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我重重吐出兩字,“天地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天,非人道所能及。我等所能及的只有地!今日我大越百姓萬萬,國土遼闊,當然不需要那萬里草原。但是明日呢?後日呢?待我大越要取而用之之時,萬里沃野卻給旁人佔去了。是以陛下說我大越要那草原沒用,臣不敢附議。”
“再者,匈厥古勢大,且殺我邊民不是一日兩日。我大越守將,一路指揮使居然命喪其手,日後其勢更大,侵襲更甚,我大越子孫還有活路麼?是以爲子孫計,吾皇也該剪除這支異族。”我吸了口氣,“所以陛下,太平天子僅僅看的是眼前五十年,大有爲之君的思慮卻在千載之後。”
陛下點了點頭,道:“只怕衆臣不肯打仗啊。”
“只要陛下肯打,用不着衆臣商議,臣提兵數十萬,出燕雲,掃平匈厥古草原。屆時陛下再專斷,旁人也說不上話了。”
“呵,明卿今日似乎一掃往日鄉愿之習啊。怎麼?因爲隆裕公主?”
我微微笑笑,道:“陛下,臣讀《公羊傳》:‘或問:九世之仇猶可報乎?曰:雖百世可矣。’匈厥古與我大越之仇,便是雖百世亦可報的國仇。”
“好啊,好啊!明卿掃平匈厥古之時,朕出京三十里迎卿凱旋!只是,明卿以爲要多久才能如願?”
“陛下,若是臣帶兵,五年內可以橫掃匈厥古大草原,最多再加兩年便能在西域設路置縣。”
“明卿若非說笑?”
“陛下,微臣怎敢在此說笑?”
“五年也實在太短了些吧……”
我笑道:“臣是怕掃了陛下的興頭。若是打仗,五年足矣。只是爲了此戰,恐怕非十數年之功不可。不過若是舉國動員起來,似漢光帝修築長城一般,也能少些功夫。”
“十年……朕等得了。”
“陛下,微臣內子在北疆親自織布,日斷五匹,故北疆女子皆以多織布論榮。臣身殘之人,策馬街頭,故北疆男子皆以善騎射爲耀。陛下是天下楷模,若是陛下能夠節儉成習,則天下省下來的錢糧財物供給北疆,北伐之業可成。”
“是否太過勞民傷財?”
“陛下,漢光帝當年,可是連四匹同色的白馬都不用。他的皇后、嬪妃日日織布,他的子女下地耕種……”
“行了,朕明白了。北疆,朕就交給你了。不過朕可以節儉,只是那些大人們卻未必會跟這個風,所以也別太指望以全天下來供你北疆了。”
“臣不敢,只求陛下能將死囚重犯流放到北疆。當前的北疆,實在太需要人了。”
“這個朕能給你保票,只是那些惡徒都在北疆……”
“陛下放心,惡徒也有惡徒的用處,總比白白死了強。”
“好!朕就再跟你立這個約,十年,朕給你十年,你在遼東路大展拳腳,朕不來管你。十年後,你要給朕打下那萬里草原!若是你敗了,那又如何?”
“陛下,若是臣十年後敗了,請陛下再給臣十年。若是臣沒有那個命,請陛下永遠不要忘記臣說過,土地永不可再生,我們不佔,日後就給強人佔了。”
“你倒是會討巧。有你出馬,朕信得過。待你七老八十了,朕同你一起去北疆跑馬。”
我笑了笑:“臣萬幸。只是陛下,臣體質虛弱,又有病竈難除,若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還請陛下千萬不要忘了‘進取’二字。”
聖上看了我許久,道:“明卿的確變了許多啊,當年那個只求致仕隱居的明可名已經沒了。”
“是,在高濟就死了,在黑獄裡又死了一次,到了北疆是死而又死。但是陛下,臣已是有家室的人了,總得爲日後骨肉考量。臣不忍看到自己的後裔在蠻族的鐵蹄下呻吟,所以臣粉身碎骨也要鋪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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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死了,朕會給你個諡號,‘武’,如何?”
“臣何德何能敢用單諡?若是陛下念着臣,待臣殉國之後,有個‘武烈’的諡號就夠了。”
“別亂說了,你能長命百歲呢。”聖上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後日早朝,朕會詔命你爲遼東經略相公,彩翎直奏。你功勞不小,只是三品也委屈你了。”
“陛下,臣一介草民,五年間升到三品大員,已經很知足了。”
“朕還要給你一樣東西,尚方寶劍。見劍如見君,凡在你轄地之內的文武官員,你皆可先斬後奏。三品以下地方官長,你有任免之權。”
我有些害怕,道:“陛下,這、這權也太大了些。”
“你的心不小,若是沒有大權,實在牽制太多。朕怎能再讓你靠典當過日子?還有,大員該有的排場你還是要有,那也是我大越的臉面。”
“臣領旨,謝恩。”
※※※
我在年前完婚,同時娶了兩個嬌妻,讓受命來拜賀的官員們大爲驚歎。他們一定想不到一個被流放北疆的貶臣,居然能有皇太后賜婚。而且公主郡主同時下嫁,可說是歷代都少有的榮寵。
當然,席間也不是和和氣氣。有人眼紅,喝了些酒便借酒撒瘋。似乎是某大臣的公子,指着我的鼻尖問我爲何在高濟死傷那麼多大越子弟,被我的衛士拖出去埋在雪裡,差點凍死。我本不想和人結怨,但是單身時可以忍讓,現在章儀芸兒跟着我,我便不能什麼都讓了。
原本是過完年再回去就任的,但事發突然,匈厥古直郅單于率領十萬鐵騎越過了長城,攻破代州,隴西路淪陷,匈厥古的兵鋒已經直逼河南路了。
“聖上要你去打匈厥古麼?”芸兒幫我正了冠,送我出門。
“我猜是要我回北疆,免得京師被兩面夾擊。”
“那我和儀妹就收拾東西了。”
“嗯,一切從簡吧。”我交代了兩句,跟着黃門去了。
聖上果然已經採納了兵部的意見,命河南路指揮使蕭忠武將軍領兵反擊。除河南路本地駐軍,還從禁衛軍和御林軍裡調了十萬過去支援,由趙秉成將軍統領。我只是當朝領了尚方寶劍和聖旨,即刻返回北疆鎮守。
“哼,聖上真是不識貨,這樣的大將軍放到北疆去凍着,反倒派趙秉成、蕭忠武這種無名之將去抵抗匈厥古的鐵騎。”車上,章儀發着牢騷。
我微微笑了笑,繼續看手裡的書,不過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若是我去,我會如何打?河南路守軍不過五萬,而且缺乏戰陣經驗。朝廷派的十萬援軍看似精銳,實在也是太平之軍,打不得硬仗。加之兩者互不隸屬,難免令出多門。
聖上這麼任由羣臣亂來,實在是順水推舟之計。苦就苦了天下百姓,只是長痛不如短痛,該面對的總也逃不過。
“儀妹,軍國大事不是我們該論的。”芸兒放下手裡的刺繡,對章儀道。
章儀不服氣地嘟起嘴,道:“夫君幹嗎不說話?有了新人忘了舊人!”
我和芸兒相視一笑:“你不是和芸兒姐姐同日拜的堂麼?算什麼舊人?”章儀氣我不幫她,故意把窗簾拉開了,冷風直往裡灌。
我沒有管她,任由她胡鬧,只是見芸兒似乎有些冷,便靠了過去,摟着芸兒。章儀知道我吃軟不吃硬,只好乖乖拉好簾子,也湊了過來,把我擠在當中。如此一來我倒暖和得連書都不想看了。
“夫君……”芸兒甜甜地靠在我肩上,低聲喚了聲,閉上了眼睛。
“夫君!”章儀也學着芸兒的樣,把頭捶在我肩上,兇狠狠地叫了聲。
我對章儀笑笑,心中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本來就喜歡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子。”章儀回了個兇惡的眼神,突然嘴角一抿,也笑了。
若是身體好,也只有十年。十年後的日子對我來說似乎遙遠不可猜測,但是我每夜做夢都能夢到那天,似乎睜開眼睛就到了一般。
離北疆越來越近,路旁的積雪越來越厚,我卻總是想起那日金鑾殿上的廷辯。當日我說匈厥古會直抵大河,然後沿河而東,入河東路,隔岸與京師相對峙。但幾乎所有的朝臣都說匈厥古會在隴西路渡河,然後陷河南路,東向逼近京師。韋白不明軍事,想幫我也幫不上,我苦辯無果,只好作罷。
反正匈厥古的目的不是滅我大越,現在多吃些苦頭,日後的甜頭也會更甜。
“標下單裕,恭候大夫。”
我的馬車被一隊越軍騎兵攔下,爲首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稱我大夫,八成是隨我平定高濟的舊部。不過我看他生得面善,名字也似乎聽過,只是一直想不起來。
“末將奉鄭將軍令,前來保護大人。”
“呵呵,好,你們來了多少人?”
“回大夫,末將帶了五十騎,其中有三十騎是大夫在高濟帶的舊部。”
我喃喃道:“五十騎……”芸兒見我沉思,問道:“夫君莫非要去幹什麼事麼?”我點了點頭,轉而問她:“你若是知道你夫君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會怕麼?”芸兒婉爾一笑:“妾知道夫君所殺之人都是該死之人。”
“單裕,你是正威營下?衛尉麼?”
“回大夫,末將正是正威營下,積功至衛尉銜。”
“單衛尉,給我急行軍至山海州,查抄甄國棟官邸。”我一時沒有令箭,順手拔下章儀頭上的釵子,道:“以此爲令,速去。”
單裕接過銀釵,朗聲道:“末將領命!”拍馬而去。
“芸兒姐姐,看到了吧,這就是咱們夫君帶出來的兵,一聲令下,再沒有多餘的話。”章儀頗爲自豪地對芸兒道。芸兒靦腆地笑了笑。我突然發現,章儀的美是种放射性的美,如同太陽,有時刺得人盲目。芸兒的美卻是純純的陰柔之美,如同月亮,讓人看了就移不開眼睛。
“喂,喂,我白說了那麼多好話,夫君居然傻了。”章儀氣乎乎道。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強嘴道:“自己的娘子,多看看又怎麼了?”
芸兒不好意思地又是婉爾一笑,我終於慶幸她的堅持,也慶幸自己的退讓。說起來,似乎最近身體好些了,有些日子沒有咳嗽了。莫非也是因爲新婚嬌妻的甜蜜滋潤?
不過說到帶兵,我一直佔了個大便宜,就是帳下的將軍們。雖然他們不是大帥說的善戰將軍,但是我覺得加以時日他們必定都能大放異彩。戰陣之事,我現在的確比他們看得遠一些,不過練兵恐怕就不如他們了。
我在軍中的威望是靠神話渲染和勝仗維持的,一旦兵士們發現我並非真的破軍星下凡,他們也許就會背離我。但是兵士們對他們的將軍,即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不會後退。此中症節就在於,我沒碰過兵器。
三天後,我到了山海州。
令我滿意的是,山海州的官邸已經換成了我的人。單裕騎馬立在門口,行了軍禮。
“大夫,末將幸不辱命。”說着翻身下馬,雙手遞還了章儀的銀釵。
我隨手在給章儀釵上,道:“單衛尉帶本官去見見老朋友吧。”
單裕再翻身上馬,引兵開路。
“明大人,明大人!下官知錯了,求明大人開恩啊!明大人開恩啊!”甄國棟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跪在地上。
我慶幸自己將二女留在了車上,老老少少跪在地上的情形實在讓人看了不忍。我嘆了口氣,道:“甄大人,你真的知錯了嗎?”
“大人,明大人,您的如意,下官一直收藏得好好的,就在《鞦韆圖》後面的密門裡。明大人,卑職這一家老少,還求明大人開恩啊。”
“你似乎還沒有真的知錯。”
“大人,您說什麼下官一定照辦,半點折扣也不敢打啊。只求大人放過下官家的家人,下官已然不忠,不能再不孝了啊,大人開恩啊。”
“甄大人,你身在北疆,莫非就沒有愛過北疆的子民麼?”我搖了搖頭。
甄國棟停止哭泣,慢慢平了聲,蒼然道:“大人,下官是立興二年的榜眼,做了兩年的翰林,因爲詔書寫錯一個字被貶爲青州司馬。因爲不肯賄賂上司被人找茬送到了北疆當一個小縣令。二十多年啊,誰還記得我這個當年的榜眼?我愛北疆的百姓,誰來愛我?我在青州貼了自己的一家一當給百姓,走的時候又有誰來送我?”
我想起當日隻身前來北疆時的尷尬,看着他的鬢角白髮,有些心軟。
“但是我搜刮民脂民膏欺上瞞下賄賂上官之後,日子一天天過得好起來了,大人,這怨得了我麼?今日大人要拿我開刀,下官無話好說,只是求大人放過下官的一家老幼,下官晚年得子,還請大人法外開恩……”
吏治敗壞的確不是一兩個官員的事,但是我不能放過甄國棟。殺他可以敲山震虎殺雞儆猴振奮民心,留着他卻只能給我帶來污點。他也是封疆大吏,但是實在不巧,我有尚方寶劍,即便我殺錯了,御使臺也說不了什麼。
何況我怎麼可能殺錯?
“我饒你全家性命,你放心去吧。”我輕輕道了句,轉身而去。單裕知道我還有指示,跟在我後面。
“甄國棟腰斬棄市,一應黨羽梟首。”我打量了一下單裕,道,“山海州太守沒來之前你先管着,以我的軍法治民。還是一樣,大力養馬鼓勵騎射。”
“末將領命。”
我上了車,忍不住問了句:“我總覺得你很眼熟,曾經見過麼?”
“回大夫,末將便是當年射殺長古川隆二的弓箭手。”單裕朗聲道。
我恍然道:“我說怎麼這麼面善,原來如此。你既然是神箭手,更要將弓射的技巧傳播開來,一花獨秀不是春,明白麼?”
“末將明白。”
“若是你能給我教出一個曲的神箭手,我就讓你統領一個營。”
“多謝大夫栽培。”
我滿意地笑了笑,吩咐他好好幹,讓車駕往燕雲馳去。
兩天後,久別的翠綠如意又回到了我手上。
機關算盡太聰明……
孫士謙在官署等我,我顧不得車馬勞頓,甚至臉都沒洗便召他進來。我實在想知道,爲何匈厥古會從代州走,他們已經多年沒有扣關了。孫士謙知道我會問起,早就擬好了章程,答得滴水不漏。匈厥古的大舉入侵雖非我樂見,但真的發生了也未嘗不是好事,我也沒有深究。
“召軍屬來北疆的事進展得如何了?”我問。孫士謙笑道:“下官已經安排下去,凡是衛尉以上將軍都要接妻兒過來,若是沒有成親的,需在元宵之前成親。”我也笑了:“雖然滑稽了些,不過也是個辦法。依我看,可以從兵尉開始,凡是兵尉必須於元宵前成家。”在京師是別人逼我成親,現在輪到我逼別人成親,總算消了心頭一恨。
“下官還在雲州立了規矩,凡是女子不收人頭稅,第三個兒子開始不加人頭稅。有五個兒子以上的人家,官府送一匹駿馬。”
“不錯啊,依我看,可以通傳遼東路,令各府縣都效法雲州。還有,甄國棟正法一事也通傳下去,日後在遼東,有人敢貪墨兩匹絹的,殺無赦;貪墨五十兩銀子以上的,滅三族!”
孫士謙一愣,道:“大夫也開始下猛藥了。”
“無妨,我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若是全遼東的官都給我殺盡了,軍中的校尉、衛尉乃至兵尉都可以去給我當官。仲進也傳下去,日後本官就是以軍法治官,從我令者賞,違我令者殺。”
“是,大夫,以雲州府……”
“以遼東布政使的名義發,你先領着這個銜吧。”
“謝大人。”
“雲州太守就給竇衆卿,他是土著,也方便管。”
“屬下這就去辦。不過,是否給那些官吏個機會?”
我沉思片刻,道:“全殺了也不頂事,就元宵之前吧。讓他們自首,凡是吐出來的就繼續爲官,若是元宵後被我查出來的,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大夫,現在人力奇缺,莫非將滅三族改爲充軍役吧。”
我笑道:“仲進今日可是救了不少人性命啊,就依仲進說的去辦吧。哦,還有,在我的官衙前打造個銅虎,百姓可以投書其中,鑰匙只配一把,我自己來開。貼布告出去,凡是他們想說的,都可以寫給我,可以落名,也可以匿名。哦,還要配幾個文吏,輪值守着銅虎,若是碰上不會寫字的,便要替他們寫。”
“大夫不怕忙不過來麼?”孫士謙笑道。我回道:“我還有那麼多學生呢,怕什麼。日後我要讓遼東每個人都給我動起來。”
“下官做得最對的事,便是跟着大夫。”孫士謙一拜。
我稍稍讓過,微笑不語。
芸兒待孫士謙一走,端着一盞茶進來,笑道:“夫君請用。”當真是舉案齊眉。我雙手接過,道了聲謝,潤了潤喉嚨,問道:“冷麼?”芸兒輕輕搖頭,道:“官署裡有火盆還好,就是外面有些涼。”
我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夫君,妾身明日能否去巾幗園看看?”芸兒問我。我笑道:“你想去便去吧,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都在家歇歇,有些事也不急於一時。”芸兒微笑道:“夫君一回來便處理公事,我們姐妹怎麼好意思歇着?儀妹已經去了,妾身覺得還是先請示夫君爲好。”
我突然想到爲什麼皇太后要叫芸兒木美人了,不禁笑了起來。“夫君突然笑什麼?妾身說錯了什麼麼?”芸兒問我。我把茶杯放在几上,道:“不是,我是想,芸兒這麼乖,可別被瘋丫頭欺負了。”
“儀妹不會的。”芸兒笑道。
“芸兒。”
“嗯?”
“以後別這麼拘禮,我不是一個拘泥小節的人,你一口一個妾身倒是讓我不好意思了。”
芸兒的臉霎時紅了,諾諾道:“夫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不好意思輕薄你了。”
芸兒的頭垂得更低了。
武人辦事的確雷厲風行,我的政令一到地方總能立刻得以執行。在某些州縣,雖然還是舊吏,卻因爲我的帳下將校用刀指着,也不得不一掃拖沓之風。至於兵尉成家一事,進行得更是順利非常。竇衆卿告訴我,北疆的女子崇拜英雄,那些身上揹着幾條人命扛着幾道傷疤的男人才是她們的良婿。
“大人,路增先生求見。”差役報我。
我放下手裡的書卷,道:“快請路先生進來。”
路增在門口脫了鞋,笑吟吟道:“大人,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去看看合不合用。”
“哦?這麼快?”我驚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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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稍加改動罷了,並不麻煩。”路增說着,引我往外走去。
階下的空地上,正停着一輛四輪戰車,大小不足普通戰車的一半,和輕車相類。路增緩步下階,道:“大人請看,我在車的四周加了護板,連同車輪車軸也都用鐵皮包了。”我點了點頭,無論形狀還是做工都無可挑剔,甚至連我當年的大旗都插上了。路增又道:“大人,我另外在車前空出了位置,方便御手,四角也可以立四個護衛,以防冷箭。”
我讓人擡我入車,兩腿自然垂下,座椅是用藤條編的,坐得再久也不會不適。而且頂上的帷幔還可以放下,想是爲了行軍中的休息,當真顧慮得滴水不漏。
“多謝路先生了。”我滿意道,“哦,對了,這車能駕兩匹馬麼?”
“大人,這車窄小,並駕兩騎恐怕會有些不便。不過大人,您統領全軍,又不需要衝鋒陷陣,應多注意自身安危,不該一味求速。”
我點頭受教,命人配上馬匹。
“誰會駕車?”我問身邊衆人,決意出去跑一圈試試車。
“小的家裡三代都是車把式,求爲大人駕車。”一個差役上前施禮道。
我上下打量他一遭,也是時常相見的老人,只是不曾問過名姓,當下問道:“你叫什麼?”
“小的侯田,曾給燕州太守大人駕過車。”
我點了點頭,道:“上來吧,我們去城外跑一圈。”
“遵命!”侯田站上了御手座,繮繩一打,馬兒乖乖地起步轉彎往外走去。
“夫君,我和你一起去吧。”章儀追了出來。
“你好好看家吧。”我大聲回道,馬車已經轉上了街道。
城內不便快走,出了城門,侯田遵我號令,時而策馬疾行,時而緩步慢走,進退如意。我從未體驗過如此高速,更傾慕那些騎在馬上的健兒。繞着城牆從南門跑到了東門,侯田便要入城。
“不着急回去,再跑兩圈。”我對侯田道。
侯田略微有些遲疑,轉頭道:“大人,我們孤車在外太久,恐怕有些不妥。”
我有些不滿,微微皺眉,道:“你爲我駕車,首重的是從我號令,怎能有絲毫疑慮?將來我領軍出征,刀林箭雨,你都不能有絲毫遲疑。”
“小的明白,戰陣之上自然不敢有絲毫不從,只是大人也該顧慮自身安危。”
“不必多言,你只要照我說的做便是了。若是不願從我號令,我換他人來駕車。”我冷聲道。
“小的不敢。”侯田再振繮繩,又跑了起來。
風聲獵獵,兩旁的景色從我耳邊飛速掠過。我明知馬車比單騎要慢得多,卻還是有種風馳電掣的感覺。以往坐在車上,看外間只有一扇小窗,怎如現在這樣,整個人都像是飛起來一般。
“大夫!大夫!”
我遠遠聽到後面馬蹄聲驟起,有人高聲嚷着,讓侯田暫緩了車速。
轉眼間,一隊騎兵趕了上來,爲首的是蕭百兵。
“標下游擊營蕭百兵,參見大夫。”蕭百兵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行了軍禮,一氣呵成不見絲毫拖泥帶水。
“有些日子不見了啊,蕭統領。”我笑道。
“大夫,末將剛從錦州回來,突然見到大人的軍旗,又是單車,是以帶人上來問問。大夫要去哪裡?”蕭百兵問我。
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百兵從錦州回來,跑了幾日?”
“末將受史將軍軍令回調,不敢有差,日行百里,跑了兩日。”蕭百兵精神抖擻,不見疲憊之色。
我笑笑,道:“兩日,恐怕不夠。現在日頭還早,百兵再隨我去跑一跑。”我說着,點了點侯田,示意他疾行。
蕭百兵也不多話,當即道了聲領命,一躍而起,上了馬背。衆騎兵跟着我的戰車跑了起來,揚起老大的蹄塵。
直直跑出十數裡,衆人才慢了下來。
“大夫啊,見大夫今日更甚往昔小將實在心中安慰。”蕭百兵微微氣喘,“只是擔心大夫日後親臨戰陣,若是如今日一般勇猛,豈不危險?”
我知道大軍主帥不能輕動的道理,大帥當年的教訓足以警示三代了。當下錯過蕭百兵的話頭,道:“百兵可知史將軍爲何快馬調將軍來雲州?”
“末將不知。”
“百兵可還記得當日我在高濟給你的十六個字?”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蕭百兵朗聲道,“大夫的話,末將不敢忘記,以將此列爲我遊擊營的營訓。”
我點了點頭,道:“此番召你回來,便是要你與石載將軍統建一直新的遊擊軍。百兵如何看我大越與匈厥古的對決?”
“大夫定然已經成竹在胸了,末將獻醜不若藏拙。”
“我讓你說便說嘛!”
“大夫,茫茫草原不比高濟。高濟地形各異,是以打起來可以千變萬化,讓人防不勝防。末將覺得,這草原之上,誰的馬快,誰便能攻其不備。所謂設伏,也絕非以一日路程兩日路程計算。”
“是呀,”我點頭應道,“大軍設伏,不再是藏起來便算陷阱了。日後我要設下伏兵,當於三百里,甚至五百里之外佈置大軍,關鍵便是馬匹,以及軍令的傳播。”
“不過大夫經略北疆兩年來,已經頗多改善了。現在我軍戰馬比之當日武嘯星將軍時,翻了一番。若是戰時再從民間徵集,想來足夠十萬大軍用的了。”
“但是民馬到底不同軍馬啊。”我嘆了口氣,“兩軍相遇強者勝,比的便是人強馬強。我親眼見過匈厥古的駿馬,不是一般駑馬能比的。”
蕭百兵停了停,道:“難怪大人高價收購匈厥古的種馬,原來是要改善馬種。”
“不錯,只是現在只有馬駒,等第一代的戰馬成型,恐怕還要五年之後了。不過馬可以慢慢等,人卻等不得。史將軍召你來,便是要將游擊戰法結合騎兵,謀劃草原戰法。”
“末將領命。”
當日回城之後被章儀一頓好訓,全然不知夫爲妻綱的道理。不過即便賢惠如芸兒,當日也跟我耍小性兒,埋怨我不知輕重,若是碰上強人便連累了一路百姓。我不知如何解釋,只好傻笑,權當修身養性,略過不表。
自此日之後,我日日要侯田駕車出去疾馳一番,當然也不全是爲了自家過過癮頭,帶着一羣十來歲的孩子荒野跑馬也別有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