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追擊,母親
楊柏奉行的是早睡早起的養生之道,晚飯後一個時辰就上牀了。
他睡眠比較淺,睡下後,除非必須,家人不會在他的臥室周邊走動。
所以當楊柏被急促的腳步聲弄醒後,惱火的道:“誰?”
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老爺,說是急事。”
楊柏起身去了前院,管事低聲道:“蔣慶之那邊放話,他做過測試,沼氣池爆炸威力有限,不可能炸死六人。且爲何無傷者。故而……這是謀殺!”
楊柏眯着眼,“他這是想爭取輿論!”
管事說道:“定然如此。”
楊柏莞爾,“他以爲這是京師?這是江南,是蘇州府。在這兒,陛下的旨意都不管用。蘇州府從上到下同氣連枝,什麼謀殺……明日他便會發現,自己就是個笑話。”
他回去倒頭就睡。
楊昌河還未睡覺,聞訊後襬擺手,等來人走後,妻子擔憂的道:“我雖不知此事如何,不過夫君你與楊柏等人走的太近,怕是會被牽累。”
楊昌河嘆息,“你以爲爲夫願意?可這是誰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你可知官員上任後第一件事是作甚?”
妻子搖頭。
“太祖高皇帝時,新官上任就得去拜見前任,那些前任多半被剝皮實草,這是告誡之意。”楊昌河說道:“如今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兒是去拜訪當地名士,何爲名士?便是楊柏這等人。若是不和他們交好,爲夫的政令出了府衙便是廢紙。”
“這……這不是土皇帝嗎?”楊昌河的妻子不喜歡交際,只是在家中相夫教子。
“去掉土字。”楊昌河眸色幽幽,“那蔣慶之爲何人人喊打?不是因爲贅婿之子的身份,而是因爲他的言行舉止!”
“那年輕人聽聞還不錯。”
“他乃是當今大明有數,不,是大明唯一的名將。可此人對兼併土地,優待士大夫頗爲不滿,說這是在挖大明的牆角。這話誰最害怕?”
“楊柏等人!”
“所以,誰是儒家的敵人,不是什麼墨家,更非墨家鉅子。誰敢觸動他們的利益,誰便是他們的死敵。哪怕此人是帝王!”
“天神,這……這和謀反有何區別?”
“謀反有何用?打爛了罈罈罐罐對他們有何好處?”楊昌河輕聲道:“把權力從帝王手中奪過來,讓帝王的話出了皇城就成了廢話,讓帝王的旨意出了京師就成了擦屁股的紙,這便是當今儒家在做的事兒。”
妻子搖頭嘆息,又憂心忡忡。
“安心。”楊昌河說道:“秦爲何二世而亡?皆因始皇帝不肯妥協。漢唐帝王學會了妥協,故而國祚悠長。
當今士大夫們空前強大,這個大明啊!還是他們的天下。再有,爲夫也是其中一員,你擔心什麼呢?”
妻子怔怔的看着他,“可這個大明呢?”
楊昌河有一瞬恍惚,然後笑道:“夜深了,睡吧!”
妻子進了臥室,楊昌河起身,走到燭臺邊上,用力一吹。
燈滅,外面漆黑一片。
楊昌河站在那裡,呆呆的,良久不知是問誰:“是啊!可這個大明呢?”
……
清晨,昨夜下了一場小雨。秋雨寒,醒來後楊柏換了厚衣裳,吩咐早餐弄些補氣血的湯水。
吃完早飯,他依舊在庭院中散步。
有管事來稟告,“老爺,咱們家鄉下的一個莊子半夜起火,燒死了一個莊戶的女兒……二少爺恰好經過。”
楊柏並未止步,“可見是個沒福的。給他家些錢燒埋了。”
“是。”管事低着頭,“另外,今年麥收……”,他擡頭看了楊柏一眼,“咱們家多收了一成以上。”
沼氣池推廣下來,率先響應的不是普通農戶,而是楊柏這等大地主。
“準備香燭,晚些祭拜祖宗。”
“是!”
“蔣慶之那邊可有異動?”
“從昨夜傳話後,就再無異動。”
“盯着他。”
“是。”
管事告退,可沒多久再度來了。
那面色看着有些白,“老爺,蔣慶之那邊有人放話,仵作作僞,其妻被指使者綁架,如今前往京師。本伯已令人去追趕。”
瞬間,他看到楊柏的身體一震。
眸子一縮!
“楊昌河那個蠢貨,竟然讓此事被蔣慶之偵知了。”
“老爺,楊知府來了。”
楊昌河來了,看着溫潤和氣。
管事告退,楊昌河看着他走遠,眸子裡閃過冷意,“本官就知曉蔣慶之會衝着仵作那邊出手。此事本隱秘,不知爲何走漏了消息……”
楊柏冷冷的道:“是你那邊的過失。”
“此時說這些作甚?你那邊派的人可靠譜?”
“他們走的不是官道。”楊柏看着他,眼中閃過鄙夷之色,“蔣慶之就算是去追索,也只會撲空。所以,你慌什麼?”
“本官何曾慌亂?”楊昌河攤開手。
楊柏指指他的下襬,楊昌河低頭看去,上面竟然溼漉漉的,他這纔想起來自己聞訊後打翻了茶盞。
老臉一紅後,楊昌河說道:“本官以爲,可令人去追,令他們改道,暫且尋個地方藏匿,等此事之後再出來。”
楊柏點頭,這也是他要做的,“我自會令人去。”
“另外,小心被蔣慶之的人跟着。”
“我行事,無需別人提點!”
楊昌河冷笑,“對了,仵作那裡莫要下手,否則……便是不打自招。”
“蔣慶之的人定然在盯着仵作,不過那仵作夫妻情深,他的妻子在咱們手中,除非蔣慶之拿到證據……”
“本官自然責無旁貸,沒有證據想拿本官的下屬,癡人說夢!”
“如此,還擔心什麼呢?”
……
“夜不收最精銳的都派了出去,一路走官道,一路走小道,定然把那婦人找到。”
陳集一夜未睡,看着卻頗爲精神,他猶豫了一下,蔣慶之罵道:“遮遮掩掩的作甚?”
“外間傳言,伯爺乃是天煞孤星,當年……剋死了母親,後來又……剋死了父親。”陳集低着頭。
蔣慶之默然良久。
原身的生母在生下他後便去了,在原身的記憶中並未留下多少印象。
“天煞孤星嗎?”蔣慶之笑了笑。今日無事,他便叫上孫重樓等人去葉氏老宅看看。
進了巷子,孫重樓說着當年和蔣慶之在這裡和葉氏族人曾爆發的兩次衝突。
“……我和少爺拿着磚頭就衝了上去,可他們人多,後來咱們打不過,少爺就讓蹲在地上,雙手抱頭……”
徐渭聽的津津有味。
到了老宅外,有個婦人揹着包袱站在外面,和守門的門子說話。
當初蔣慶之赴京,心想此生大概率是不回來了,便留了幾個僕役在老宅看守,順帶灑掃維護。每年他都派人下來查看。
“見過伯爺!”門子見到蔣慶之,趕緊行禮。
婦人回身,眯眼看着蔣慶之,“真像!就一個模子出來的。”
蔣慶之剛想問此人身份,婦人蹲身,“奴樑韻,見過小郎君。”
蔣慶之一怔,婦人說道:“奴當年乃是娘子身邊人,娘子去後,奴待了三年,看着小郎君漸漸強健了,這纔回鄉。前日奴聽聞小郎君再度歸來,便忍不住想來看看。”
門子說道:“伯爺,樑娘子當年是娘子身邊的親近人,看護伯爺到三歲後才歸鄉。”
蔣慶之溫和的道:“你如今的日子如何?”
樑韻說道:“奴當年在府中學了些刺繡的手藝,回家後做些繡品補貼家用。家中兩個兒子倒也孝順,老是讓奴歇着。可這人不能歇,一歇了,這精氣神也就沒了。”
蔣慶之含笑聽着。
“看我,在這大門口說話,對小郎君卻不恭敬。”樑韻一拍大腿,趕緊請罪。
衆人隨即進去。
坐下後,蔣慶之說道:“我對母親之事知之不多,你且說說。”
“娘子長得秀美,當年多少人來求……可家中無子,老太爺便想尋個……”樑韻猶豫了一下,“成婚後,老爺和娘子頗爲恩愛,沒多久就有了身孕……”
蔣慶之拿出藥煙把玩着。
“臨產時,老爺就在產房外走來走去,焦慮不安。娘子剛開始還笑話他,讓他回去歇着。可過了許久小郎君還沒出來,老太爺也聞訊趕來,令人去重新請了產婆……”
“娘子在裡面撕心裂肺的慘叫,老爺跪在外面求神拜佛,老太爺在轉圈……”
蔣慶之彷彿看到了那個婦人躺在產牀上拼命用力,一邊用力,一邊慘嚎着。
“後來,郎中也來了,說是熬不過丑時初,可娘子熬到了辰時初。”樑韻抹了一把淚,“生下小郎君後,娘子奄奄一息,老太爺進去問可有未了之願。娘子說……”
樑韻看着蔣慶之,“孩子。”
蔣慶之垂眸。
“產婆把小郎君抱進來,就放在娘子枕側,娘子本油盡燈枯,可那時卻努力擡起頭,親了小郎君的額頭,隨後躺下,直至死去,都一直在看着小郎君……”
樑韻哽咽道:“老爺當時說,恨不能代替娘子死了。”
莫展出現在門外:“伯爺,有人跟蹤孫不同等人,被拿下,說是豪強家丁,如何處置?”
蔣慶之右手用力,藥煙折斷。他輕聲道:“刺探軍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