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具體是公元189年5月,初春的時節,夜晚還有些微涼。
一次次的叛亂,一次次的用兵,好不容易恢復一些的國庫又空了。西園八校那邊的軍餉,甚至都沒辦法發下去,士卒們已經怨聲載道。這個時候只需要袁閥登高一呼,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
劉宏就這樣坐在殿外的空地上,頹廢的看着星空。此刻他的身邊有一壺酒,一些魷魚乾,這玩意來自江南,很是下酒,關鍵還挺便宜的。
“讓父,你說朕做錯了嗎?”劉宏在另外一隻酒杯裡面倒滿了酒,然後推給了張讓。
張讓遲疑了一下,最後拱手行禮,這纔拿起了酒杯,小心翼翼的喝下。跟着漢帝久了,他很清楚,這個時候的他,很需要有個人陪他喝酒!爲此,他已經遣散了所有侍衛和黃門!
“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張讓緩緩說道。
人總有私情,宦官沒有傳宗接代的可能性,張讓只能寄託於權力和財富,唯有這樣才能讓他缺損的自尊得到填補。在這個基礎上,他卻是漢帝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漢帝賜予,是以他堅持最後的原則,那就是爲漢帝盡忠!
趙忠從誅殺樑冀開始就膨脹了起來,最後偷偷和袁閥進行接觸。張讓知道這些,只是出於自保,也沒有揭穿,或者說揭穿也沒用,結果也不會改變什麼。
蹇碩,對,他也算是從底層提拔起來的黃門,奈何沒什麼腦子。這種人,很容易被人誤導,然後被人利用,若非陛下無人可用,也不會讓他來當上軍校尉。
袁紹、淳于瓊和夏牟三人,都是給袁閥的名額,目的便是爲了讓袁閥不至於有過激的舉動,反正在劉宏看來,只需要控制其他四個校尉,那麼就有能力和袁閥抗衡。
馮芳是曹節的女婿,姑且也算是他的人,結果剛當上助軍右校尉,卻和袁閥達成了聯姻,其女嫁給袁術爲妻,顯然已經開始朝着袁閥那邊。
鮑鴻性格貪財,本來很好控制,不過他本身就是個牆頭草,劉宏可以拉攏,袁閥同樣可以拉攏,本身也是一個不安定因素。
剩下趙融和曹操兩人,倒算是他的人,尤其曹操自願擔任典軍校尉,本身也有表忠心的意味在內。只是如今對方手中掌握了四個校尉,趙融和曹操在關鍵時刻,可能會保持中立,僅僅依靠一個沒什麼腦子的蹇碩,劉宏只覺得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更別說鮑鴻了。
好不容易建立的西園八校尉,到頭來反而變成了給袁閥做嫁衣,除了北軍五校外,又給袁閥增加了至少四校人馬,若是袁閥真的要謀反,那麼只怕自己真的只能引頸就戮了。
“曹校尉一直都忠心耿耿,關鍵時刻,或許能挺身而出呢?”張讓試探着安慰道。
“曹操的確忠心耿耿,只是曹家到底不敢和袁閥爲敵。讓父,我的命應該不長了!”劉宏頹然坐在階梯上,然後猛地拿起酒杯一乾二淨。
“陛下莫要放棄!”張讓仔細想了想,“涼州刺史董卓,也是我們的人啊!再不濟,還有長沙太守和會稽太守!”
“董卓……董卓到底是太后的族親,太后希望協兒即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況且你以爲我不知道,董卓的野心其實也不小,他打算當第二個竇武!”劉宏冷哼,“然而,我卻不能對他怎麼樣……”
長沙和會稽郡,距離雒陽太遠,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們也趕不到這裡來。況且,辛毗和袁閥走得近,李明這傢伙明顯也是個有野心的傢伙。
劉宏在夜空下喝了一晚的酒,第二天就病倒了。這個病來得非常急,連劉宏也沒想到,只知道他的身體在三天內迅速變差,慢慢的連下牀都成問題。
“已經查出來了……”沒有人的病牀前,張讓痛呼,“是毒,一種慢性度,陛下身中這種劇毒,至少已經三年!三年了,爲什麼都沒有御醫查出來?!”
“他們希望我死,怎麼可能查得出來?”劉宏知道真相後,反而是看開了。不看開又能如何?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奴婢花了一千貫,淘換到了一顆解毒丸,陛下要不……”張讓慌慌張張拿出一枚藥丸,卻是李明私下出售的藥丸,在市面上很少,每一顆都非常珍貴。
“一千貫……咳咳……看來李明那傢伙又賺了不少……”劉宏如何不知道這枚解毒丸來自何處,想着不由得調侃道。
“陛下,還是快點服下吧!”張讓急忙把藥丸遞了過去。
“沒用,就算這次逃掉,他們下次只會更加激烈!爲今之計,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劉宏頓時翻身起來,面色也變得紅潤起來,似乎已經恢復健康一般。
然而只要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其實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而已。
“按照計劃行事,告訴廷兒,協兒和辯兒到底是他的弟弟,當輔佐就輔佐,不能輔佐,則自立爲帝!不管如何……要讓我漢室江山,延續下去!”劉宏急急忙忙說完這番話,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最後癱倒在牀榻上。
劉宏此刻已經快要沒氣,只是他還是焦慮的看向張讓。
“喏!”張讓雙肩抖動,已是泣不成聲,雙手高高舉起,他知道劉宏在等他這句話。
劉宏咧嘴一笑,隨即閉眼躺了下來,張讓嘗試着叫醒他,只是劉宏再也沒有反應。張讓把手探入他的鼻間,結果發現後者已經沒有了呼吸。
“陛下怎麼樣了?”趙忠卻是急急忙忙衝了進來,之前漢帝讓他去準備藥湯,他知道按照毒性,劉宏只怕就會在這兩個時辰內過世,於是急急忙忙回來查看。
“陛下大行!”張讓緩緩說道。
“可有交代?”趙忠把張讓提了起來,面目猙獰的問道。
“太子辯即位!”張讓回答道。
“只是這樣?你若有隱瞞,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趙忠晃動着張讓的衣襟。
“我知道你背後有袁閥撐腰,不過你難道就不會動點腦子?到了這個時候,陛下留下什麼遺詔,又或者留下什麼口諭,還不是你我說了算?”張讓打開他的手,冰冷冷的說道。
“你知道做人就好!只要聽話,以後自然可以讓你榮華富貴!”趙忠冷哼一聲。
“知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張讓閉上眼睛,緩緩回道,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