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再度開啓,屋內青年卻已伏在桌旁,沉沉睡去。
蘇易拖着如同灌了鉛的雙足,走到蕭璧凌跟前,單膝跪地,伸手撥開男子額前亂髮。
本想親手斬斷他與那個女人之間的一切關聯,讓他親耳聽到所有經過。
既然得不到絲毫的在乎,便索性讓此人恨自己入骨,至少在他心裡,還會有一個位置,永遠無法動搖。
可蘇易仍舊做不到。
他實在是害怕,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麼。
“你聽我解釋,方纔之事……”蘇易喃喃,並未發覺身旁男子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更想不到隨之而來的,竟是掌心被利器刺破的劇痛。
蘇易驚異之餘,本能想要縮回手來,卻愈覺手心乏力,而如此令他毛骨悚然的感受,已逐漸蔓延至全身,愕然望向蕭璧凌時,卻見他脣角浮起一絲冷笑。
“你……”蘇易重重跌坐在地,看着男子緩緩坐直身子,將傷口縱橫,同樣鮮血淋漓的手心,展現在他眼前。
從他掌心滑落在地面的破碎瓷片,已染上一片猩紅。
蕭璧凌的話音極其微弱,卻剛好能讓蘇易聽見:“毒性已遊走全身多日,自然每一滴血,也都是劇毒。”
“你竟然……”蘇易眸光逐漸放空,話音也同樣趨於微弱。
“若是原先的劑量,怕還不足以令你這般,”蕭璧凌冷笑,“害人之心不可有,如今,你也算是嚐到了滋味。”
“你……”
“你可以選擇交出解藥讓我走,也可以自己服下,不過現在的你,可還有那個力氣?”蕭璧凌在他跟前地面坐下,盯着他的眸子,仍是用那微弱的嗓音,道,“再或者,一直耗下去,等着馮千千發覺異常來救你,不過到了那時,她必然會殺了我,而你也無力阻攔。”
蘇易脣角已然開始抽搐。
他和那女人還真是天生一對。
發起狠來,都是如此叫人膽戰心驚。
“我終於知道,我的性命會是如此好的籌碼,”蕭璧凌的神情有些古怪,說是得意,卻似乎還有一絲自嘲意味,可若說是笑,當中卻夾雜着難以言說的苦澀。
爲求生機,竟要落得如此醜惡。
“卑鄙……”蘇易口中呢喃,神情卻似呆了一般。
他仍是對眼前的一切感到難以置信。
“你我二人有何區別嗎?”蕭璧凌冷笑,“你用自己性命脅迫馮千千時,又是如何做想?”
蘇易聽罷,一時語塞。
他只能交出解藥,眼睜睜望着蕭璧凌走出石屋。
門裡門外,咫尺之距,卻彷彿隔着天涯。
這一走得倒是輕鬆,而蘇易,卻是折了劍,又傷了心。
然而就在不遠的洞口之外,馮千千已帶着奎木狼等在那裡。
蕭璧凌漠然擡眼,他大傷初愈,體力尚未完全恢復,若要與這奎木狼硬碰硬,定是死路一條。
奎木狼的刀勢仍舊剛猛,卻沒有一刀落在他的身上,蕭璧凌不像上回那般貿然出手,而是隻守不攻,全心觀察他的所有招式。然而百招下來,他卻發覺,此人動作始終僵硬,招式變化雖多,卻是萬變不離其宗。
可就在他找出破綻的一刻,卻用餘光瞥見馮千千手中銀芒,當下側身閃避,藉着那奎木狼的身體,擋下所有暗器。
馮千千道了聲“該死”,正欲縱身上前,卻忽覺頸上一涼,隨後傳入耳中那清澈的女聲,聽來直叫她背脊發涼。
“有沒有人告訴過馮姑娘,人在得意的時候,最容易失手?”青蕪笑容依舊絢爛,手中橫刀則已架上馮千千頸項。
“你……沒走?”從石屋中踉蹌奔出的蘇易,詫異望着眼前情形。
蕭璧凌本也愣了一愣,然而要應付奎木狼始終未曾間斷的攻擊,他着實無法再分出心來。可令人措手不及的,竟是在蕭璧凌躍出奎木狼視線以後,這“怪物”的攻擊對象,竟變成了蘇易。
他怎麼不認得自己的同伴?
“住手!”馮千千言罷,立時發出一聲清嘯。
奎木狼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與其說他是個人,倒不如說是完全受人操控的傀儡。
她緊跟在馮千千這聲口令之後,將她穴道封住,與此同時,足下亦踢出幾枚石子,點中蘇易穴道,令他不得動彈。
蕭璧凌望向蘇易,卻見他眸底並無任何多餘的神采,只是木然與之對視。
良久,蘇易悽然一笑。
那一剎那,蕭璧凌忽然退後一步。
他不敢再看那雙眼睛,瞳仁深處,那至極的悲涼,只叫他如鯁在喉。
“抱歉。”蕭璧凌說着這樣的話,卻走到了青蕪身旁,她方纔實在太過緊張,所有的力氣,都似乎繃在了同一根弦上。如今危機消除,她的身子也軟了下來,剛好靠在身旁男子懷中。
蘇易閉目,一言不發。
“不論如何,還是多謝蘇公子了。”青蕪言罷,便即掙開蕭璧凌的懷抱,轉身走開。
“沒這麼簡單!”馮千千怒喝。不過轉瞬之間,便有無數細如針尖的金色毒蟲自她腰間鹿皮錦囊中涌出,直奔二人而去。
“走。”青蕪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步履仍有些蹣跚的蕭璧凌,向山下奔去。
蕭璧凌一隻手掌仍在向外滲着血水,青蕪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然而眼下情形,卻讓她無暇顧及這些。
“今日得見這鬼月勾真容,還真是三生有幸。”青蕪眼見那些毒蟲逼近,當下用足尖挑起一根一指粗細的樹枝拿在手裡,用火摺點燃,搖晃着將那些小蟲驅趕開來。
“這些蟲毒性甚烈,還是別靠近的好。”蕭璧凌將她腰間佩刀拔出,在草地間橫掃開去,將那些即將爬到二人跟前的毒蟲斬得粉碎。
“養些這麼古怪的東西,還真像個羅剎鬼。”青蕪亦沒有留情,手中樹枝揮得呼呼作響,只見得無數金色小蟲落入那火光之中,發出“刺啦”的炸裂聲,落地之時,皆已是一片焦黑,“如此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蕭璧凌見她手中樹枝上的火光也逐漸小了下去,隨即放眼四周,卻忽然看見不遠的山腳下有一條河,也不知通往何處。
青蕪顯然也留意到此,立時便拉着他朝河邊疾奔過去,卻未曾留意腳下被石子所絆,當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當心。”蕭璧凌連忙伸手攙扶,然而左手那微末的力道,卻讓她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的神情僵了一瞬,卻很快回過神來,對蕭璧凌問道:“你會水嗎?”
“會,可是你身上寒疾……”
“無妨,即便發作,總不會比性命重要。”青蕪言罷,不由分說便拉起他的手,站起身來。
青蕪的水性,正是八年前流離在外,不得已才學會的。
然而她最畏懼的,也是水。
一來是由於多年寒疾加深,涉水便極易發作,二來便是那多年來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噩夢之中,也盡是無邊無際的水。
那鬼月勾來自西域乾旱之境,自是畏水的,是以二人下至河中後,無頭無腦追隨陷入水中,便都沉了底,而那個遠遠追來的緋衣身影,也與那塊頭高大的奎木狼一同停在了岸邊,止下腳步,不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