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璧凌說得並沒有錯,如今的“穀雨”所保留的,的確還是沈茹薇過去的心性。她對蕭璧凌一無所知,卻能與他一路同行,並非是因沒來由的信任,只是她十分明確,二人目前並無所衝突,且大致目的所指方向一致,而二人也都是極有分寸之人,能夠彼此合作,也再好不過。
只是那斷塵散的藥力太大,令沈茹薇過去的記憶散得七七八八,若是她還記得自己是誰,此刻最在意的,只怕便不是去神農谷或是均州,而是許玉蘭的安危了。
在馬幫的人找到蕭清瑜時,母子二人同許玉蘭,正在遭受一幫蒙面人的伏擊,之後得馬幫弟子協助脫身之後,因蕭清瑜負傷,許玉蘭一時不忍拋下這二人離開,便提出再留在蕭清瑜母子身邊一段時日,照顧二人,等蕭清瑜沒有大礙再離開。
與此同時,她也被不明真相的馬幫弟子灌了一耳朵有關蕭璧凌的閒話。
這些蒙面人來得不明不白,賬自然會被算到與蕭清瑜的利益直接相關的蕭璧凌身上,使用下作手段,謀害兄長,幾乎已經成了如今知道蕭璧凌身份的所有人眼裡共同的認知。他們都以爲,蕭璧凌之所以蟄伏多年,都是爲了醞釀一個大陰謀,以回到飛雲居,坐穩今天這個位置。可許玉蘭對蕭璧凌着實不瞭解,只是直覺認爲,“青蕪”身邊的朋友,定不會是什麼惡人。
於是對於那些閒話,也就是聽聽則已,並未往心裡去。
這日天色有些陰沉,幾人在三個馬幫弟子的陪同下,在山間找了處隱蔽的舊茅舍歇下,期間韓穎因蒙面人之事認定是蕭元祺要置他們母子於死地,於崩潰之中,獨自跑了出去,於是幾個馬幫弟子只好去追,只留了一人在蕭清瑜與許玉蘭身邊,以防不測。
到了給傷口上藥的時候,蕭清瑜獨自進了裡屋,許玉蘭見他神情黯淡,脣色慘白,想了想還是跟了進去,眼見蕭清瑜只肯背對着她,一言不發,終於忍不住把憋了多日的疑惑問出了口:“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人想要害你,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何你和夫人不能回去呢?”
“回去?”蕭清瑜有些乏力地應着,坐下身去,沉默良久後,終於搖了搖頭。
“要不我幫你上藥罷?你傷口在背上,韓姨又不在這裡,自己一個人,上藥也不容易。”許玉蘭只感到周遭都充斥着極端的壓抑氣氛。
蕭清瑜不言,卻遵照她的話,單手解開了衣襟,露出背後裹着厚厚紗布的傷口。
許玉蘭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一層層替他拆開紗布,看着紗布下那幾道仍未完全癒合,露出紅肉的血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她從藥箱裡找出新的紗布,再去看蕭清瑜,目光卻不自覺停留在了他左側肩頭的幾道傷疤上。
看起來,這些疤痕都有些年月了。
“你以前,也受過這樣的傷啊,”許玉蘭一面給他上藥,一面問道,“真是搞不懂,爲何你們這些江湖人成天都要打打殺殺……啊——”
許玉蘭尖叫着,猝不及防被蕭清瑜一把拉入懷中。她足下不穩,直接便躺倒在了他屈起的雙腿上。
蕭清瑜仍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許玉蘭,直視着她雙眼,眸底隱約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戾氣。
“我……弄疼你了嗎?”許玉蘭心有餘悸。
蕭清瑜不言,只伸出一隻手,用手背輕輕從許玉蘭的側臉撫過。
“那什麼……我……”許玉蘭覺出此中異樣,只想立刻起身出去,卻不想身子一動,便被他重重按了回去。
“你們這些男人,不都喜歡冰清玉潔的姑娘嗎?”許玉蘭緊張得開始大喘氣,“我嫁過人的,不清不白,你不用這麼……”
“那便剛好,與我匹配。”蕭清瑜淡淡道。
許玉蘭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陌生,正欲尖叫,卻被他驀地變得凌厲的眼神給嚇住。
“蕭公子,許姑娘?”外頭守着的馬幫弟子聽到異動,便在門外問道,“可是有何異樣?”
許玉蘭咬緊牙關愣是不敢出聲,卻看見蕭清瑜的眼神又變得和緩起來,將她攙扶起身,低聲道了聲:“是我失態了,對不住。”
“沒……沒什麼。”許玉蘭放下紗布,故作鎮定往門口走了幾步,終於憋不住,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許姑娘你怎麼了?蕭公子他……”那馬幫弟子跟着她的腳步出去,卻看見她抱膝坐在門口,冷着臉一聲不吭。
片刻之後,給自己上好上藥,整理好衣裳的蕭清瑜,一絲不亂走了出來。
“蕭公子,方纔可是又有人行刺?”那馬幫弟子問道。
“是我傷口太過駭人,嚇壞了許姑娘。”蕭清瑜走到許玉蘭身旁,俯下身去,柔聲說道,“玉蘭姑娘,方纔真是對不住。”
許玉蘭咬着牙,一言不發。
“抱歉,”蕭清瑜擡頭,望向那位馬幫弟子,溫和笑道,“我娘走開了這麼久,不知閣下能否前去替蕭某看看爲何她爲何還未歸來?”
“可是蕭公子……”
“我的傷勢已無大礙,”蕭清瑜微笑,隨即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多謝。”
其實在衆多江湖人眼裡,即便蕭清瑜如今已不在飛雲居,也仍舊算得上是個值得敬重的大俠,因此這馬幫弟子得他這般大禮,自然是會掛不住面子替他去看看的。
於是茅舍前後,便只剩了蕭清瑜與許玉蘭二人。
“你何必支走他?”許玉蘭咬着脣道,“你若真想對我作甚,即使他們三個人都在,也是攔不住的。”
“原來你竟是這般想我,”蕭清瑜微笑搖頭,在她身旁坐下,道,“不過,也是人之常情。”
許玉蘭不敢看他。
“你無依無靠,被我這般唐突,自然是會怕的。”
許玉蘭看了他一眼,並未開口說話,神情仍舊有些戒備。
“你的家在哪?可還有家人在?若是不願再與我同行,我可以送你回去。”蕭清瑜道。
許玉蘭聽得心下一顫,突然便生出些傷懷的心緒來。
“我明白了,”蕭清瑜微笑道,“總好過我,有家不能回。”
“你爹爲何把你們趕出來?”許玉蘭憋不住問道。
“你方纔不是問我,爲何我身上會有舊傷?那些都是很早以前,曾經有人行刺父親,我替他擋刀時留下的。”蕭清瑜目光平靜。“他有很多女人,我的母親對他而言,自然不算多麼重要。也許不止蕭璧凌,有朝一日,若是又有誰回來認親,說是他的孩子,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你爹對你們如此狠心,可你爲何還要這樣爲了他不要命?”許玉蘭有些爲此抱不平,“你是如此在意他這個父親,他又怎麼可以待你如此薄情?”
“他說我母親欺騙了他。”
“欺騙他也是應該的,他如此多情,憑什麼要求女人對他完全忠誠?簡直就是荒謬!”許玉蘭憤怒起來,竟完全忘了眼前之人方纔的失態。
“我只想着,往後能侍奉在父親身邊便罷,只可惜……”蕭清瑜搖了搖頭,道,“罷了,這些話你便當我從未說過,也莫要放在心上,便當做,這不過是個落魄之人的抱怨罷了。”
蕭清瑜這番話說得極妙,點到爲止,卻剛好留下了大片的空間予人想象。
蕭元祺風流,那麼蕭璧凌身爲他的兒子,在外風流的傳聞又多,那麼多半都是真的。
既然他可以騙別人,那麼“青蕪”也不過凡人一個,騙她自然也很容易。
未准此番迴歸,就是故意用“青蕪”的死來造勢呢?仔細想想,還真是叫人恨得牙癢癢。
“蕭公子!蕭公子!”那方纔離開的馬幫弟子,突然之間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嚇破了膽,連滾帶爬跑了回來,“不好了蕭公子!有人劫走了韓夫人!”
“你說什麼?”蕭清瑜大驚起身,“誰?還是之前的那些刺客嗎?”
“不清楚,”那人搖頭道,“是個……行跡十分詭異的人,好像是叫什麼……鬼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