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嫡長,深受御恩。受命於天,得登九五。先皇大行,叛逆未除,國殤不已。朕不安於內宮,願掃敵於四野。今告天地,賊匪不清,甲衣不除;父恩不報,不享尊榮。即日親征西域,統兵百萬,一舉破敵,再清寰宇。……”
新帝登基當日即是率兵親征之時,果然讓李哲存措手不及。大帥留在京師的耳目的確神通廣大,我手裡拿着皇帝陛下的告天下書,心中感嘆。
五月的西域總算長出了少許的綠色,只是少有春的氣息。我在混跡街頭的時候,最恨的就是春秋天,太多的人趕去郊外踏青,賭場裡也少了許多羊牯。到底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不記得我有多久沒賭了,居然還像個文士一樣開始感春傷秋。
軍議依舊十天一次,還是沒有人提出切實可行的攻略方案,只好日日操練。我已經不再有興趣去看兵士操練了,上個月也曾設計了兩個陣式交給史君毅,讓他演練看看,只是效果似乎不怎麼好。
師父只教了我列陣的根本,卻沒有教我任何一個現成的陣法。“聖皇體天道,列兵陣,傳陣法八十一篇。戰國之時,兵家孫宜子整理古陣圖書,傳陣法三百六十篇。隋統天下,尉遲子傳出陣法一千八百餘篇。一個個學,要學到什麼時候?”師父說。
所以,我想重列金戈魚鱗陣,只能得形,變化之道還沒有想不明白。
“聖駕要來了,先生不去準備接駕嗎?”戚肩問我。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怎麼會不知道,聖駕沒有三四個時辰是不會到的。現在就連打前站的黃門還沒來呢。戚肩到底還是個孩子。
“先生,等會我能跪你身邊嗎?”戚肩問我。
我笑了笑:“你不在我身邊,等會誰推我呢?”
戚肩傻傻笑了,爲了能一睹龍顏,他已經三天沒睡好了。
迎駕是根據官品決定位置的。
大帥位列三公,屬超品,自然是在最醒目的位置。
金繡程和曹彬都是大將軍,分別位列從一品和正二品,立在大帥身後。
其他的校尉因爲戰功不同,或是三品或是從三品,井然有序地站在更後面。
戚肩有些沮喪,因爲我和什長們站在一起。
“先生立了那麼大的功,爲什麼不給先生個大官做做?”他一直嘟噥着。
“早些日子我連迎駕的資格都沒有呢,知足吧。”我笑道。
聖駕說是早上到的,結果黃門到了中午纔出現在陽關外,看來給聖上準備的午膳只有改成晚膳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皇帝的近侍太監來了。
我本來也對天子充滿好奇,不過長時間的等待已經消磨了那份新奇感,甚至有些退意。戚肩卻自始至終都興致盎然,每次聽到馬蹄聲都會昂首張望。
聖駕終於到了陽關。
除了大帥和兩位大將軍,沒有人見到龍顏,因爲皇上一直都在房車裡。
我倒是無所謂,戚肩卻像是失去了人生的意義所在,提不起一點精神。
“皇上就在陽關,總有機會的。”我對戚肩說。
“你說皇上長得什麼樣呢?”戚肩喃喃問我。
我苦笑,重新將頭埋入兵書中,思索着金戈魚鱗陣的奧秘。
皇上的御駕停在陽關,陽關的警戒更加森嚴了,某些地方我連去也不能去,因爲我的品秩太低。我並不是喜歡出門的人,只是每過三五天總想去酒肆坐坐,坐在當日看到李渾大舉屠殺我的部下的地方。
今天,我又去了,卻被身穿明黃補服的黃門攔了下來。
“今日開始,酒肆二樓非三品以上者不得上。”他們說得很傲慢,還打量着我的腿。
我輕輕“哦”了一聲,就要離去。還沒轉過彎,樓上已經有人在叫我了。
“布先生!請留步。”是王寶兒。
他噔噔跑下樓,靴子踏得樓板直掉灰。
“你們知道這位是誰嗎?閃開!”王寶兒衝兩個黃門吼道。
兩人同時一愣,過了幾息方纔回道:“呂公公立的規矩,小人也是執行公務,還請將軍見諒。”
“又是死閹……”王寶兒恨恨道,轉而又悅色對我說,“先生,王將軍也在上面,看到先生進來,着我下來請先生上去共飲一杯,還請賞光。”
“哪個王將軍?”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正是在下義父。”
“啊,原來是王大將軍。”我終於想起了那個神似文官的大將,“王將軍不是坐鎮金城嗎?怎麼……”
“王將軍是隨聖駕一起來的陽關,聽聞先生之名,誠意相邀。”
“蒙大將軍錯愛,明豈是不知好歹之人?將軍請。”
兩個黃門還想說什麼,見王寶兒手握劍柄,到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這位便是拿下陽關的布明布子陽?”王致繁將軍起身客套道。
“殘疾之身,大將軍見諒。”我欠身爲禮。
“早聞子陽智略過人,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王致繁客氣道,“子陽可會下棋?”
“略知一二。”賭場裡的東西,我很少有不會的,雙陸象棋牌九骰子是賭場四大將,我更是門門精通。
“願與君手談一局,可否?”王致繁笑得皮笑肉不笑,很難看。
“不敢敗大將軍雅興。”我笑得比他真誠得多,因爲我在笑他也是個賭鬼。
王寶兒呈上棋盤,登時讓我傻了眼。
棋盤上什麼都沒有,只有橫豎的線劃出的格子。
“圍棋?”我問道。
“子陽以爲是什麼?”王致繁反問我。
我不好意思說是象棋,到底那是下三流的遊戲。圍棋是豪門中流行的遊戲,我只是聽說過而已。
“圍棋……學生並不擅長此道。”我有些不自在。
王致繁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目光,道:“圍棋至簡,看誰圍的地盤大而已,子陽不妨一試。”
我的手第一次摸起了白子,白玉磨出的棋子微微有些溫熱,想是價格非凡。
“子陽請。”王致繁見我久久不動,提醒了一聲。
我剛纔只是細細數了數,橫豎各是十九道,有三百六十一個交點,只要佔了過半便是贏了。
我笨拙地拿着棋子,放在了棋盤中央。
“佔天元?”王致繁看了我一眼,我明白我下錯了地方。
“可是第一手有何規定?”我心虛問了一句。
“原來子陽要讓我,呵呵。”王致繁一笑,在自己右下角落了子。
他用食指和中指挾着棋子,啪地一聲落下,讓我十分羨慕。
不過我不敢貿然學習,生怕出醜,還是一樣用三個手指緩緩把另一個子放在天元旁邊。
凡是遊戲必有套路,我不知道圍棋的套路如何,不過如此一來也讓王致繁摸不着邊際,長考許久。
佈局之後,黑白相交,終於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刻。
這對我來說簡單得多,他設計的陷阱並不難識破,我覺得自己吃的虧不大。不過因爲佈局太差,以至於戰力分散,終於還是不得不中盤認輸。
“子陽,棋盤如沙場啊!”王致繁贏了棋,說了幾句漂亮話,起身告辭。
我回想着剛纔的遊戲,還有王致繁的最後一句話,回首對戚肩道:“給我找副圍棋來。”
戚肩還算機靈,沒幾天就真的給我找了一副圍棋,只是質地遠不如王致繁的好。
王致繁最後一句話給了我啓發,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琢磨我的陣法。圍棋之道,的確和戰陣一樣,所謂陣法,無非就是料敵於先,封死所有的出路,或傷或死,將敵軍玩弄於股掌之上。
我一直只是紙繪,流於呆滯,現在用圍棋佈陣,動靜得宜,變化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