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這是大明的國之利器
大明承襲了蒙元的一些制度,比如說戶籍制度。
軍戶,顧名思義便是世代從軍的人家。從前宋開始,從軍就是一個令祖宗丟臉的選擇。賊配軍賊配軍叫了多年,到了大明依舊如故。
而匠戶也是如此,老子是工匠,兒子也是工匠。
這樣的好處是無需僱傭,也無需招募。
該從軍的子子孫孫都從軍。
該做工匠的子子孫孫都是工匠。
馮源就是如此,從祖輩開始就是工匠,從蒙元到大明,直至傳到馮源這一代依舊如故。
馮源的父親當年號稱馮一錘,一手大錘使喚的出神入化,打造出來的兵器都是上等貨色。到了後來,就專門被調去爲將領打造兵器。
馮源沒有繼承父親的冷兵器打造才華,而是走了火器之路。
自從拿到蔣慶之的燧發槍設計圖後,馮源整個人都陷了進去,白天在蔣家那個院落中琢磨、打造燧發槍。天擦黑回家,一路上琢磨,回到家中依舊在琢磨。以至於老妻說他走火入魔了。
到了後來,馮源晚上躺下後,突然腦海中涌起個想法,馬上就爬起來去寫寫畫畫。或是睡夢中突然醒來,便呆坐着思索許久。
老妻實在是受不了他的這份折騰,便說你還不如去新安巷安家。馮源一拍大腿,老夫正愁半夜有想法沒地兒嘗試,這法子好啊!
於是馮源第二日就捲起鋪蓋走了,留下一個老妻目瞪口呆。
——去了就別回來了。
老妻怒吼。
但該準備的衣食老妻依舊會帶去新安巷,不過吃食不必,伯府全包,甚至衣裳都有人洗。
偶爾馮源回家,和妻兒團聚時,老妻看着兒子難免就會唏噓,說一家子匠戶,沒個挨家的時候。接着又埋怨馮源,說你這般廢寢忘食,嘔心瀝血,可依舊是個匠戶。兒子如今在爲人做工,每月收益不少。你可要多活些年頭,好歹能讓兒子給自己攢些家業。
按照大明戶籍制度,馮源屬於住坐匠,每個月必須有十天爲官府無償服務,也就是說,一個月你得爲官方白打工十天。
等馮源一死,他的兒子就得頂上去,依舊是每月無償勞動十日。
所以老妻這話不是無情,而是無奈。
昨日馮源回家和妻兒團聚,老妻說兒媳婦劉氏有了身孕,馮源大喜,讓兒子去打酒以示慶賀。隨後親家聞訊也來道賀,不過卻有些後悔之意。
馮源和親家劉虎之間的關係不錯,當初兒子娶妻時,兩家地位差不多。但如今劉家做生意家境改善了許多,有些後悔當初這門親事。
匠戶的後人不能科舉,而且子子孫孫都只能是匠戶。
昨日剛開始氣氛還好,等酒過三巡後,這兩點被劉虎拿出來說事兒,老妻當即落淚,說拖累了劉氏云云……
不如此,無法安撫親家。
馮源默然。
兒子馮健搓着手,說回頭多做工,多攢錢。劉虎說,攢錢做啥?若這一胎是閨女還好說,做嫁妝。若是兒子,以後也是匠戶,沒法科舉。你攢錢有屁用。
馮源還想說多攢錢可以免役,能免幾年也是好的。可見劉虎喝的面色潮紅,瞪大眼珠子的模樣,便忍了。
昨日一家子被親家劉虎說的顏面無光。
早上出門時,老妻還囑咐馮源,讓他別不好意思談錢,多弄些錢,以後兒子也能出錢免役。
按照規矩,匠戶若是不願爲官府做工,每月給銀六錢就能免役。
馮源點頭應了,可心中知曉,錢是一回事,老妻和兒媳,以及親家在意的是匠戶這個身份。
他頭一次忘掉了燧發槍,一路琢磨着此事到了新安巷。
當看到工作臺上的幾把燧發槍樣品時,這些煩惱盡數被馮源丟開。
燧發槍的擊發機構是根據蔣慶之提供的圖紙打造出來的,馮源嘗試了多次,竟然意外的好用。
他拿起最新打造的一杆燧發槍,先檢查了一番,隨後裝藥,裝彈。
他舉起燧發槍,單眼衝着大門瞄準。
吱呀!
門開。
馮源這才發現自己沒關門。
按照蔣慶之的交代,小院落的大門必須隨時關閉上門栓,無關人等連大門外都不能經過。
馮源愕然
可門外的蔣慶之更特麼愕然。
他看到馮源舉着槍,而槍口這邊是……
臥槽尼瑪!
是道爺!
蔣慶之下意識把道爺拉過來,自己擋在前方。
至於後果……他忘了。
道爺被這一下拉拽弄的有些不滿,剛想開口,就聽蔣慶之喊道:“放下槍!”
那聲音竟然有些打顫。
道爺知曉蔣慶之膽大包天,能讓他害怕的東西……
那邊馮源也被嚇傻了,舉着槍不知所措,直至孫重樓狂吼,“放下那啥……槍!”
馮源這才如夢初醒,想把槍扔了,可轉念一想又怕摔壞了,於是下意識的把槍口朝下。
“小人不知……”馮源看着道爺,這才醒悟是皇帝來了。
方纔老夫竟把槍口對準了陛下?
馮源腿一軟,就跪了,惶然請罪,“小人死罪!”
道爺不知這是爲何,蔣慶之進去先把燧發槍拿到手中,瞅了一眼,竟然裝彈了,也裝藥了,不禁脊背都是毛毛汗。
若是方纔馮源扣動扳機,大明弄不好就會多一位死的莫名其妙的帝王。
“這是何物?”嘉靖帝進來,見周圍都是材料,還有些土機牀。
“這便是臣所說的那個寶貝。”蔣慶之踢了馮源一下,馮源站起來,蔣慶之說道:“此人叫做馮源,乃是臣從兵仗局要來的老工匠,在火器打造上頗爲出色。”
道爺拿起邊上的一杆燧發槍,發現兩杆燧發槍都差不多。
“這是膛線燧發槍。”蔣慶之介紹道:“此物能發射……您見過佛朗機銃吧?”
道爺搖頭,他是帝王,沒事兒去看什麼佛朗機銃。
這也是中原王朝沒法興盛的緣故。
北面老毛子的帝王沒事兒就喬裝打扮去學技術,用於強國。而大明帝王沒事兒就拿起鋸子做木工,打造傢俱……
“您可以把這個理解爲小型的火銃。”
“火銃?這玩兒咱見過。”黃錦說道:“上次咱去兵仗局辦事兒,正好看到他們測試火銃,硝煙瀰漫,威力驚人。長威伯這個火銃可有說法?”
別比不過兵仗局的火銃,到時候把這個所謂的寶貝丟出去,儒家的人能笑掉大牙。
蔣慶之淡淡的道:“兵仗局的火銃在我看來,就是孩子玩的玩意兒。”
黃錦被這麼一激,便笑道:“那咱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蔣慶之檢查了一下燧發槍,問道:“可測試過?”
馮源點頭,“小人測試過十餘次了,能達到伯爺交代的那些什麼標準。”
蔣慶之大喜,舉起槍,瞄準了右側的測試靶子。
從這裡到靶子的距離大約是後世的八十米左右。
線膛燧發槍的射程遠不止這點,但把距離拉遠了,精度就沒法保證。兩三槍纔有一槍上靶。
蔣慶之屏住呼吸,瞄準了那個人型靶子。
道爺見他慎重,也不禁多了些期待。
扣動扳機,燧石被打出火星,點燃引火藥……
嘭!
一聲爆響後,槍管前面噴出了一股硝煙。
蔣慶之放下槍,“石頭,把靶子拿過來。”
孫重樓過去把人型靶單手拎了過來。
君臣圍着人型靶,只見胸腹位置那裡多了個孔。
道爺伸手觸摸了一下孔洞,感受到了一些暖意,“這是……”
“這是彈孔。”蔣慶之微笑道:“火藥被點燃,推動鉛彈射出槍管,隨後射中靶子……”
木板不薄!
道爺猛地擡頭,“可能穿透甲衣?”
蔣慶之矜持的道:“甲衣靶子也有。”
甲衣靶子被豎立起來,蔣慶之有些生疏的裝彈。
舉槍瞄準。
“嘭!”
硝煙還未散去,道爺就迫不及待的疾步走到靶子前。
甲衣靶子依舊是人型靶,這次是擊中的甲衣的大腿位置。
一個孔洞!
道爺看着那個孔洞,回頭,眼中迸發出了利芒。
“此乃國之利器!”
蔣慶之把燧發槍放在工作臺上,說道:“這是大明的國之利器!”
他微笑道:“當一隊隊將士列陣舉槍,對着百步外的敵軍開火……”
蔣慶之指着馮源,“雖說臣提供了圖紙,可沒有馮源,這把火槍將會推遲許久方能問世。”
道爺目光炯炯看着馮源,“你想要什麼?”
馮源早已被狂喜淹沒,此刻下意識的開口:“小人想……”
……
今日劉虎又來了馮家,給有孕的女兒帶了些吃食。馮源的老妻自然不敢怠慢,正好兒子在家,便動手整治了幾個下酒菜,叫兒子陪着自家丈人喝酒。
劉虎一邊吃,一邊數落着女婿,話裡話外都是嫌棄之意。馮健只能賠笑,拍胸口碎大石,說自己定然會善待妻兒。
“無用喲!”劉虎喝多了,拍着女婿的肩膀,嘆道:“一入匠戶門,兒孫皆是匠戶。”
劉氏在邊上忍不住說道:“爹,家中婆婆慈愛,夫君體貼,我這日子可不差。”
“可那小孫兒呢?”劉虎瞪眼,“等你腹中的孩子出世,就算有宰相般的才華,可不能科舉有屁用!早知曉當初就把你許給……”
“爹!”劉氏見劉虎越說越不像話,忍不住說道:“我不悔就是了。”
劉虎做了一年多生意掙了不少。人有錢了就會嘚瑟,這不是沒事兒就來親家這裡找優越感來了。
故而見女兒面色難看,他忍不住就想發作。
卻見女兒看向門口,神色愕然。
劉虎坐在正對門的地方,他擡起頭……
門外,馮源提着一個袋子。他把袋子丟進來,嘭的一聲。
“一百兩銀子!”
衆人:“……”
馮源拿出一份文書。
“這是脫籍書。”
馮源看着親家,一字一吐的道:“從今日起,我馮家,再不是匠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