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末年冬
此時雖已是快到正午,但是天色依舊陰沉,滿天都壓着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眼見就要下雪了。
東北風在嗚嗚地吼叫,肆虐地在曠野地奔跑着,它彷彿握着銳利的刀劍,能刺穿最嚴實的皮毛大氅。
終於,在狂風的引導下,從天際紛紛揚揚的飄下了雪花,這雪初始不大,但是隨着雲層越壓越低,風聲越吹越犀利。
很快,視野裡所有的東西,便被蒙上了一層淺淡的純白色。
就在這又冷,又空曠的山間,突然響起了陣陣馬蹄聲,一行批裹着白布,騎着高頭駿馬的人,從遠處飛馳而來。
這正是今日到大成天上香的一衆人等。
剛纔甫一接到景元帝駕崩的消息,明安侯就在第一時間裡,帶着曹三老爺,長子曹雲,和崔永信,崔長健這對叔侄倆,一起飛馬往京城趕了。
而他們,並不是快馬趕回京城的第一批人馬,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批。
在這個冷的結冰,寒到刺骨的大年初一。
在這條只有光禿禿樹幹,連只鳥雀都難覓尋的荒涼官道上。
註定了是要有一批接一批的顯貴,一行接着一行高官,倉皇失措的呼嘯而過了。
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送走了家中的頂樑柱,崔長浩和曹修兩人就留了下來,分別陪着各家的女眷去陵園祭祖。
原本兩家在大成天寺定下了豐盛的素齋,打算好好的樂呵一下,現在也算是白瞎了。
兩位老夫人心裡都是焦躁的沒法,大手一揮,乾脆利索的就給免了。
就連去陵園祭祖都是迅速而慌亂的。下人們明顯感受到了主子們紛亂的心緒,不是這個失手打碎了糕點,就是那個無神的撞翻了燭臺。
慌亂,猶如最恐怖,最迅速的瘟疫,鋪天蓋地的蔓延開來,從一個人的心裡。竄到另一個人的心裡。瞬間就席捲了整個京城。
早間的歡喜雀躍,早已消失不見,崔婉清四下環顧。看到的是悽慘慘的白色,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寺廟是白色的,樹木是白色的,燈籠是白色的。就連人的臉,也是慘白。慘白的。
天上飄飄灑灑的白雪,像是爲了配合景元帝的喪訊,大概是爲了讓這位大靖朝,盛名赫赫的皇帝一路走好。天地間,皆爲他渲染着一望無際的純白。
大靖皇朝,文華帝元年。從大年初一開始,便陷入了一片蒼涼的白茫茫之中。
曹老夫人和崔老夫人。包括明安侯夫人和崔大夫人,她們都是身有誥命的外命婦。
打從初二天未亮便開始進宮治喪,當日辰時一刻,晉王爺齊玄禛在金鑾殿以景元帝遺照繼位,年號文華,史稱文華帝。
當齊玄禛被太監們伺候着,換上龍袍,坐在高高的龍椅,俯首低望着腳下的臣子,山呼萬歲,跪地叩頭。
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世世代代的皇家子弟,會爲了這個位置,抵死相鬥了。
現在,他就是最終的勝利者,“可是我能一直將龍椅,穩穩當當的坐下去,直至傳到我兒子的手中嗎?”
齊玄禛的眼神,不覺中就掃向了大殿的左前方。
那裡,正是他一衆兄弟的跪拜之所,放眼看去,居然有十數人。
齊玄禛心裡一陣子發堵,“父皇啊父皇,您這一走倒是乾脆,留下這麼些個弟弟,又要防備着他們有不臣之心,又要朕掏銀子養活着,好吃好喝的供奉着......”
他的眼神又平行的移到了右邊,恰好瞧到崔永信等人,心裡才稍稍覺得有點慰籍,“還好,給朕管錢袋子的人,還有點小本事,不至於讓朕勒着褲腰帶過日子。”
在他東一下,西一下的胡思亂想中,那坑長的明旨總算是念完了。
齊玄禛攢足了中氣,沉聲呼道:“衆位愛卿平身......”
他的聲音在廣闊的金鑾寶殿裡迴盪着,羣臣齊聲隨賀,好一派君臣相得的新氣象。
不過他這癮頭也沒過足,就轉而投入到了無限紛雜的喪事中。
首先,要給景元帝推算下葬的日子,這個日子不但關係着景元帝的來世,更是關係到大靖朝未來百年間的國脈,是否能永保昌盛。
慎重期間,齊玄禛便下旨,令欽天監和大成天寺一起將日子推演出來,好在在這個上面還沒出什麼岔子,兩邊推出來的正日子,都是在十六日後的卯時末。
掐指一算,景元帝的棺槨,至少要在宮中停靈十三日之久。
也就是說,崔老夫人她們,要在宮中治喪十一天,還要再去皇陵三日,直至景元帝的棺槨下葬,才能算是大圓滿了。
崔婉清真的擔心老人家們,在這種又冷又溼的天氣裡,受不住,這不管哪一位病倒了,她不都得牽腸掛肚麼?
轉念一想,反正這年也註定是過不好的了,崔婉清乾脆帶着院子裡針線好的丫鬟,一起趕製棉墊子,棉手護這些。
結果就被來串門子的崔婉娟瞧見了,一見之下,也說要盡孝心,乾脆就住在了清苑,兩個主子帶着丫鬟,媽媽們,做的是熱火朝天。
從最頂頭的兩位老人家開始做,一路做到了曹雲和崔長健跟前。
崔婉清不光是當着人面給父兄做,背過人,自己個兒還偷偷的做了一套,這套從面料,到針腳,都是實打實的費了心思。
卻是做給宮裡的齊玄輝的,前世裡景元帝駕崩,她沒趕上趟,這次景元帝死,她依舊還是趕不上趟。
這沒名沒分的,想要明打明的送去,那是不可能的,爲今之計,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往宮裡送了
好在大年三十晚上,齊玄輝曾經悄悄告訴她,但凡以後要是有急事,想要給宮裡捎信,就去找外院車馬房裡的杜天。
將要傳遞的物件交付此人,後面的事情,就不用崔婉清操心了,自然就會辦妥,她只需坐着等消息就好。
崔婉清當時很沒把這個當回事兒,她心想,能有什麼大事?
連見面再說都等不及,非得急火火的找人跑路送信?
要知道他們倆可都在京城呢,又不是隔了十萬八千里的,可見是那人心中想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