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鎮子之後,沈茹薇也終於從二人口中得知了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
原來,那天白鹿先生剛好不在,鬼燭離開山谷的時候,又恰好遇上了蕭璧凌等人,他認出了柳華音這個“師弟”,一番針鋒相對後,也不知是故意賣弄還是爲了別的何事,便說出了沈茹薇被夜羅剎強行帶去山頂之事。
蕭璧凌唯恐她遇上危險,便囑咐程若歡留下看守柳華音,自己獨自去了,程若歡根本連攔都攔不住,之後便留在山谷之外,看着柳華音和鬼燭繼續彼此譏諷,直到鬼燭揚長而去。
蘇易穴道受制,柳華音即使未受制約,也只有輕功拿得出手,而這廝與鬼燭之間的私怨,程若歡也是不屑管的。再者,柳華音此前對沈茹薇百般加害,以程若歡連親生兄長都能當衆揭發的性子,如何會在意他的感受?
加上後來發生的事,這個樑子,從此便算是結下了。
不過除了這些,沈茹薇更加好奇蕭璧凌與程若歡會和之前遇到的事,他的內傷爲何能不治而愈,並且身手也突飛猛進到達如此地步,何況程若歡還告訴她,在此之前,他還被裘慕雲從泰山聚義上挾持離去,能完好無損站在她眼前,簡直就是個奇蹟。
“你說,會不會是裘婆婆對他幹了什麼?”當晚三人在林中露宿,程若歡趁蕭璧凌去找柴火的工夫,拉着沈茹薇同她說話解悶,提及此事,好奇之下,便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如今沈茹薇臉上浮腫已盡數消退,腦後幾處缺損,也能依稀瞧見新發冒出的跡象,她披散着長髮坐在樹下,挑着程若歡摘來的一籃野果,神情看起來十分愉悅。
“你要這麼說,也不是不可能,”沈茹薇莞爾道,“不過,也說不準是因爲當着你的面,他不想說。”
“有道理。”程若歡拿起一顆野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卻又飛快吐在了地上,便摁着沈茹薇的手,道,“別吃了,酸的!”
“話說回來,困住我的那個山谷,他也知道方向,”沈茹薇眉心微蹙,道,“多半是已經查出什麼眉目了。”
“什麼什麼?”程若歡變得興奮起來,道,“對了小師妹,你可記得你對我說過,等我陪你去驛站把信寄出去,便會告訴我你的名字?”
“記得,”沈茹薇笑道,“說起來,我被困如此之久久,師父她應當已經收到信了。”
“算算日子,若有回信,再過半個月,應當就能收到了。”程若歡點點頭道,“你不必擔心,白師兄已經被師父押回去了。”
“什麼?”沈茹薇一愣,“若是這樣的話……”
“我不該這麼早告訴你的,”程若歡想起蕭璧凌囑咐過不要打擾沈茹薇養傷的事,一時心生疚意,伸手扶在沈茹薇肩頭,語重心長道,“你要相信師父,她也曾是蒙冤之人,不會平白讓師姐受苦的。”
“我只擔心……”沈茹薇嘆道,“罷了,此事也是我急不來的,說到底,還得怨我誤了師父的事。”
“就你一年前那點能耐,要以一人之力從荀弋口中逼問出白師兄的下落,無異於天方夜譚。”程若歡道,“一切都是緣分,你別想得太多。”
沈茹薇搖頭苦笑,良久不言。
“慢着,我一開始想說的可不是這個,”程若歡猛地一拍大腿,道,“你總說別人的事,自己的事又該怎麼算?”
“我?”
“當然,”程若歡說着,神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你看你來歷成謎,除了蕭璧凌,都甚少與人來往。依你的性子,根本不是視男人如性命的女人,如此神神秘秘,到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可告人之事,還有許多連我自己都還沒能查清楚,”沈茹薇笑道,“而我與蕭璧凌相識,起初也只是爲了尋求合作而已。我的身世,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這一年多下來,明察暗訪,竟牽扯出了許多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合作?莫非你也和八年前金陵那件事……”
“不錯,”沈茹薇略一頷首,道,“沈肇峰是我的父親。”
程若歡聽罷大驚:“可他的家人不是都已經……你是私生女?”
“當然不是,”沈茹薇只覺她說得有趣,不覺笑出聲來,道,“沐劍山莊對外宣稱我們一家都已不在人世,可是,我卻還活着,而且離開中原,足有七年之久。”
程若歡聽着都不敢大喘氣,只是若有所思般緩緩點着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麼多半,那個玉星兒在泰山聚義上說的也是真的了?”
“應當沒錯,在白石山我就認出來,那個所謂的‘張公子’就是沈軒。”沈茹薇提到這個名字,臉色忽然變得不好看了。
“那你爲何不與他相認?”程若歡問完,自己先想到了答案,還說了出來,“不用說,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對不對?”
“他無情無義,拉我二姐爲他擋下致命一刀,”沈茹薇眼神冷了下來,木然望着屋角,緩緩說道,“這樣的兄長,我恨不得他當年就死了。”
“這麼無恥嗎?”程若歡一拍手道,“他跟我大哥一定很聊得來,以後要有機會,可以送下去見他,說不好,就在黃泉路上義結金蘭,同年同月同日去投胎了。”
沈茹薇被她這話逗笑,面色漸漸緩和了過來:“說得也是,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查清楚,當年所發生的一切,到底和沈軒手裡的那個盒子有什麼關係。”
“是圖紙。”就在這時,蕭璧凌抱着一把柴火走了過來,剛好聽到這幾句對話,便也不再避諱程若歡的存在,大方開口,道,“沐劍山莊的密室,連着一座墓穴,而那個盒子裡,藏的就是開啓那座墓穴的機關圖紙。”
“你說什麼?”沈茹薇擡眼,頗爲訝異。
“都說了,等你傷好再議。”蕭璧凌走上前來,瞥了一眼程若歡,道,“你都告訴她了?”
沈茹薇略一頷首,便打算伸手去接他手裡的柴火,卻被他側身躲開。
“你手上有傷,別亂動。”蕭璧凌俯身放下那些柴火,道。
“竟是如此……”程若歡一面掏出懷中火摺,一面盯着沈茹薇的眸子,道,“所以,你姓沈?叫什麼……我應當聽過名字的……”
“沈茹薇。”沈茹薇答道。
她全家上下性命,對那些江湖人而言,都只是小事,能夠提起,已是難得,程若歡記不住名字,絲毫都不奇怪。
“對!”程若歡恍然,“就是這個……那,那你們八年前就認識嗎?”
“不認識,”沈茹薇搖頭,“我母親遵從禮教,從來不讓我和二姐隨便出門,老蕭也不是莊裡的人,也許,連面都沒見過。”
“這樣啊……”
“若是從前就認得,興許還能避免……”蕭璧凌垂眸長嘆,卻見沈茹薇像是想到了何事一般,握緊了他的手。
“追殺我們的人,武功並不算高,”沈茹薇直視他的目光,道,“就算是剛回中原時的我,要對付他們也是綽綽有餘,這件事實在是古怪,如果那個盒子當真是如此重要,又怎麼會如此隨便?”
“不是沐劍山莊的人?”程若歡有些吃驚道,“那除非……”
“除非是江湖上那些不入流的殺手,可這樣的人,又如何進得了沐劍山莊的門?”蕭璧凌眉頭緊鎖,他初回金陵時,曾去當年沈肇峰一家人的住處查看過,那些打鬥的痕跡,分明顯示着那場屠殺就發生在那裡。
也正是因此,他當時纔會疑心這是葉楓所爲,可聽沈茹薇這般說法,又並不像是如此。
“而且,那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卻似乎沒有驚動到莊裡的任何人,”沈茹薇一臉困惑道,“除非……對了,靈兒!老蕭,你可還記得靈兒?”
“什麼靈兒?”蕭璧凌對這個名字印象不深,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派人追殺葉夫人的靈兒,”沈茹薇道,“也是同樣的情形,更像是……私人恩怨。”
程若歡是個局外人,也尚未來得及瞭解這其中的前因後果,是以聽到這番話,只覺得墜入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私人恩怨?”蕭璧凌若有所悟,“這麼說來,是莊裡的人與你家人有私怨,所以放人進來,要害你一家?可是莊中戒備森嚴,那些守衛也不是尋常身份的人能夠驅使的,要做到這件事的……也只有嶽鳴淵與葉楓了。”
“那便是嶽鳴淵了?”沈茹薇猶疑道,“如此,倒是和先前的事都對上了,話說回來,墓穴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別急,我慢慢告訴你。”蕭璧凌柔聲安慰她道。
“我能一起聽嗎?”程若歡好奇心一起,便再也壓抑不住了。
蕭璧凌從竹隱娘現身救人開始說起,將這之後遇到的事都告訴了沈茹薇,至於裘慕雲的百般調戲,通通掠過不談。
即便想說,有些話也是難以啓齒的。
程若歡津津有味地聽完整個故事,只覺得相比之下,自己過往的那些經歷根本算不得什麼。
尤其是沈茹薇當年仍是個弱女子時,便能獨自從那些追殺之人的手中逃出生天。倘若換一個人,拋去一身武功,想做到如她這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後三人輾轉到了仙遊縣,也拿到了存放在縣內驛站中,荊夜蘭的回信。
沈茹薇瞧見信封上的落款,正是荊夜蘭的字跡,一時喜上眉梢,她匆匆拆開查看,忽然拉着蕭璧凌,笑容絢爛無比:“凌哥哥,我師父回來了,柳醫師也會一同回來!”
“什麼?”
蕭璧凌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卻聽得沈茹薇撫着胸口,喜道:“師父的病情已大有好轉,柳前輩未免師父病情發作,便辭了家醫,與他們同行——”
“所以說,這位柳前輩,就是那柳華音的祖父?”程若歡恍然大悟,“那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