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雪越冷漠無視他,徐寒越覺得好奇。尤其聽到了一番與衆不同的宏論,他愈發覺得這個女子神秘而有趣。如果說方五娘純潔得如同一張白紙,凌靖雪無疑深邃得像一本書,令他讀不懂摸不透。
用過晚膳,他在書房踱來踱去,思慮再三,最終決定開門見山向她問個清楚。凌靖雪正歪在榻上看書,忽聽得門吱呀幾聲響,以爲墨竹端茶進來,嗯了一聲,頭也不擡:“白茶淡而無味,換大紅袍來。”
徐寒嗤的一聲笑,在她身邊坐下:“可不就是大紅袍麼。”將軍打仗往往身着紅袍,寓意旗開得勝,凌靖雪乍聽他輕佻接話,不由愣了一愣。
徐寒望着她,目光悠遠而溫暖,聲音亦柔和得不似往常:“我有句話問你。”
倘若換了幾天前的凌靖雪,必定融化在他溫潤的眼眸中無法自拔,但如今在清霽湖見識了他毅然取捨的凌靖雪,亦非那個一心渴求他的愛的小女子。她垂下眸子,渾若無意翻了兩頁書:“駙馬有事儘管開口。”
她這般冷淡以對,徐寒倒不好開口,隨便轉了個話題:“大嫂如今胎像漸穩,咱們也該表示表示心意,想與你商量送什麼好。”
好好的話落在凌靖雪耳中,卻成了另一層意思。她合上書,似笑非笑望着他,挑釁般地揚了揚眉:“駙馬的意思是,讓我和大嫂說說,接方姨娘回來?”
徐寒語塞,贊同也不是,否定也不是。略一猶豫,凌靖雪已然變了臉,諷刺道:“乾脆我一起求了父皇,網開一面免了徐家的喪禮,豈不更好?”既然徐寒明着把她置於方五娘之下,她也無須自欺欺人給他留面子。
放在平日,徐寒早就拂袖而去。但今日的他打定主意要與凌靖雪好好談談,不僅不以爲忤,反而誠懇地望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有委屈,我亦有不得已之處。君子一諾,快馬加鞭,我既然應諾娶她爲妻,必不能食言。”
徐寒不是普通男人,凌靖雪想法亦異於尋常女子。他開誠佈公地坦承對方五孃的心意,反倒令她釋然,甚至爲自己的小性子不好意思。“我明白,你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是我橫插了一腳,怪不得旁人。”
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徐寒一時竟反應不過來,怔了一會兒方接口道:“正是!一半信譽如山,一半柔情似水,你能明白再好不過了。”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她忍不住瞪眼:“良宵美景,駙馬何苦耽在這裡虛度?水樣柔情正在別院等你,不如趁夜快馬加鞭趕去投水。”
徐寒用力嗅了嗅:“好重的酸味,莫不是醋罈翻了?”
凌靖雪狠狠啐了一口,扭過身不理他。徐寒自悔玩笑開得太過,與她原不至親密至此,忽然聽她幽幽問道:“你剛纔想說什麼?”
徐寒神色一肅,抓住機會問道:“你今日對老太太說的,可是真心話?”唯恐她多想,忙忙補充:“從前是我怠慢了你,但咱們總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哪有隔夜仇?我並非薄情寡義之人,你不必擔憂。”
話說得極明顯:他心裡雖有方五娘,仍不抗拒與她圓房。凌靖雪並不像他想象中欣喜若狂,反而冷靜地凝視着他的眼睛:“你可知我的母親是誰?”
徐寒被她跳躍的思緒弄得轉不過彎,遲疑道:“不是宣寧妃娘娘?”
凌靖雪忿忿斜睨着他:“不然還有誰?父皇子嗣不興,後宮只有五位妃嬪曾經誕下皇嗣,四公主和六公主早夭,現在父皇膝下只有三個女兒。”
徐寒深知不要和女人辯論的道理,只點頭不插話,她果然滿意地續道:“鄭氏得以封后,一來因爲她的同胞哥哥虢國公鄭霄戰功赫赫,更重要的則是因爲她曾經誕下一位皇子。”她情不自禁聯想起子淵,語氣低了下去:“雖然兒子早夭,父皇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不顧結髮之妻,許了她位列中宮。”
想起宮內的傳言,他忍不住插口:“這麼說鄭皇后並非皇上的髮妻?”心底隱隱有一個猜測,卻牽扯到皇室私隱,不敢輕易宣之於口。
凌靖雪緩緩點頭,聲音暗啞:“不錯,凌風龍的結髮妻子正是我的母親,後來的寧妃陳氏。”她對皇帝恨之入骨,不知不覺把他的名字叫出了口。饒是徐寒沉穩老練,亦驚了一跳,做了一個掩口的手勢。
她感激他的好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連朝陽都不知道,宮中也甚少有人提起。”不知爲什麼,她竟會自然而然在他面前提起。
“你知道我的外祖父唐國公,可知他爲什麼被封爲國公?”她不願多提傷心事,話題一轉,反而考起他來。
徐寒頗知朝中典故,胸有成竹:“唐國公運籌帷幄、用兵如神,凌家半壁江山都是唐家軍打下來的,封爲國公何足爲奇?”說着說着又想起李靖兵法,腆着臉套她的話:“據說老國公用兵一道都是從李靖將軍處學來,是也不是?”
“不知道,”凌靖雪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說:這點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公主面前賣弄。徐寒深覺丟臉,續道:“我父親提起唐國公亦讚不絕口。”
徐庭儀只是個郡公,論戰功自然比不上國公,她不點破,附和道:“彭郡公人中豪傑,能得到他的稱讚,外公泉下有知,一定很高興。”
如鯁在喉,徐寒明知她不喜歡,仍問出了口:“虢國公鄭將軍功勞雖大,卻不能與唐國公相較。既然鄭皇后能借助孃家勢力封后,爲何宣寧妃娘娘反而落了下風?”
“狐媚惑主,手段百出。”她簡簡單單一句話帶過:“鄭氏恨我母親,從她在軍中隨侍的時候就開始了。父皇與母親成親七年舉案齊眉,全因她的介入,導致夫妻失和。百般陷害之下,我娘才失了寵。後來大封六宮,鄭氏終於一舉爲後。”
徐寒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皇上登基第二年,後宮未定,西南戰事不斷。唐國公暮年出征,不慎身死異鄉,難道說……”
凌靖雪不想他洞察至此,怔了怔,眼神越發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