家幹成世界首富了，還不夠努力嗎？
托馬斯又問，那你覺得你比其他人都努力嗎？
羅賓王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
可是托馬斯又順勢推論，你的起點本來就比別人高，別人的家世遠不如你，但卻也同樣能做到世界第二或是世界第三，難道不是他們比你更努力嗎？
很好，這下又進入了死循環，當家世不好的時候，托馬斯說笨鳥先飛是應該的，當家世好的時候，托馬斯又說起點高取得成就是正常的。
羅賓王覺得不能再抓着這一點進行辯論了，於是他表示，在全世界的同齡人當中，他就是第一，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結果托馬斯說，和同齡人比，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挑好的比，盡挑壞的比，你怎麼不能去全年齡段比較？
於是羅賓王又進行了一番科研，並把成果甩在了托馬斯的面前，表示現在全人類也比不上他了。
然後托馬斯又說，你和歷史上的偉人比較過了嗎？要是把你放在歷史上的那種情景，你能做的比偉人更好嗎？你都是託了大環境好的福。
羅賓一怒之下，直接發動了戰爭，把全人類拖入了戰爭的深淵，然後又從頭開始建立一番基業，順利一統地球，證明自己比歷史上的所有人做得都好。
結果托馬斯說，就算你現在做的好，你怎麼知道你未來不會做得更好呢？要是現在就驕傲自滿，你就永遠沒有超過自己的機會了。
那羅賓王要怎麼和未來的自己比較呢？他提出了這一點質疑，結果托馬斯拿出了殺手鐗，還是小時候無憂無慮的你比較可愛，現在的你太功利了，已經完全丟失了初心，我和你媽媽都感覺到很失望。
羅賓王已經無話可說了。
不是說他真的拿托馬斯和瑪莎沒辦法，當然他隨隨便便就能殺了他們，但他把這看作是一種比試和對抗，他必須要正面打敗對方，既然如此，惱羞成怒動手就相當於自己認輸了。
他當然知道這是在鑽牛角尖，但是他認爲，憑藉自己的實力就是牛角尖，他也能鑽一個窟窿出來，所以爲什麼不呢？
他期待着的是對方被他所取得的偉大成就震驚得啞口無言，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或是至少開始進入詭辯領域，進行吹毛求疵和挑刺，這樣羅賓王就能名正言順的嘲諷幕後黑手，無法否定他的成就就雞蛋裡挑骨頭。
但是現在他發現，托馬斯和瑪莎擁有一種全方位無死角的防禦邏輯，它並非一種幕後黑手爲了贏得這場對決而現場瞎編或是強扯出來的詭辯邏輯，而是世界上真有這種人。
他們有一套獨立於世界之外的自己的思維邏輯，而且是環環相扣的，不論怎樣都能拐到否定上去。
如果你在一個羣體中突出，他們會說你是僥倖，如果你在所有羣體中突出，他們就說一定還有其他羣體。
如果你進行環比，他們就說你環得不夠大，如果你進行同比，他們就說你還不夠努力。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活人中的最好，他們就拿你去和死人比較，如果你在歷史上也做到最好，他們就開始貸款未來進行比較。
如果上述所有你都做到了最好，甚至用真憑實據把他們駁斥得啞口無言，他們就會說你遺忘初心，還是那個懵懂的、落後的什麼都不會的你比較純真且討人喜歡。
然後如果你決定不理會他們，只是埋頭往前走，他們就會說，你不聽取別人意見一意孤行，並在你出了任何一個小岔子的時候跳出來說“吶吶吶吶吶，我早就說過吧”。
如果你決定聽他們的，反省自己進行改善，放下一切迴歸初心，他們就會說你太不負責，本來有能力承擔責任卻逃避責任，只顧着自己念頭通達，毫無社會責任感，並在你之後遇到任何問題的時候跳出來說“想當初怎樣怎樣”。
總而言之，不論你在這個過程中做得多好做如何選擇，這種人都不會滿意，似乎他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爲了噁心每一個自大的天才，讓他們明白哪怕他們征服了全宇宙，也征服不了這羣人的這張嘴。
他們就靜靜的佇立在那裡，如糞坑中又臭又硬的石頭，哪怕有人把糞坑改造成了天堂，他們也依舊能憑藉肚子裡的存屎滿嘴噴糞。
而如羅賓王這樣認爲世界盡在掌控的超級天才總會在一個時刻意識到這樣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就在這個爲他的功績歌功頌德的世界的某個角落，就在這個爲他的強大而臣服並瑟瑟發抖的世界的某個角落，這羣人永遠不會改變他們的想法。
任你毀滅或創造世界，任你改變或超越自己，他們永遠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並十分樂於否定你，認可並真心實意的讚美他人從來不存在於他們的生命中。
對於不在乎他人目光的賢者，這羣人存在或不存在都沒有意義，但羅賓王是這樣的賢者嗎？他當然不是，他人格的內核就是渴求關注。
但他想要的不是這種關注，這讓他感覺到像是沾上了屎，而年輕的羅賓王沒有意識到，當他察覺出這是屎的第一時間，他應該遠離，而不是試圖硬碰硬的往茅坑裡扔炸彈。
忍無可忍的羅賓王殺掉了托馬斯和瑪莎，就如他曾在自己的宇宙做的那樣。
然後，他就迎來了這輩子最噁心的一刻。
“看吧，瑪莎，我早說過，布魯斯就是這樣的人，不論他取得了什麼成就，他都不會對他的父母好的，他本來就是個僞君子。”躺在血泊當中的托馬斯這樣說着。
“是的，托馬斯，你是對的，我們早就料到了，不是嗎？他做再多僞裝也瞞不過他的父母，我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我們所採取的那些限制手段纔是對的，現在他果然這麼做了，真是個天生的壞種。”
“可惜世人忽略了我們的遠見，不過沒關係，他們很快就會爲他們輕視我們的意見而付出代價，這個邪惡的壞種很快就會屠殺全世界了。”
“是啊，但這也是他們應當爲他們的愚蠢付出的代價，我們早說過了……”
托馬斯和瑪莎死了。
羅賓王真吐了，物理上的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