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南北(十五)

夜幕下,鉅艦的輪廓被甲板上的燈火勾勒而出。

碼頭上,付德昌擡頭仰望,佔滿視野的船影巍峨如山。

一隻吊鉤勾着一捆丈許長的木料,就在付德昌的面前緩緩上升,安裝在船舷的吊機把要更換的部件吊裝上船。

一排桅杆中間少了一根,就像人缺了門面上的一顆牙,分外顯眼。

有些小船遇到風雨時能直接放倒桅杆,遼國的一部分新式槳帆船也用上了活動桅杆的設計,但青州號這樣的鉅艦,桅杆比船身還要長出許多,只能固定死。青州號在之前的海戰中大發神威,但也不免爲敵方炮火損傷,其中的一根主桅被集火命中,沒有當場折斷,不過也嚴重偏斜。

這樣的巨型桅杆,並非是獨木所制,都是由一段段木料拼接而成,加以鐵箍箍緊,釘上長釘。青州號主桅的損傷,正是組成桅杆的一部分木料折斷。得起出長釘,再將鐵箍鬆開,以便更換其中損壞部件。

船甲板上面正叮叮噹噹地響着,不僅僅是桅杆,甲板也有多出毀損,這還不包括內部的損壞。

在作戰中,青州號一百多門火炮裡有一門發生了炸膛,不僅此門火炮全毀,所屬炮組及同艙的兩個相鄰炮組也全數罹難。

幸好幾層火炮甲板都不是前後貫通,而是分成多個隔艙,這是水密隔艙的延續,加強了船體結構,也保證了作戰時的安全,否則一處爆炸能毀掉大半個炮位甲板,不過在發令和射擊時有所欠缺。但經過取捨,終究是選擇了安全性。

“還有多久才能修好?”

被楊從先詢問的,是登州軍港內,負責維護艦船的大工。

大工長得樸實憨厚,胸口卻帶着一枚銅製徽章,即是主持艦船維護的大工,也是自然學會的正式成員。

孔子授徒,有教無類。而自然學會則號稱樂學者不問出身,只要願意學習,絕不因爲出身拒人。就是這軍港之中,也有不少人帶着自然學會的錫制徽章招搖過市,但象徵正式會員的銅製徽章,則只有眼前一人。

“桅杆明天能換好,內艙還要六天。”在楊從先面前,大工像一位真正的士大夫一樣,毫無卑躬屈膝的姿態,半點也不愧對他身上的徽章。

楊從先對這位大工,也沒有倨傲的態度,反而帶着些商量的口氣,“能再快一點?”

“四天也行。就是匆匆忙忙,修補起來就顧不得整齊了。”

“那就六天吧,”楊從先也不計較了,“修回原樣。”

如果是前任大工,楊從先肯定會再擠些水分出來。那位大工說時間、說成本,都會打個埋伏。錢和物,總會多要些,等着人打折。而時間上,五天能做好的事,肯定會報個十天。這樣一來,五天完成便是功勞一樁,即使出了意外,也有五天緩衝。

而這位大工,比他的前任要實誠得多。

一來此人性格確實耿直,若非當真有才,還坐不到這個位置上,二來也沒必要,自然學會的正式成員,個個都在宰相那邊留着名,即使是貴爲太尉,也不願輕易開罪其中任何一位。

何況這一位,擅長的不是修船,而是造船。要不是都堂如今已經決定在大型船用蒸汽機出現之前,不再設計新型戰列艦,纔會從明州船場被調來登州,只衝他親自參與了最新的蘇州級戰列艦的設計和製造,楊從先也會給他一點體面。

大工走上鐵架搭起的舷梯,楊從先轉身過來,吩咐親兵道,“讓付德昌來見我。”

青州號戰鬥告一段落後,便返回母港,在船塢上接受檢修。船長付德昌也在港中,帶着他手底下的人,過着無所事事的悠閒生活。

“希文兄原來在這裡,倒是讓我好找。”

人聲隨風而至,楊從先先嘆了一聲,纔回身道,“堯臣兄,你可慢點,這裡雜物太多。”

從棧橋外來了一隊人,中間一人身材最爲榔槺,暗夜下的身影圓圓滾滾,就是個球。邊走還邊罵,“都不留個道。”

這一位,名喚向宗良,爲太后之弟。

本是身處閒職,後又調任州郡,再後來,才調來海軍。總之,是逐漸掌握權力的過程,也是都堂着意栽培的過程。

有個奢遮的姐姐,再加上都堂在後扶持,楊從先見到這一位,都是像現在這般,堆起笑容,快步迎上,“堯臣兄你有什麼事,派人來說一聲,我過去商議就是,何必勞動玉趾?”

向宗良是正任團練使,足以被世人稱爲太尉。雖然不入三衙,可但作爲海軍這一獨立兵種的大將之一,也是實實在在的太尉。他手中掌握着陸戰隊,與北海艦隊大都督楊從先,南海艦隊大都督周世良兩人平起平坐。此三人,即是統掌海軍的三大將,只是楊從先對向宗良的態度,卻不似同僚,反而夾槍夾棒。

身軀笨重的向宗良,在親兵的攙扶下,越過了棧橋上堆積起來的雜物區。一張胖臉上的肥肉抖着,晃着三重下巴,“好了吧,我每天吃了飯,都會走動走動。前一次在太后面前見到韓相公,韓相公就是這麼教我,說戶樞不蠹,流水不腐。別說,還真管用,這兩個月每天走下來,當真感覺精神旺健不少,就是晚上……”他挑了一下眉毛,笑得猥褻,湊近了過來,“也比過去好轉了許多。”

看到眼前滿是油汗和疙瘩的一張胖臉,楊從先嫌惡地避讓開了一點,笑着道,“韓相公教的?早說啊,改天我也學學,這些年海風吹着,渾身關節都疼,夜裡都睡不安穩。”

向宗良炫耀他背後的靠山,的確,一個太后,一個宰相,有這兩人在,即使皇帝都可以不放在眼裡。

但楊從先背後也是有宰相的,而且還是首相。在韓岡面前,還有些舊情分——畢竟是當年討伐交趾時,就在兩位宰相手底下做事了,也不怵向宗良。

不過,向宗良的地位是得到都堂認可的。這就是楊從先與向宗良的區別。

議政之中,有太后的一位叔父,這是外朝給太后的安全保證。但這一位尊長,年紀已老,行將致仕。向家的下一代中,將會有人繼承他的位置。向宗良已經放棄了,將機會讓給他的兄長,也因此,他得到了掌握軍隊的權力。向宗良的位置,是都堂對太后做出的保證,只要他不犯下什麼大錯,他就能在現在這個位置,或者更高的位置上,長久地做下去。

楊從先不會與向宗良鬧得勢不兩立,否則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兩人同時被調任。可正是因爲向宗良的身份特殊,不論是考慮到自身的安穩,還是對向宗良本人的厭惡,楊從先都不會跟太后的這位兄長多拉交情。

向宗良則彷彿聽不出楊從先話語中的冷淡,反更親熱地湊近了,“俗話說對症下藥。韓相公開的藥方,只是給我治胖病的,”他拍拍自己彷彿懷胎九月的肚子,哈哈笑了幾聲,“以希文兄你的身份,就從京裡請個御醫來,也沒什麼。如果希文兄擔心人言,那我寫封信,請太后派個御醫過來給我治病,順道給希文兄你把一把脈。”

“我怕個鳥?!”楊從先心中勃然大怒,“怕人以老病趕走,我還沒落到那分田地。”

只是他看着向宗良臉上憨態可掬的笑容,隨即將怒氣悄然掩飾起來,用同樣的笑容迴應着,“多謝堯臣兄你顧念,不過這是老毛病了,請過的醫生也不少。去年上京,更是請過太醫局裡的御醫診斷過。”他反手捶了捶肩膀,“這毛病,就像機器用久了,自然壞的,沒辦法治。機器能換零件,這人可換不得。”

“這可說不準。”向宗良搖頭晃腦,“過去能用金針扎兩下就算大治了,現在都能幫人開膛破肚再活蹦亂跳地縫起來,誰知道再過些年,是不是能幫人換了五臟六腑,讓人多活些年月。”

“真的能換,換什麼五臟六腑。”楊從先拍拍脖子,“換個身子不就最省事?”

向宗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還是希文兄你老道!肯定是要換個年輕精壯的!”

楊從先賠着笑了一陣,心中卻越發不耐。

海軍就是章相公的自留地,這是韓相公默認的。與其說向宗良是韓相公安插在海軍裡的棋子,還不如說是用來給海軍扯後腿的。

楊從先對此也多有怨艾,那位相公死攬着神機營和鐵道兵不放手,卻把這頭豬送到海軍裡邊來添亂。

但韓岡做事從來不過分。海軍陸戰隊,如此不合古意,又非嘉名,不過是隨口而來,還安排了向宗良來帶。要說宰相對他有多放在心上,也要人信!

說來說去,不過四千出頭的人馬,將將海軍總兵力的一成。論訓練,遠不及水兵,論火力,任何一支分艦隊都能將之碾碎。真要登陸作戰,從船上下調水兵也就夠了。如果要攻登州對岸的那座蘇州港【大連】,難道還能派這四千人上場,這是給北虜送人頭的吧?

“希文兄。”笑過一陣,向宗良仰頭望着青州號彷彿城牆一樣的船舷,問,“這青州號還要修上幾日?”

“還要六天。”

向宗良做作地嘆了一聲,“這麼久啊。”

“怎麼了?”楊從先問。

“我看青州號的人,這幾日把港外的窯子都逛遍了。還在人家酒店裡打了好幾場架。可把徐贊累的,天天領着人來回奔波滅火。”

徐贊是港中都監,專一負責登州軍港的內外安靖,還包括港外十里內的治安。從位置和麪積上,徐贊所管轄的區域,已經相當於一個縣。

但縣上面只有州府軍,而徐贊頭頂上,卻是一溜軍中高官,還一個個都有戰事經驗。他帶着人去負責治安,不給打出來,已經是出門前先了燒高香了,尋常誰會理會他?更不會嚴加處置,誰知道打架的背後都站着誰。

而那些將校也不給下面的人添麻煩,更不想驚動到大都督,打了那麼幾場架,現在也只有向宗良一個別有用心過來通報。

關於青州號打架的事,楊從先早就知道了,但沒苦主告上門來,他就當不知道。現在聽到向宗良說,卻頓時就翻了臉,“這羣混賬東西,喝了點貓尿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朝廷剛剛給了賞,就鬧出事來,這是要給誰難看?!來人,速去將付德昌給我叫過來。”

“希文兄,息怒,息怒。”向宗良連忙道,“哪戶人家過日子不磕磕碰碰的?但出了門還是一家人。照我看,兩邊都是精壯漢子,閒下來摔摔打打也尋常,過兩天,踢場球、喝頓酒也就了事了。”

楊從先猶在喘着粗氣,“那些混賬東西,再不敲打一下就翻天了!”

向宗良幫着青州號迴護:“青州號的將士,打得遼狗躲在洞裡不敢露頭,真要有什麼紛爭,就是我也不會護着陸戰隊的那些渾小子,有功誇功,沒功,那就牆角蹲着。”

楊從先喝道,“誰管他有功無功,犯了事就輕饒不得!”

“還是有功的好。說實話,會打架也是兩邊都閒得慌。青州號那是已經立下殊勳,一時閒下來休息罷了。但陸戰隊卻是無用武之地,閒着就真的是閒着了,但他們朝廷糧餉沒臉白拿,也是想立功報國的。”

向宗良把話題兜兜轉轉,終於是給兜過來了,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楊從先,楊從先的表情則從臉上退得一乾二淨,彷彿沒聽懂,“堯臣兄的意思是?”

向宗良不兜圈子了,單刀直入,“希文兄,聽說你回來後就上表朝廷,請發兵日本,斷北虜財源?”

楊從先臉色瞬息間變了一個樣,這是出內鬼了?尚幸他很快反應過來,“確有此事。圍定日本,封鎖海道,尋機上岸侵攻。北虜能做,我們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向宗良連連點頭,“對,而且日本終歸是比滄州好對付。”

日本比滄州容易解決,至少在海軍的眼裡,就是這樣的。楊從先也不否認。

遼人如今換了戰術,天天遣人乘海舟泛波滄州,登岸劫掠。楊從先則沒打算去管。就憑滄州海岸的水文,楊從先就不敢派戰艦過去。免得擱淺在潛灘上,幹望着遼人的小舟登陸不說,說不定就出不來了。

那種隔着岸邊兩裡外,就能把船給擱淺的地方,楊從先在他的艦隊裡面,找不到合適的船進去。全都是吃水極深的大型艦船,適合灘多水淺的,只有老式的平底沙船,可惜在講究遠洋航行的海軍中,找不到這種類型。

可能蒸汽引水船還能在那邊跑一跑,不過正是因爲用了蒸汽機驅動,楊從先也不能,萬一在海上發生故障呢,要是被遼人趁機奪了去,多少懲罰都抵不過罪名的。

楊從先默認,向宗良低聲問道,“相公可有回話?”

“還沒有。”楊從先偏過頭,打量着向宗良,“堯臣兄意欲如何?”

向宗良表露來意,“希文兄如攻日本,小弟願附驥尾。”

……

同一個時間,不同的地點。

韓岡聽到章惇的話,問道,“子厚兄欲取日本?”

章惇聲色俱厲,“北虜騷擾海疆,登岸劫掠,殘我子民,奪我財富,甚至斷我滄州驛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堂議廳,只有韓岡還能保持輕鬆自如的神色,“岡之意,正與子厚兄相合。”

“哦。”章惇有點吃驚,前段時間,韓岡可是否定了攻奪日本的想法,才幾天過去,怎麼就又變了。

章惇從韓岡的態度上看不出是臨時變卦,還是當真早有此念,不過韓岡既然這麼說,那他就信了又如何?

韓岡能從章惇的反應中看到他的疑惑,之前韓岡的確曾說過不宜擴大戰線。海軍的職責是清除海上的遼國勢力,而不是攻奪日本。但遼人大舉南下,再堅持之前的想法就太不知變通了。

不論是河東和河北,面對遼國舉國之兵,暫時還是以守禦爲主,如此一來,不免有損都堂的英明神武,不過一旦從遼國手裡面奪了一塊地皮下來,對都堂來說,就能挽回些許顏面,要是能拿得更多,那都堂的名望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儘管在這過程中,靠海的福建商會能佔到大便宜,但韓岡並不介意擴大福建商會的勢力範圍,只要不侵佔雍秦商會的勢力。

對手從來都是皇權,韓岡堅持自己的想法,章惇也會明白這一點。

“相公!”張璪提醒道,“現如今的日本,不是兩三萬人就能打得下來的。”

章惇立刻道,“那就增益兵馬,我就不信遼人不出洞。”

而韓岡比章惇還要積極,“夏日將至,颱風亦將至。如果當真要攻倭,可不能耽擱一時半刻了。”

……

河東的目標是大同。

折可適不知道都堂是怎麼決定的,但他從熊本話裡話外,都聽到了一絲消息。

似乎有心爲朝廷開疆拓土。

但如果只靠河東一地,想達成這個任務,終歸是幻想。

河北禁軍在籍人數爲十八萬三千人,總計四百七十七個指揮。其中經過整編,重新登記兵籍的指揮,共六十二個。

也就是說,只有六十二個指揮是確認滿編,而剩下的四百多個指揮,兵員實數與兵籍上的數目有着相當大的差距。

尚幸遼國上一次入寇河北,也不過過去十年,原本因爲澶淵之盟帶來的八十年太平辰光而完全腐化的河北禁軍,已經有所恢復。

河東禁軍的情況要好於河北禁軍,經歷過戰火硝煙,也接受過宰相的指揮,兵械裝備同樣不輸給河北禁軍,只比神機營稍遜,但想要拿下河東,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兵力不足是關鍵。

“熊本打算怎麼打?”坐在上首處的折可大問道。

折可適道,“不管他怎麼打,不要想我折家軍往槍口上碰。”

折可大道,“到外面可不要這麼說。熊本爲人忌刻,景家五子,思忠、思立皆歿於國事,但他在川中的時候,可完全沒給景思信留下任何顏面。”

新帥上任,殺一二名不聽話的驕兵悍將,不能叫常有,而是慣例了。

“多謝哥哥,小弟明白。”折可適道。

折可適比他實際年紀要蒼老許多,歲月和北地風霜,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黝黑的面孔,額上的溝壑,眼角細密的魚尾紋,讓他看起來足有五十多歲。

折可適靠在椅子上,就跟他的面相一樣,缺乏精力。這些年一直都在寧夏路和河東路奔波,氣色面相比他駐守府州的堂兄折可大要差了許多。

“七哥,種代州怎麼說?”另外一個折家的成員都插話道。問了一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折可適沒遮遮掩掩,“說了挺多,總之,就是聽話就好。”

折可大不屑地說道,“聽話?哪裡有那麼容易!萬一被人當成雜兵用上癮了該怎麼慢?”

“還是要多說一聲。認定了一件事,就該去做好。”折可適道,“不然就總比不上種家的十七、十九。”

種樸在寧夏,種建中在代州,种師中則在京師。從種世衡開始算,種家的第三代已經跳出了關西一隅,雖然他們的兄弟輩中沒有在更大的。

折可大道,“代州要地,如果要攻略大同,少不了種十九出馬。”

折家衆人,聽着折可大的分析,突然發現好有道理,但終究還是有人反對,折家的一名長輩在角落處哼哼,“好端端地打什麼仗?不能安安穩穩地做買賣?”

折可大眉頭皺了起來:“沒家裡的這幾千兵馬,誰會讓你安安穩穩地做買賣?!”

一句話出口,他立刻就把人給堵回去了,那些泛起來的話還未落地就給人趕走了。

折家在元祐之前,過得是比較苦的。

雖然可說是藩鎮,朝廷也是以優容爲主,但身處遼宋夏三國的交界處,還孤懸河外,年年烽火不息,府谷城中,每家每戶都有近親沒於陣上。

進入元祐之後,折家終於等來了期待已久的太平時光。不僅僅是太平了,從陝西請來的地礦師對治下礦產的勘測,還發現麟州、府州的地下不是土,全是煤!扒掉地面上的一層土,下面全是黑的。

而且還是上等煤,朝廷都派人來看過了,說這裡的煤種好,無煙、少灰、耐燒,是一等一的鍊鐵鍊鋼的材料。

然後府州這裡又發現了鐵礦。

現如今折家就有一座小鐵廠,年產量上百萬斤。放在現在不算什麼了,天下鋼鐵產量都是按百萬石來計了,不過放到過去,已經是第一流了。

百萬斤鐵的概念,就是十萬貫的鐵錢,雖然折家不能鑄錢,不過鐵料本身就是硬通貨,足以讓他把周圍的部落收買一圈過來。用牛羊馬換鐵,換鐵器,甚至可能是甲冑。

如果還是火炮沒有出現的時候,就是朝廷都可以不用理會了。

不過,火炮折家現在還造不出來,沒有那麼多能造炮的工匠,而折家也不敢去招募工匠。各地世家豪族開山取礦,鍊鐵冶銅,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許可,只是都堂那邊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可一旦雲中折家這等擁有數千大軍,同時隨時都能聚起過萬兵馬的藩鎮,開始造槍造炮,折可適確信,即使是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對摺家另眼相待的韓相公,也會立刻翻臉。

折家還不想找死。

能從開國之後,一直保持着半獨立的身份,折家自有一套順應時勢的生存哲學。

這些年來,折家即使要賺錢,最多也只是踩在紅線上,絕不越界。對朝堂裡所攀附的那株參天巨樹,折家也是有什麼吩咐就毫不拖延地照辦,絕不會推諉拖延。

不過投效也分程度,折可大是折家中更偏向韓岡的一派:“相公叫我們做什麼?”

……

“什麼事?”

手底下的一名士兵舉手,張吉站了起來。

“都頭,俺要方便。”

“那就快點過去,”張吉讓開一條路,“早去早回,免得我去找你。”

士兵們在地上躺得橫七豎八,那個士兵將毛氈披在身上,踮着腳走兩步,腳底下啪嘰啪嘰作響。

張吉輕輕推了他一把,“小心點。”

再坐下來,身邊就有人開始講車廂的華麗了,“連茅坑都是瓷器的。”

張吉搖搖頭,繼續安坐。

此時他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裝衣袍的油布包得一重重,並沒有溼透。靴子也脫了,脫了鞋子,過來拖了一遍地,擦乾了,鋪上一層油布氈隔絕溼氣,換下來的溼衣服,則被拿去烤乾了。

衣服在車上沒法兒洗,但這列專列在出發前,掛了一節餐車出來。餐車上能做飯,能做菜,還自帶鍋爐,熱水不缺,鍋爐外壁上也不缺熱度,一件件衣袍在鍋爐上烤乾。拿回來時還帶着溫熱。

而更重要的,都堂宰執的專列上自帶淋浴房。

在京師中的各個軍營裡,浴室,差一點的浴室,只有一個或幾個石頭砌的大號浴池,要洗澡就只能在裡面泡着。髒的、臭的全都留在了浴池裡面。新的浴室,則加上了淋浴裝置,有熱水能洗得乾乾淨淨。洗完後再去泡澡,更清潔,也更衛生。

張吉知道自己算是撿了個便宜,其他臨時軍列,會有鍋爐房,會有餐車,但絕不會有淋浴房,而且是每節車廂都有。當然這也造成了每節車廂都有四分之一的面積,被溷所、鍋爐房和淋浴間給佔去了,此外還要加上裝煤水的空間。

“高都頭的那節車廂,聽說還有這麼大的浴桶,都是白瓷燒的。”去其他車廂聯絡的親兵回來後,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範圍,看起來也是被驚到了。

“相公們的車嘛。”旁邊的士兵捧哏道。

白瓷的浴盆,張吉在小甜水巷見識過,不是圓筒狀,而是長形,能躺下兩個人。但那種浴盆,只是感覺上奢侈,比不上松木或是石頭的浴池,能造得足夠大,讓他可以一邊一個。

洗過澡,一個個乾淨爽利,舒舒服服地躺下來,他們這一回沒有攜帶火炮,卻帶着最新式的火槍,裹上布帛正好作爲枕頭,天底下沒有比淋雨後洗個熱水澡,然後在窗邊聽雨聲更加舒坦了。

一路就這樣到了白馬縣,中途吃了兩頓,車子在車站前停了下來,但雨還是沒停,過不了黃河。

頂着稍微小了一點的風雨,開封府路第九將的三千人馬,轉移到了附近的大營中。

原來的車輛又返回京師回去接人。

站在大營中,張吉發現,營地此刻已經燒了熱水,還有預備的,各種設施完備,營房足夠安置三萬人馬,能同時容納千人洗浴的浴室就有三個,還有用棚架架起的飯堂,更多達五處。外圍還有預設的火炮陣地,城池並不大,本質上更像一座使用低矮圍牆的棱堡。

張吉對此稍感納悶,抓了一人過來一問,其實就是預備守河的兵營,如果遼軍打穿河北,打到了黃河邊,就要在此駐屯大軍防備。營地自建成後就空着,但營地一直在維持。

遠遠地,張吉看見一個軍官再跟正將說話,只聽到那個軍官一個勁地再問,夠不夠,夠不夠,也不知道說什麼。直到看見午餐,每人手上足夠三個人吃的分量,張吉覺得自己知道說的什麼了。

第九將就在這裡住了下來,正將副將都是急得火燒樑,但只有等。

等了兩天,雨漸漸收止,白馬縣周邊幾乎成了汪洋,港口來了消息,終於可以過河了。

第四十八章 斯人遠去道且長(二)第四十三章 南北(三)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九)第三十三章 爲日覓月議乾坤(十)第二百七十章 長風(七)第二十八章 大梁軟紅驟雨狂(一)第四十二章 南北(二)第一十三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六)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一)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二)第三十七章 朱臺相望京關道(十二)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三)第三百零二章 不悖(六)第二十七章 舒心放意行所願(中)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二十)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下)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四)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八)第一十五章 焰上雲霄思逐寇(四)第九十一章 塵囂(二十二)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十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三)第三十五章 歷歷新事皆舊史(三)第二十一章 飛逐馳馬人所共(中)第四十章 何掌綸言奉帝尊(下)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四)第四十八章 夢盡乾坤覆殘杯(五)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十)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七)第一十九章 城門相送轍痕遠(下)第二十九章 坐感歲時歌慷慨(上)第三十三章 旌旗西指聚虎賁(六)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二十三)第三百一十章 僞帝(中)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五)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八)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十)第九十八章 微雨(五)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十)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九)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一)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潮(七)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六)第一十八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五)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十)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十四)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五)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七)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十六)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一)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四)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二十)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三)第二十六章 鴻信飛報猶覺遲(七)第八章 破釜沉舟自專橫(下)第一十六章 山入四荒更鬱蒼(上)第五章 冥冥冬雲幸開霽(四)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七)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六)第四十八章 浮雲蔽日光(中)第四十章 何掌綸言奉帝尊(下)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二)第八十八章 塵囂(十九)第三十章 回首雲途路不遙(三)第一百五十七章 阻卜(中)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五)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二十五)第三十章 衆論何曾一(二)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六)第四十二章 皇祚思無疆(上)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一)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十二)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十)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十)第三十七章 蒿目黃塵顧世事(上)第二百六十五章 長風(二)第三十八章 天孫漸隱近黃昏(中)第一十六章 晚來誰復鳴鞭梢(下)第一十四章 飛度關山望雲箔(六)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六)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三)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十一)第七十七章 塵囂(八)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議(二十)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八)第三十二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四)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十六)第七十六章 塵囂(七)第三百零七章 崩塌(上)第三章 陋室豈減書劍意(下)第五十一章 南北(十一)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一)第二十四章 南國萬里亦誅除(三)第八章 欲謀舊地重興兵(上)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議(十二)第一十一章 安得良策援南土(二)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二)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七)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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