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家在天南當然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但這一任的秋山家主卻並沒有太大的名氣,無論修爲境界學識手段都很平平,大陸甚至流傳一種說法,秋山家的才氣盡數落在了秋山君一人的身上,以至他的父親是如此的普通。
相似的評論還發生在大周京都,雖然東御神將徐世績深受聖後孃孃的信任,在大周軍方地位極高,但誰都知道,那是因爲他生了個好女兒,和他的女兒徐有容相比,無論天賦兵法還是智慧,徐世績都被襯托的黯淡無光。
很多人都不明白,徐世績和秋山家主憑什麼能生出徐有容和秋山君。但這就是事實。就像這時候,秋山家主說的話就是要比小松宮的話更有力量——因爲他是秋山君的父親。
在離山,秋山君是最特殊的一個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異數。在年輕一代弟子們的心中,他是唯一能夠與師叔祖蘇離相提並論的人,哪怕他現在的境界距離蘇離還無比遙遠,就連掌門在某種程度上都不及秋山君的威望高。
從掌門到最普通的弟子,沒有人不喜歡秋山君,從向來不苟言笑的戒律堂長老到最冷酷暴烈的關飛白再到被罰至後山掃落葉四十餘年的妖族僕役,所有看到秋山君的人都會流露出最真誠的笑容,給予最大的善意。
任何善意與喜愛都是相互的,秋山君在離山生活的十幾年時間裡,給予了生活在這裡的每個人足夠多的善意與喜愛,而所謂威望,便如萬涓成河,亦是他這十幾年時間爲離山做出的奉獻打造出來的,說句最簡單的話,他爲離山流過血,流過很多血。
所以當秋山家主說話的時候,整座離山都會安靜而認真地聽一聽。
只是這時候沒有人知道,洞府裡那張病榻上,那個已經昏睡了數十日的年輕人,懸在榻畔的右手食指,微微的動了一下。
“這本來是離山劍宗的內部事務,按道理來說,我秋山家沒有資格說什麼。”
秋山家主看着掌門,看着洞府前那數十名離山弟子,平靜說道:“但現在的情況是,蘇離先生與七間涉嫌與魔族勾結,在周園內部掀起血雨腥風,而吾兒秋山也正是因爲周園開啓以及魔族潛入之事,精血耗盡,現在依然昏迷不醒,生死不知我想,做爲他的父親,我有資格代替他,要求離山劍宗的諸位做些什麼。”
這話是對掌門以及那數十名弟子說的,也是對離山諸峰裡的弟子們說的。
無數雙目光落在洞府緊閉的石門上,帶着擔心與焦慮。離山弟子們心想,如果真如小松宮長老所言,這一切都是魔族的陰謀,樑笑曉師兄已經死了,難道大師兄也會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難道師叔祖真的把離山當成私產,決意將來把掌門之位傳給七間而不是大師兄?這怎麼可以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秋山家的憤怒當然可以理解。
諸峰忽然安靜下來。白菜神情微變,知道這代表着非常不好的徵兆,說明人心漸移,然而即便是他,也沒有辦法對此說什麼,因爲在整個事件裡,大師兄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到現在依然昏迷不醒,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洞府前那數十名弟子也望向了掌門,神情有些複雜。
小松宮看着掌門,面無表情說道:“交出萬劍大陣。”
戒律堂長老音若鐵石道:“煩請掌門師兄交出魔女七間。”
長生宗姜長老平靜無語。
秋山家主平靜說道:“我只想要一個交待。”
先前掌門句句皆劍,這時候,該他承受劍雨。
這些步步相逼的話語,身後數十名弟子臉上流露的猶豫,諸峰的沉默,都是劍。借樑笑曉之書,秋山之名,萬劍歸位,改朝換代,長生宗重掌天南,秋山家北進,南北合流,天下一統……這真是好一幅壯麗美妙的畫卷
掌門想着這些畫面,生出一道微澀的笑容。
小松宮根本不準備給對方留下太多思考的時間,看着洞府前那數十名離山弟子,厲聲喝道:“你們大師兄就是被魔族陰謀所害他爲了周園裡的修行者能夠出園,不惜耗損精血也要重啓周園,以致於身受重傷,昏迷不醒,難道你們要做出這等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還不趕緊把手裡的劍放下來不然你們大師兄醒來後,看見離山主峰血流成河,弟子們自相殘殺,那該多麼痛心”
他的這些話盡數帶着真元,彷彿無數道劍,雖然被護着洞府的數十道劍光消減了絕大多數,但話語裡的鋒芒之意卻還是留存了下來。離山弟子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掙扎,有人手裡的劍下意識裡垂了下來,更多的人則是看着掌門,猶豫着,等待着掌門的最後決定。
看着這幕畫面,小松宮在心底深處暗罵數聲,咬牙使出了最後的手段,傳聲離山諸峰道:“今日我違反門規,闖上主峰,對掌門不敬,只要掌門願意讓出掌門之位,交出魔女七間,我將不受五年掌門之位以證並無貪權之心並自縛請罪”
此言一出,羣峰譁然,即便是那些對小松宮今日行爲最憤怒的離山弟子,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條件已經表明了足夠多的誠意。
長生宗長老問道:“那掌門之位……應由誰受?”
小松宮沉默片刻後說道:“劍陣裡被困的諸位師兄弟想必自有看法,但若依我言,還是……秋山。”
長生宗長老微笑說道:“太年輕了吧?”
小松宮不再多言。
秋山家主亦無言,只是淡然而笑。
洞府前的數十名弟子面面相覷。
白菜走到掌門身旁,提着劍,總覺得好生憋悶,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個提議,似乎是離山上下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唯一解決方法。
至少,可以避免離山內亂最終發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小松宮爲何願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掌門靜靜看着小松宮,注意到小松宮與秋山家主之間有過一次視線相對,才瞭然於心——眼看着便要坐上夢寐以求的離山劍宗掌門之位卻要拱手讓出,而且要隱居後山苦修贖罪,秋山家和長生宗事後必然要給出足夠多的補償。
只是,這真是離山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解決方案嗎?
離山諸峰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掌門的最終決定。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從洞府裡傳了出來。
那聲音很虛弱,卻依然明亮。
就像被烏雲遮蔽了很長時間的天空,只要雲散,依然湛青如前。
“我不接受。”
(自然想起許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