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璧凌趕到河岸邊的草地上時,剩下的便只有水雲珠死不瞑目的屍身。
這位大姐雖然有點蠢,不過好歹也是條人命,無端死在這,感慨一聲也算是後知後覺的禮貌。
屍體上的傷口正出自青蕪的那把橫刀,一目瞭然。
可她如今人又在哪?
蕭璧凌只覺得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倒黴到家究竟是一種什麼感受,蕭璧凌早已嘗過,但是日子越久,這種感受就表現得越來越徹底。
他的這種倒黴勁如果能夠折算成好運,大概屬於早上出門每走三步都能撿到秘籍的那種,而且還是失傳多年的神功秘籍。
只聽到眼前林間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跟着便從那樹林之中走出兩名男子。着蒼色衣衫,臂上纏着紗布,手持長刀。
蕭璧凌此前雖沒見過人,可他聽過傳聞,知道乾瘦筆挺的那個是傅雲縉,另一個便是厲空城,穿着緊身的墨黑裋褐,膚色黝黑,面容陰鷙可怖,腰間還彆着兩個狹長的鹿皮囊,正是用來裝蛇的。
他的面色沉了下來。
明明準備好了要出手,卻看到原本以爲的對手掉頭就走,這種被蔑視的感覺,並不怎麼好。
“急着投胎嗎?”蕭璧凌在二人身後喊了一句,“傷了人就想走,未免想得太便宜了。”
傅雲縉畢竟是幽冥谷左使,身手自然不會像李俊那般好打發,至於厲空城,看他用蛇就知道會有多險惡,別說動手,想近他身都不容易。
可也只有攔住他們,纔有可能知道沈茹薇此刻人在何處。
對面的兩人發現了水雲珠的屍首之後,表情比蕭璧凌想象中還要淡定,他以爲那兩人最少也會看她兩眼以示同情,可實際上卻連一眼都沒看,只是用餘光瞥了瞥就算完事。
傅雲縉與厲空城耳語幾句,驀地便拔刀出鞘,蕭璧凌聽到刀身擦過鞘時那刺耳的擦劃聲,手中長劍已橫在頭頂,架開那劈頭而來的一刀。
這刀意着實來得有些迅猛,未免因長劍脫手,蕭璧凌緊跟着又是一個寸步向後退出三尺,借勢將這刀鋒餘力化解了七八分,隨即擡足踢向他腰間空門,迫得他不得不向後閃避。
那一踢不過虛招而已,實則是他感到了那一刀之中所蘊內勁的渾厚,不得不設法從他刀下抽身,習武之人慣常信奉以靜制動的道理,可這姓傅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上來便是如此剛猛的刀勢,也不知是示威還是恐嚇。
蕭璧凌忽然有了那麼點挑釁的意思。
雖說蟄居多年,可他好歹連而立之年都未到,仍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碰上這麼個耀武揚威的對手,好勝之慾自然而然便被激發起來。
可要怎麼對付這個對手,的確是個問題。
姓傅的下盤極穩,落地之時連衣角都沒怎麼動,結合起他方纔那般剛猛的刀勢,想來必定走的是硬派功夫,輕功未必有多好。
相比之下,因身中兩股內力衝撞而影響到硬功的蕭璧凌,輕功反倒還不錯。
傅雲縉再次橫刀劈來,蕭璧凌見狀,卻出乎對手意料地墊步上前,一劍斜挑上去。對方見他看起來像是要硬接下這一刀的意思,心下算準了力道,索性便打算這一刀給他個瞭解,卻不想他這一劍里根本分毫內力也不使,出到一半又倏地收了回去,後足點地又起,平走如飛般向後退去。
他善於用巧,身法速度又快,這一退便讓傅雲縉手中的刀結結實實劈了一把空氣,又不得及時收回,因此身後空門大開。
蕭璧凌脣角一挑,凌空一翻便即躍到他身後,還順勢從一旁樹上折了一把樹杈在手,搶在傅雲縉收回刀勢之前,將劍架在他項上,面色一冷,道:“別動!”
緊跟這一刻,厲空城囊中小蛇紛紛而出,蕭璧凌神色如常,揚手甩出手中那一把樹枝,彷彿在他周身結成細網,一支支迅猛竟如箭支一般,穿透那些小蛇的七寸,沒有一絲偏差。
可那樹枝的數量似乎不夠,仍是有一條小白蛇穿過重重障礙,到了他跟前,只聽得一聲悶響,他腰間劍鞘已被取出來,向下猛力一砸,正中那白蛇七寸。
本還有些懸殊的比試,他竟佔了上風。
與人交手,偶爾耍那麼點詐,還是有必要的。
“她人呢?”蕭璧凌面無表情問道。
方纔被傅雲縉長刀阻斷的風聲又在耳畔流動起來,被他盯住的厲空城似乎還顧慮着何事,並不敢上前,傅雲縉受他挾制,卻只冷笑道,“那女人中了蛇毒,怕是已經死在這河水裡了。”
江湖經驗這種聽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給人最大的好處一是保命,二是不容易受騙,蕭璧凌雖有一瞬間的恍惚,可還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剛纔就應該留一條蛇,捏着它的七寸給這廝身上來一口,看他說不說實話。
正想着,厲空城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
蕭璧凌心道不好,卻覺頭頂風勢一轉,不及多想便即向旁退開,這一退方纔發覺,除了剛纔藉着他頭頂上方樹枝掩護,向下突襲的那條蛇,四周的草叢中也不知從哪鑽出許多蛇來。
該死,這廝不但身上帶着蛇,還能從野外引蛇。
蕭璧凌孤立無援,只能用手中佩劍將那些不知有毒還是沒毒的蛇一一斬斷七寸,可這四處不是草叢就是林子,厲空城引來的蛇,分明就是源源不斷的。
而傅雲縉也在這時候,再次向他揮出一刀。蕭璧凌分心不得,周遭空地又因這些蛇的“入侵”所佔滿,步法施展不開,便只能舉起左手劍鞘硬接下來。他身中本就有兩股內力相沖,此時爲求抵擋這迅猛無比的刀意,硬是凝聚一處,加上此前便未完全癒合的內傷,這股衝撞之力,直逼得他一口血涌上喉頭,又不得不嚥了回去。
傅雲縉發出幾聲陰冷的笑,手中刀仍舊不曾收回,較勁似的用盡全部內力,壓在他手中劍鞘之上。
而僵持越久,蕭璧凌便愈覺氣息受阻,經脈刺痛,足下也免不了有些飄忽。他一面要阻擋那些野蛇再進一步,又不能被這一刀砍中,苦苦支撐之下,喉頭那一口血終是不得已嘔了出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側樹林之中竟忽然竄出許多貓兒來,一隻只疾如閃電,將那些毒蛇的七寸咬或拍斷,便又退了回去。
至此,周遭空地上已佈滿了蛇屍。
蕭璧凌也是爭氣,沒了那些野蛇困擾,登即收回劍勢向傅雲縉挑了過去,逼得本就有些意外的他不得不疾步退開。
“哪裡來的匹夫在此行兇,當真是擾人清淨。”隨着這一聲淡漠的話音,一縷丁香色衣袂便到了跟前。蕭璧凌先是一愣,隨即定睛一看,卻是一名中年美婦着一身纏枝蓮紋廣袖襦裙,眉目秀美,若不是眼角那若隱若現的細紋暴露了年紀,乍一看還真像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
“你是何人?”傅雲縉望向那中年美婦,眼中殺意大盛。
“小子,身手不行啊。畏首畏尾的,在怕什麼?”中年美婦並不屑於理會對面二人,而是徑自瞥了一眼蕭璧凌道。
“他孃的,”厲空城不由罵道,“別多管閒事!”
中年美婦薄脣一動,身形倏然而出,輕飄飄如同紙鳶一般,那厲空城躲閃不及,臉上已捱了她兩個重重的耳光,登時便腫成個豬頭。氣急敗壞的他試圖反擊,卻見那婦人已退回到原先站立之處,冷眼對他嗤笑一聲。
雖未動真格,可如此迅捷的身手,已足夠讓人膽寒。
厲空城牙咬得咯吱作響,倒是傅雲縉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足下大駕光臨,方纔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婦人脣角一動,笑得極爲不屑。
“只不過,方纔爭鬥皆是我等私怨,若是與足下無關,可否……”
“怎麼?”婦人道,“筋骨鬆得還不夠,還要打嗎?”
傅雲縉不言,只蹙眉飛快瞥了蕭璧凌一眼,見他脣色似有泛白跡象,便覺出他身受內傷,然這婦人方纔略施身手,便已看得出來歷不凡,若是此刻貿然行事,只怕自己這邊也只能是損兵折將,甚至全軍覆沒。
“多謝前輩相救……”蕭璧凌仍舊有些懵,卻也未忘記禮數。
“不必謝我,”中年美婦說着,目光飛快從他佩劍之上掠過,隨即面露嘲諷之色,道,“只是看你武功太差,死在這髒了地方。”
蕭璧凌自覺汗顏,不由點頭道:“前輩教訓的是。”
“喲,這麼聽話?”那婦人說着,神情卻緩和了些,話音卻忽然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還真是有些相像……”
“前輩方纔說什麼?”蕭璧凌一愣。
“你不用管,”婦人面色又一次冷下去,隨手一指對面二人,道,“他們和你是仇人?”
“呃……也不完全……”蕭璧凌想了想,道,“有個朋友落在這些人手裡,只是想把她找回來罷了。”
聽到蕭璧凌這話,對面兩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蕭兄不可胡言,那位青蕪姑娘早已離開,我們並不知她去了何處。”傅雲縉道。
“昨夜你二人闖入她房中行兇,待我發現動靜時,人已被你們帶走,如今是生是死,當然也由得你們胡說。”蕭璧凌張口就是胡說八道,反正這栽贓的目的也只是爲了逼迫他們爲求脫身而快些說實話而已。
“蕭兄莫要誤會,青蕪姑娘她……”
“大晚上的,兩個男人闖到一個女人家房裡行兇?”那婦人忽然開口,那神情像是聽到了什麼既可笑又噁心的事,勉強擠出的那一絲冷笑,看得傅雲縉膽下生寒。
“實話實說又如何?”厲空城忽然大笑兩聲,開口道:“那女人掉下了河,與我的毒蛇作伴,你還是等幾日屍首浮上水面,再給她處理後事吧。”
“你說什麼?”蕭璧凌一驚,然而內傷積久,想要動手也已無力,身旁那婦人也是冷冷看着他上前一步卻脫力摔倒,連扶也沒扶一下。
隨即她冷眼瞥了瞥對面二人:“你們打算幾時再滾?”
畢竟,僱主原先打算對付的人也不是他,如今既然得了臺階,不如便借坡下驢,快些離開此地,繼續尋找沈茹薇下落纔是。
然而就在二人轉身之際,厲空城卻忽覺心口一涼。
他愕然低頭,卻只看到一截劍尖,而其餘部分,則從他身後而來,靠近劍尖的一截,還沒在他身體之中。
厲空城難以置信回過頭去。
已然用盡渾身力氣的蕭璧凌,冷笑望着他,神色因虛脫而逐漸暗淡。
傅雲縉見狀面色一變,一腳踹開身旁開始發涼的屍體,即刻縱身而去。
那婦人有些驚訝地望了蕭璧凌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問:“你還有力氣?”
蕭璧凌不言,壓抑在喉心那一口鮮血,也終於嘔了出來。
總算是宰了這麼個討人厭的玩意兒。
隨着內傷的發作,他腦中的思緒越發支離,便如同一滴雨水點碎了湖中倒影,隨着漣漪散逸,一點點模糊,一點點破碎,又逐漸消散不見——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
此中字句,盡書筆間,讀來卻覺神思縹緲,恍惚難尋。
夢境悠長,視野卻拘置於一片荒蕪之境,舉目無垠,竟是無處可依。
“既生爲男兒,便不當再有這多餘的眼淚。”眼前的男子高大俊朗,眉宇之間,卻彷彿帶着似有若無的惻然。男孩聽着這話,卻不自覺瞟了一眼那遠遠走開的華服女子背影,茫然頷首。
他不曾有過玩伴,也不曾踏出過院門一步,兒時的短暫記憶裡,讀書與習武幾乎佔據了所有光陰。
“你要記得你姓名含義,記得你母親對你的期待,所以無論如何,你絕不能輸。”
分明有着健在的父母雙親,卻始終被當作不存在的人。他僅僅爲了母親的執念而出世,在最渴望自由玩樂的年月裡,卻被迫地過早接受這塵世中最殘酷陰暗的一面。所幸那個如同父親一般的男人再如何嚴苛,也始終對自己慈愛有加——那個失去了深愛的妻子,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的男人,或許是太過孤獨,或許是因着尚有的一絲血脈相連,始終將他視同己出,也時常在有着明月的夜晚,抱着他坐在院中石凳上,對他說着外面的故事。
“總有一天你將會離開這裡,回到家中,回到你父親與母親的身邊。可那時的你,必須如你母親所期待的那般強大,才能替她奪回被搶走的一切。”
這樣的話,他已不記得聽了多少遍。
儘管他對所學的一切,漸漸熟練於心,直到信手拈來。可被命運深深捆縛的無奈,卻從來不曾完全擺脫。
各自孤獨,卻又彼此相依,在這樣的歲月裡,那個揹負了太多期待的男孩,漸漸長爲少年。
可一切尚不及開始,便已終結。
他親眼看着那個與自己相依爲命,如父如兄的男人,拔劍指向自己,面目猙獰。
“你這個孽障!若不是你!我的妻兒又怎會無辜受累!我竟縱容她令你降生於世!你將她們的命還來!都給我還來……”
蕭璧凌被這一幕驀地驚醒,適才發覺自己正置身於一間竹屋內,他愣了一愣,卻忽然聽見一聲貓叫。
他稍稍側首,正看見窗邊有一隻三花貓和一隻黑貓抱成一團打鬧。
那隻黑貓長得稍一些,身手卻比那隻三花靈巧得多,咬了幾口沒咬着,立刻就跳起來連呼幾爪子,打得那隻三花“喵喵”叫喚。
他適才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下意識將竹屋四面掃視一番,只見他那把隨身的佩劍一直都好端端放在屋角,血跡也都已被擦拭乾淨。
“這麼快就醒了?”隨着開門聲響,那位出手相救的婦人已端着湯藥推門而入,不冷不熱問了一聲。
“前輩……”蕭璧凌試圖翻身下榻,卻因內傷牽制,稍一動作就疼得齜牙咧嘴。
“別一口一個‘前輩’,把我叫老了,”婦人隨手擱下湯藥,道,“喚我竹隱娘便罷。”
“那,隱娘前輩……”
“哎,我說你這小子怎麼回事?非得是娘嬸婆姨的叫,才知道別加上‘前輩’兩個字?木成這德性,你娘是怎麼把你養大的?”竹隱娘毫不客氣白了他一眼。
蕭璧凌尷尬一笑,沉默片刻,方道:“我都不記得我娘長什麼樣了……”
“你叫什麼名字?”竹隱娘重新端起湯藥,隨口問道。
“晚輩……”蕭璧凌想到隱娘方纔的囑咐,便連忙改口道,“我叫蕭璧凌。”
“蕭什麼?”竹隱娘把這名字默唸一遍,卻不自覺笑問道,“怎麼聽起來像個算命的?”
必靈?
“楚璧隋珍的璧,縱壑凌霄的凌。”蕭璧凌解釋起來的語調,依舊溫和斯文,面上還掛着淡淡的,有些尷尬的笑。
“無所謂了,”竹隱娘將湯藥遞給他,道,“你身上有兩股內力相沖,長此以往,必受其害,你家人怎會讓你這樣練武的?”
“是……我自己不懂事。”蕭璧凌垂眼,望向手中湯藥,自嘲般一笑,又很快展顏道,“平日裡都不動用也罷,這一次,總歸還是自己太輕敵了。”
“出息。”竹隱娘嗤笑一聲,隨即望向窗外,卻見一隻黑貓從窗口跳了進來。它跑了幾步,便在隱娘腳邊翹起尾巴打起了轉。
“這些貓兒都是您養的?”蕭璧凌看着那隻黑貓,又望了望還在窗口“廝殺”的那兩隻,不由愣道。
“這貓兒都是有靈性的,”竹隱娘笑着將那黑貓抱起,道,“又聰明,還知道親近人,可不比這世間那些爾虞我詐的人簡單得多?”
蕭璧凌點頭不言,隨即打量起那隻黑貓,只見它毛色光亮,通體漆黑,沒有摻雜半根雜毛,尤其那對碧綠通透的眸子,只如寶石一般,泛着幽幽的光澤。
“它叫若玉,是這些貓兒裡與我最親近的一隻,”隱娘撫摸着黑貓的背脊,道,“也是最通人性,我對它說什麼,就像是聽得懂一般,你小子今日要不是託了它的福,早就被那些蛇給毒死了。”
“是嗎?”蕭璧凌展顏,隨即轉向那隻黑貓,笑道,“多謝你了,若玉。”
他平日裡雖有些不羈,說話也總不正經,可當他不必面對那些熟悉的場面客套時,安靜下來,偏偏有種世家公子獨有的溫潤如玉。
若玉彷彿真的能夠聽懂他的話,等他說完道謝之語,便衝他“喵”了一聲,這叫聲溫軟綿長,聽起來叫人覺着十分舒服。
“禮數倒是周到,就你這樣的,便該好好待在家裡享清福,等下人們伺候便是,沒事跑出來與人結怨生事又是何苦?”竹隱娘不知是有什麼感慨,說完了,還重重嘆了一聲。
“我從小就無家可歸,哪來的下人讓我享清福。”蕭璧凌不覺搖頭一笑。
竹隱娘聽罷一愣,不知何故又飛快掃了一眼被她放在角落裡的,蕭璧凌的佩劍。
“前輩對這劍感興趣?”
“哦,是長得挺特別的。”竹隱娘將目光轉向窗外,對着那兩隻打得難捨難分的貓兒吹了一聲口哨,看着它倆無動於衷,便又對蕭璧凌問道,“家傳的?”
“算是……”蕭璧凌垂眼,不知像是想起了什麼,眸子裡凝起了一層濛濛的灰。
“你儘管在這養傷便是,若是寂寞了,就讓那些貓兒來陪你。”隱娘說着,便即上前開門,誰知那竹門一開,蕭璧凌便看到外頭或站或蹲着一羣大大小小的貓兒,黑的,白的,或是間色花紋,長毛短毛,應有盡有。
這些可愛的小傢伙一個個湊着腦袋上前,把眼睛瞪得溜圓,不住發出“喵嗚”的叫喚。
“這……有這麼多?”他不由得愣了。
幾隻好奇心過剩的貓兒直接就跑了進來,蹲在離臥榻不遠不近的位置,安靜地望着蕭璧凌,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是前輩……不,隱娘前……”蕭璧凌見自己橫豎改不了口,便索性搖了搖頭,趕在她出門前道,“我不能在這待太久,還有位朋友……”
“就你傷成這副德行,還想去追姑娘?”竹隱娘嗤笑一聲道。
“可她……”
“你放心吧,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我早上似乎見過。”竹隱娘眸中隱隱含笑,卻都是善意的。
“什麼?”蕭璧凌大驚。
“就是在那林子外頭,她披頭散髮從水裡爬出來,我還以爲見鬼了呢,”竹隱娘到了這時,仍不忘記在描述之中,加上幾句自己的感受,“那丫頭比你能耐多了,整個臉都白了,身上還有外傷,愣是能走能動,還能同人交手,我當時還想着,要不要管一管這閒事,她就已經把那女人給殺了。”
“那……後來呢?”蕭璧凌小心翼翼問道。
“來了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看起來,他們應當認得。”竹隱娘漫不經心道。
蕭璧凌一愣。
與他年紀相當之人?那又是誰?
竹隱娘看他那模樣,不由得噗嗤笑道:“那人是個年輕公子,用刀的,不怎麼說話,也不怎麼笑,我看沒我什麼事,就回屋裡去了……不過,在我看啊,他還是挺關心那姑娘的,多半是無仇無怨,出不了事。”隱娘從他那交錯着複雜情緒的眸子裡隱約看出了點什麼,便有心逗他道,“那位姑娘性情也是可愛得很,對他有說有笑,我看哪,就別總想着人家的事了,你這破身子再不養好,拿什麼和人家爭?”
“啊?”蕭璧凌聽到最後一句,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本能地擡頭,愣愣望了望她,等回過味來,卻又有些侷促地避開竹隱孃的目光,低頭咳了兩聲。
還在隱娘懷裡的若玉悠哉翻了個身,隨即衝他喵喵叫了兩聲,緊跟着,屋子裡那些大大小小的貓,都懷着好奇的眼神,又朝蕭璧凌聚攏了些,還有幾隻沒擠進來的,直接竄一旁聞他那把佩劍去了。
竹隱娘看着他被這一羣大大小小的貓兒圍得不知所措,不由噗嗤一笑,抱着若玉驅趕着那些貓走出門去,然而關上門後,又隔着竹門衝蕭璧凌喊道:“夜裡記得關好門窗,千萬別讓貓兒在這裡待到早上。”
“爲何?”蕭璧凌不解。
“爲何?”隱娘哈哈笑了兩聲,“既然你不知道是爲何,那我還是不說的好——”
蕭璧凌仍舊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只聽着那腳步聲遠去,方長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