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讓他滾
越是驕傲的人,越覺得這個世界能和自己相提並論的人屈指可數。於是看着芸芸衆生,難免會生出俯瞰的感覺來。
他們做事不屑於和別人解釋,哪怕是爲你好,爲你做了些事兒,你問,他不會說。
不是害羞,也不是矜持,而是不屑。
我做,你受着就是了。
景王就是這麼一個人。
換個皇子,王波代表儒家開出這個條件,估摸沒人的時候能一蹦三尺高。
但景王的回覆是一巴掌。
蔣慶之回身看着他。
景王昂着頭,“我只是……”
“你只是個屁!”蔣慶之罵道:“把此事告知我就是了,我自然會收拾他。”
“那一刻沒忍住。”
“回頭忍字寫一百遍。”
蔣慶之嘟囔着,“忍字當頭一把刀啊!”
他走出書房,門外的內侍賠笑,“伯爺慢走。”
蔣慶之擡頭,發現竟然是豔陽天。
太陽曬的人暖洋洋的,蔣慶之走在宮中,前方陳燕行禮,“伯爺,娘娘有請。”
盧靖妃那個老孃們這是想幹啥?
蔣慶之是真不想見這位看似爽朗,實則滿腦子都是算計的女人。
但作爲執掌後宮的女人,她若是真爽朗,估摸着骨頭都朽爛成灰了。
“今日多虧長威伯爲老四做主。”一見面,盧靖妃就正兒八經的蹲身。
做主二字回味無窮……這事兒就靠你了。
蔣慶之側身避開,盧靖妃這才直腰,笑吟吟的令人奉茶。
喝了口茶水,蔣慶之百無聊賴的打量了一下殿內的佈置,覺得倒也清雅。
道爺不喜奢華,更不喜那等粉紅的調調兒,故而盧靖妃也投其所好,把自己的寢宮弄成了這個風格。
“前陣子前朝有臣子鼓譟,勸諫陛下立儲,後來陛下說不急於一時。從此後,老三身邊那些人就有些蠢蠢欲動。我這裡也敲打過,可老三終究不在我身邊……日防夜防,沒想到卻是先生在弄鬼……”
盧靖妃嘆道:“我擔心的是,這只是個開頭。”
這是試探。
“我更擔心的是,隨着老三老四年歲日增,立儲的呼聲越發高漲。有人會趁機鼓譟……壞了他們兩兄弟之間的情義。長威伯以爲當如何應對?”
你不如說直接問:我的崽這般眉清目秀,對你這般恭謹,你難道就不想支持他一把嗎?
女人啊!
蔣慶之心中嘆息,“此事我今日也說一句話。”
盧靖妃心中一凜,知曉這話必然代表着蔣慶之的立場。
陳燕擺擺手,殿內的人紛紛退去。
“不必。”蔣慶之搖頭,“立儲之事,乃陛下一言而決!”
——你等都別折騰了,這事兒最終拍板的是道爺!
蔣慶之起身,“臣還有些事兒,告退。”
等他走後,盧靖妃呆坐許久,陳燕低聲道:“娘娘,長威伯看似不站隊。”
“兩個都是他的侄兒,誰登基爲帝都會繼續重用他。可他卻……”盧靖妃突然笑了,“陛下一言而決……這話倒是點醒了我。與其弄那些,不如讓陛下對老四多些好感來的實在。”
陳燕身體一震,“長威伯這話……竟是在提醒娘娘。”
“這小子,嘴裡說不偏不倚,暗地裡卻給我提了個醒。”盧靖妃眉開眼笑,“我就說老四這般聰慧乖巧,有誰不喜歡他呢?”
天地良心,蔣某人確實是在提醒她,但只想提醒她一件事兒:都消停了,越折騰的道爺越不喜。
道爺回到了他的西苑,蔣慶之此刻正在回家的路上,二人完美錯過。
“陛下,該修煉了。”
有道人在等候嘉靖帝,殿內充斥着能助人靜心的香味兒,據聞是道門用十餘種珍貴的香料配製而成,對修爲有莫大的幫助。
“今日不練了。”道爺沉聲道。
“這……”道人也有些愕然,心想哪怕是前朝鬧的沸反盈天,您這該修煉時依舊會修煉,這是……
出去後,道人尋了個相熟的內侍問:“今日前朝可是有大事?”
“沒啊!”
“真無事?”
“風平浪靜,先前嚴首輔來求見陛下,得知陛下不在,還打着哈欠說準備回家睡一覺。”
嚴嵩這等善於揣摩道爺心情的老臣都說沒事兒,那定然沒事兒。
道人卻惶恐了,回去和師兄弟們商議,擔心是自己惹惱了道爺……於是引得師兄弟們爲此焦慮不安。
庸人自擾有個前提,那就是有所求。
道人們希望自己的教派能發揚光大,希望自己能得到封賞,比如說給個真人法號什麼的。
而道爺所求的不只是修煉,更多的是國祚。
他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兒,“那燧發槍打造費時可多……”
“要不其奴婢請了長威伯來問問?”黃錦說道。
道爺搖頭,“他從南方歸來,看似精神頭不錯,可朕見他面色白中帶着微青,可見此行身心疲憊。罷了,朕再等等。”
他閉上眼想修煉,可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出現了火槍的影兒,接着是轟鳴聲,硝煙遮蔽了視線……
“陛下。”
就在道爺心浮氣躁的當口,盧靖妃那邊來人了。
來的是陳燕,道爺淡淡的道:“何事?”
“陛下,早些時候景王殿下與侍讀王波爭執,殿下動手打了王波一巴掌……”
得知道爺回宮後,盧靖妃和景王就在等着他的處置,可等了許久卻不見人來。盧靖妃第一次心中沒底,便讓陳燕來試探。
陳燕心中忐忑,特別是見道爺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心中更是六神無主。
“爲何?”道爺問道。
您難道不知?
陳燕覺得這是雷霆到來之前的預警,戰戰兢兢的道:“王波蠱惑殿下奪嫡,並離間二位皇子……”
無論如何,毆打先生是大錯。陳燕來之前,盧靖妃說,最有可能的懲罰是禁足一兩個月。
她還安慰景王,“正好天冷,在宮中休養一陣子。”
道爺那眉心皺出了三道豎紋,陳燕莫名想起了傳聞中的二郎神。
“慶之如何處置的?”
陳燕不敢誇大,也不敢縮小,照實說了,“長威伯抽了王波一巴掌,踹了他一腳。沒處罰殿下。”
道爺淡淡的道:“那你還來作甚?”
還不是等着您處罰嗎?陳燕:“……”
黃錦說道:“回吧!”
不處罰?
陳燕不敢置信的看了道爺一眼,低下頭,“是。”
她再度蹲身告退,走到門口,聽道爺說道:“王波……黃錦。”
“奴婢在。”
“告知翰林院,讓此人滾!”
“是。”
陳燕忍不住回頭,就見黃錦一臉理所當然,彷彿捱打的是蔣慶之,而不是王波。
殿下毆打先生的事兒,就這麼過關了?陳燕不知這是爲何,想來想去,渾渾噩噩往前走,直至聽到有人在怒斥。
“……蔣慶之毆打王兄,今日不爲王兄討個公道,我等豈有顏面在朝爲官?”
“走,一起!”
“去何處?”
“去請見元輔!”
“對,咱們堂堂正正,先走元輔那條道,若是他置之不理,咱們再上奏疏彈劾蔣慶之那廝也不遲。”
“沒錯,就是要這個堂堂正正。”
十餘官員正在西苑之外商議,卻沒見一個女官正好奇的看着他們。
他們要去彈劾蔣慶之?
王波在最後面,被好友拉着勸慰,無意間看到了陳燕,想到此女是盧靖妃的身邊女官,且看到了自己當時狼狽的模樣,不禁冷笑一聲。
陳燕卻嫣然一笑,落在王波眼中卻變了味兒。
“那是誰?”好友問道。
“盧靖妃身邊的女官,這定然是想來爲景王緩頰。”王波冷笑,“掌摑之辱,豈能輕饒?就算是不做這個官了,我也得討個公道。”
“王兄,宮中來人了。”前面有人喊道:“正好問問。”
王波往前一步,隨即想到自己是受委屈的一方,便止步。
宮中來了個內侍,卻是去了直廬。
沒多久,直廬來了個小吏,急匆匆準備出來。
官員們鼓譟起來,有人說:“蔣慶之掌摑王侍讀,元輔就不爲他討個公道?”
那小吏止步,“王侍讀可在?”
“本官在此!”王波矜持着走過去,還得維繫一下悲憤的表情,“若元輔想勸和,那本官定然要去陛下那裡討個公道。不懲治蔣慶之,本官有何顏面在朝中爲官?”
藉此給蔣慶之一下,哪怕只是罰俸,或是禁足,也是對墨家的打擊。回頭自然會有人補償他王波。
蔣慶之從蘇州挾勢而歸,一時間京師士大夫們竟然偃旗息鼓了。
按照私下的說法,蔣慶之這廝此刻風頭正勁,別去撩撥他。且等此事的風波過了再說。
所以若是王波這裡能讓蔣慶之吃個癟,那便是大功。
小吏乾咳一聲。“王侍讀既然在,那正好小人就少跑一趟。”
這是處置意見來了。
衆人凝神傾聽。
“陛下吩咐,讓王侍讀……滾!”
小吏說完,見王波呆滯住了,便想到一事,“倒是忘了,元輔說,讓王侍讀回去,就是……回家去。”
王波呆呆站在那裡,小吏不耐煩,“王侍讀莫非沒聽懂?首輔之意,王侍讀被罷官了。”
所有人回頭看着王波。
先前發誓要爲王波討個公道的官員們,悄無聲息的走了。
小吏準備回去,見陳燕在側,便微微頷首示好。
回過頭小吏有些奇怪,嘀咕:“這女人怎地恍然大悟的模樣,又像是感激的模樣。”
陳燕一溜煙回到後宮盧靖妃處。
“娘娘,陛下說,就按照長威伯處置的法子。”
“陛下不罰老四?”盧靖妃作爲最瞭解道爺的女人,覺得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莫非聽錯了?”
“奴聽的真真的。”陳燕說道:“陛下還說,讓那個王侍讀……滾!”
“阿彌陀佛!”盧靖妃雙手合十,隨即睜開眼睛,眼中閃過異彩,“此次虧了長威伯,若非他,老四的名聲就完了。上次陛下來要護膚的脂粉,後來聽聞是給了長威伯?多準備些送去新安巷。”
“娘娘,這東西……不合適吧?”陳燕嘴角抽搐。
“什麼不合適?他不用給華亭縣主用也是一樣。這男人的功勞,讓自家女人享用天經地義。趕緊。
對了,長威伯就喜歡吃,最近北邊不是送了些熊掌來。給新安巷送幾對去,告訴那府上,但凡吃沒了,只管開口。”
“哎!”陳燕喜氣洋洋的去安排。
走到殿外,陳燕回頭,就見那些內侍和宮人都在笑,喜氣盈腮。
“真好!”陳燕由衷的道,腦海中卻浮現了蔣慶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