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市停了三日,整備好了糧草往北都平圖去了。說是北都,我看不過就是稍大些的城池,有個甕城也實在不易,城牆只有五丈來高,哪裡稱得上“都”?好歹補足了糧草,又等了幾日,史君毅報說探馬營整備終了,可堪大用,我心中一喜,下令派了出去。
一日,孫士謙入帳找我。
“大夫打算何時進軍?”孫士謙問。
“仲進有何意見?”我反問。
“大夫,若是再不進軍,陳裕便要得首功了。”孫士謙急道。
“同朝爲官,共輔大越,他要得功便讓他得去吧。我倒是希望他把倭奴殺得透了,我帶出來的兵士好歹都能平安回家。”我說的是心裡話,孫士謙見我執意不快進軍,也就沒再多說,退了出去。
只是,我終於不能再等了。探馬營送回了第一封戰報,史君毅遞交到我手上。“史將軍,這些圈圈點點的是什麼?”我問。“大夫,末將怕軍報被人截獲,故設了暗語。這槓是萬人,圈乃千人,點爲大將,此信的含義乃是……忠州淪陷,漢平棄守,倭兵十萬,十日內兵臨漢平城。”
我手腳冰涼,忠州居然這麼快就淪陷了,漢平又棄守……“史將軍,陳將軍部曲在何處?”我問。
“末將已命探馬營尋找陳將軍,卻尚未發現其蹤跡。”史君毅道。
若是我和陳裕合兵一處,敵軍的十萬倒也不是不能對付,只是現在陳裕又不知去了哪裡。我心頭閃過一絲不祥,莫非倭兵又增兵了?“史將軍,我新任的金鑫乃是行商出身,在高濟有些根基,現在歸於將軍帳下,組建細作曲,潛伏於南高濟各城,定時傳遞敵軍軍情。”我道。
“末將明白,大夫,我軍可是要即可拔營?”史君毅問我。
“今日放假,酉時歸營,明日卯時拔營。”
史君毅領命而去。我看着放大了的高濟郡縣圖,不由心頭一陣猛火。
大軍行了三日,前方探馬報道若是再直行,兩日後將與漢平城逃出來的王室相遇。我懶得和那些人應酬,下令轉而東向,避過逃難的人羣,從敵側出擊,怕只怕倭奴佔了漢平,攻起來不便。
“帶五日干糧,輕車快進。”我傳令道,同時命劉欽的輜重營儘快趕上。
高濟地廣人稀,城小郡多,小小三千里便分了十九郡。我軍快行之後往往一日可過兩郡,說是自帶乾糧,卻也不委屈,總是能隨手補給。想來高濟王已經下令各郡縣,華軍所需補給皆要努力提供,我倒也方便了不少。
三月十八,我軍三營到了漢平城東十里,捷報頻傳:倭兵出了忠州便遭陳裕部伏擊,晚了些日子。漢平雖說是棄守,尚有百姓五十餘萬沒有撤走,是那高濟王逃得太急,沒有安排。我傳令急行軍,搶佔漢平城。
不過等我到了漢平城下我便知道錯了,此城號稱“小京師”,居然沒有水源!居民用水皆要到城外搬運。難怪要棄守,若是給人圍了城,不是三日便破嗎?高濟王居然會立都於此,讓我感嘆良久。
“你是漢平城最大的官?”我進了城,問那個官名叫做鬱折的。
“外臣樸舜臣,正是漢平城守。”那人行禮用漢語答道。我見他漢語流利,心中倒也尊敬了幾分,道:“倭兵不日將至,我看這漢平城是守不住了。貴官是否有權徵集戰隊?”樸舜臣道:“不知大夫要多少人?”
“十三歲以上,五十歲以下,悉數招來。”我並非信口雌黃,歷朝皆是以十三歲爲成丁之年,只有我朝太祖定了天下之後將成丁之齡推後兩年。
“此違人和太甚,恕難從命。”他居然一口回絕!
我有些不悅,道:“我朝大軍來救爾國,莫非爾國便不出一兵!”
“出兵可以,如此出兵不可。”樸舜臣一步不退,盯着我道。“好,你能出兵幾多?”我到底無權干預他國政事,放了軟檔。
“三萬。”樸舜臣道。
“三萬?你可知倭奴出兵多少?”
“不是兩萬嗎?”樸舜臣聽出我言語中的不屑,驚訝道。
我冷笑一聲,道:“兩萬之後還是二十萬呢,貴官受命守城,莫非連這都不知道?”
樸舜臣聽說罷,一交跌倒,坐在地上,喃喃不知說些什麼。我雖然開口嚇他,不過三萬對十萬與三萬對二十萬也並無太大區別。
“你胡說!”樸舜臣突然嚷道,“你只是想騙我徵兵!”
“何必騙你?想那倭兵不敢將我華軍如何,若是我軍不敵大可回朝,爾國自然歸屬倭奴之下,到那時,哼,或許倭奴會誇讚閣下保民之舉。”我雖這麼說,卻也深知脣亡齒寒之理,高濟不保,整日和那倭奴爲鄰,實在太過危險。
“送客!我三萬雄兵必能守住漢平!”樸舜臣下了逐客令。
我實在氣不過,一甩袖子讓戚肩推我回營。
等史君毅等五位將軍到了,我將今日受樸舜臣之辱的事說了,道:“諸位將軍,我只想問諸位,是王命重,抑或百姓重?是我大越天子聖命重,抑或他國黔首性命重?”
若是師父在,師父定會告訴我說武爲止戈,當以王命爲重,輔佐明主方能安民,得真太平。若是姬遠玄,或許他會說百姓重於王命,若是王命與百姓相觸,當以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可是外族百姓呢?他們一般有父母妻兒……我實在無能,要我以三萬之衆抗擊十萬倭兵絕對難以辦到,唯一想出的計略卻又不能不犧牲漢平城。
只好看這些將軍的了。
史君毅身爲副將,第一個道:“聖上之命一樣是爲了安民,末將不知大夫爲何有此一問。”
我道了漢平的情形,又道:“在下無能,實在想不出兩全之策。若是樸舜臣能徵集人丁,遣散老弱婦孺,也就不必如此了。”
鄭歡上前道:“大夫,原來就爲這點小事?末將有一兩全之策!”
我眼睛一亮,鄭歡爲人機靈,難保有什麼妙計,“快快道來。”我說。
“大夫,不若由我帶兵入城,扣了那樸舜臣,以他之名號令漢平城,如此不是全都解決了嗎?”鄭歡笑道。
我苦笑:“若是我如此做了,不知日後會有多大的麻煩。他乃是高濟的二品大員,我本是來救他們的,現在反而成了逼宮,這如何說的?”
“大夫,”成敏抱拳道,“大夫若是不忍心看着漢平城百姓盡遭倭奴蹂躪,只有此法了。末將聽史將軍道,倭奴每下一城便要屠城,慘無人道,大夫就真的忍心嗎?”
我頭腦一陣疼痛,取出如意貼在腦門,下了決心,問孫士謙道:“仲進如何看法?”
“大夫定不會爲了虛名而喪無辜百姓的性命。”孫士謙看着我笑。
我只怕這不是虛名,實在是可以殺頭的大罪,不過也未必是絕地,不妨搏上一搏。
我取出一支令箭,道:“正威營統領鄭歡。”
“末將在!”
“着爾率兵擒樸舜臣至帳下,繳其官印文書等,不得有誤。”
“呃,大夫,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鄭歡大概是想晚上去。
我正色道:“夜間擒人,豈是光明正大之舉?本官受命平倭,樸舜臣通敵謀叛,本官以軍令殺之又何需迴避衆人耳目?速去速回,有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末將得令!”鄭歡一甩斗篷,接過令箭而出。
衆將看着我,像是第一日見我一般。我也猛然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暴戾了,避開衆人的眼神,右手手持翠綠如意,敲擊着左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