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師正當雨季,傍晚時分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我看雨也不大,讓人押走了李永平,自己帶着十餘兵士去坤寧宮。
王寶兒攔住我,道:“大夫,剛纔走了兩個內侍,怕是去報信的,我們還是先退回去吧。”
我見外面還是一片安靜,卻不敢挪步了。今天可說是大獲全勝,的確該見好就收。不過,留着皇后在這裡,合適嗎?
“帶她一起走,好好看住,別出什麼意外。”我環顧了一眼那些宮女內侍,補了一句:“她們也一起帶走,我要問她們些事。”
我們從原路返回,在秘道口安排了明哨暗卡。
“你叫司罄?”用過晚飯,我先提審了和武安有些曖昧的那個宮女。
“回大人,奴婢正是。”司罄倒也知禮,緩緩拜倒,果然是帝王家調教出來的人。
“李永平是何時與皇后勾結的?又是如何毒害聖上的?從實道來。”我知道她不會隱瞞不說,這個丫頭長得眉清目秀,但是杏眼如波,一看就知道不是安分老實的主兒,現在傍上了武安這棵樹,巴不得找機會表功呢。
“回大人,李永平那廝想來是五年前就已勾結上皇后的。”
我打斷她的話,皺眉問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能‘想來是’?”
司罄見我不悅,急忙道:“大人容稟!奴婢所言絕無虛字,五年前我大越打倭奴,聖上日日夜夜都泡在白虎殿,又被春華勾住了,從而冷落了皇后。皇后日日以淚洗面,後來在太后那兒見到了孝王,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似的。再後來,安福宮便開始鬧鬼……”
“鬧鬼?”
“回大人,開頭是半夜三更地下有動靜,還有女人孩子的哭聲,有時候也似乎是有人在下面打殺,嚇死人了!皇上不管這些事,皇后便命禮部找道士來降鬼,禮部卻說自己管的是祭天地的大事,這等小事不歸他們管,惹得娘娘不高興好久。”
“後來呢?”
“後來,內務司找了幾個道士來,說是有些道行的,不過還是沒降了。最後是孝王請了元毒國的高僧,這才勉強降住,卻立了一大堆的規矩,否則說是鬼還會再來。”
我點了點頭,李永平在挖秘道,用鬼神之說嚇嚇人倒也是情理之中的,那番僧定然也是李永平的爪牙。我又一時好奇,問司罄道:“那番僧立了些什麼規矩?”
“那番僧立的第一個規矩便是將娘娘的寢室改爲恭廁,說是以穢氣壓鬼氣。再便是將婢女們遷去別處睡,說不要以陰氣助長鬼氣。還有什麼不準隨意進入啊,一日只有一個時辰能打掃啊,好多呢。”
這些傳出去都是欲蓋彌彰的蠢事,也就李永平會做,我不由嗤之以鼻。
司罄繼續道:“他們兩人一向藏得極好,平日若是在宮裡相見,也是守禮的。我們下人們都說:這孝王好色,對嫂子卻恭謹。只是後來,有一日聖上來過之後,醒來便覺得有些頭痛,奴婢記得當時娘娘讓奴婢去請太醫,不過被聖上止住了。再後來,聖上的病越來越重,終於有一日半邊身子發麻了,才叫了太醫去瞧病。
“從那以後,李永平便開始常來宮裡了。就是幾個月前,李永平突然有一天高聲笑着來娘娘這裡,一把摟住娘娘,嚇壞了我們這些奴婢,不料娘娘卻不惱他,還笑着問他發哪門子瘋。奴婢記得清楚,李永平當時哈哈大笑,說是北方大患已經消弭了。當時奴婢們以爲是匈厥古平了,不料那李永平又嚷嚷了幾句,才知道是明大人被綁回京師了。
“李永平說沒了顧忌的人,便也不必我們這些下人的耳目了。幾個有些不聽話的婢女都被李永平殺了,我們這些人也就只好敢怒不敢言。多謝明大人勤王啊,否則奴婢等不知還要在水深火熱中熬到什麼時候……”
說着,司罄哭了起來。
“你們可曾想過知會太后?”我問她。
“怎麼不曾想過?只是李永平看得我們甚嚴,身邊的人也靠不住,直到今日奴婢們都不知道身邊姐妹哪些個是李永平的線人。”司罄止住哭,回道。
“還有,皇長子鞠,宮裡有什麼傳言?”
“回大人,皇長子鞠的母親是何美人,以前不過也就是御膳房的雜役,名叫春華。”司罄話裡流露出一股不肖,“後來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居然勾搭上了聖上,還懷了龍種,於是被封了才人。等皇長子出世,本說要封婕妤的,最後還是德薄,封了個美人。”言語中又有了幸災樂禍的腔調。
我對她很看不上眼,又問她:“我聽說何美人與李永平……”
司罄當然是聰明人,當即接口道:“大人明鑑,這在宮中便是個小雜役都知道。那何美人可不要臉呢,上半夜陪了聖上,下半夜便去找孝王,真的是人盡可夫,一點都不錯。”
我皺了皺眉,訓道:“一個下人,怎能誹謗主母?”
司罄即刻改嘴道:“大人明鑑,不是奴婢說的,只是宮中都這麼傳。還說有幾次,聖上都差點在牀上撞破他們呢。”
“那爲何一直沒有被聖上發現?”
“孝王是什麼人啊,聖上的親哥哥。何美人莫說當時不過是個才人,便是婕妤,皇上都未必會放在心上。”
我冷聲笑了笑,我還會不知道聖上嗎?易喜易怒,說得好聽些是性情中人,說白了便是感情用事。平頭百姓都受不了綠帽之恥,更何況他九五之尊?不過這兩年長進了,大概也有了城府,這些婢女也被騙了。
“你這話,是說,皇長子可能不是……”
“啊!奴婢不敢!宮中雖有此等傳言,奴婢卻是不信的。”
“別慌,我也不過是好奇帝王家事,隨口問問。何美人未孕之前,定是極富隆寵,李永平便是天大的色心也不敢打聖上枕邊人的主意。”我悠悠道。
“大人說的是,說的是。”司罄連聲附和。
“下去吧,隨時聽傳。”
司罄行禮退下了。
“大夫,李永平吵着要見您呢。”王寶兒道。
我應了一聲,又問:“六部衙門,還有各職司衙門都安定了嗎?”
“大夫放心,都定下了,只是不知道哪些人是李永平的爪牙,所以不敢亂放人。”
“那些文官無妨,有道是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便是給他們三十年,那些儒生也掀不起大浪。倒是禁衛軍那裡,還有餘黨嗎?”
“大夫,大半禁衛軍將領都給殺了,便是還有漏網的,諒他也不敢興風作浪。”
“呵呵,別大意了,我聽說:要殺禁衛軍裡李永平的人,若是把衛尉以上全殺了,有冤枉的。若是殺一個放一個,有漏網的。我自己就是九死餘生的人,可不想看到李永平鹹魚翻身。”
“大夫放心吧。”王寶兒笑道。
“報!大夫,將軍,李永平與那歐陽齊打起來了,歐陽齊一腳踢在李永平那話兒上,李永平現在起不來了。”
我和王寶兒對望一眼,王寶兒苦笑道:“還得去看看那對活寶。”
我無心和那種人說話,遂笑道:“不知哪個糊塗蛋,居然把他們關一起了。我晚上還有事,一切就交給王將軍打理吧。”
“是。對了大夫,那秘道可要堵上?”王寶兒問我。
“不要堵,非但不堵,裡面出來的禁衛軍也不可阻礙了人家。我們的人退出孝王府,禁衛軍若是打出來,我們便放一條街,他們站滿了街,那我們便放一個市,我倒是要看看他們五千人能成什麼禍害。”
“明白了,大夫。”
“別無他事,就那安民告示別怠慢了,明日一定要讓人知道,咱們是起兵勤王。還有各個酒館茶樓裡的說書先生,都給我攏起來,什麼都不許說了,只許讀告示,還有我軍軍令。”
“明白了,大夫。”
我滿意地帶人離開了營帳,回頭看到校場,心中一笑,日後若是我有權決定大事了,定要規定京城內不可屯兵,連禁衛軍和御林軍都得給我出去。
我先去了怡莉絲的酒樓,一個客人都沒有。我讓人等在了外面,讓小二將我推了進去。
上了二樓雅間,怡莉絲已經坐在那裡等我了。
“辛苦了,用過晚飯了嗎?”怡莉絲給我倒了杯酒。
我點頭接過,道:“在軍裡用的,今天清閒吧。”
“誰還敢出來?今天可是一個客人都沒有,你若是一直這麼鬧下去,我這裡可就要關門大吉了。”怡莉絲嗔道。
“呵呵,日後會更熱鬧的,明可名住過的酒樓。”我笑道。
怡莉絲也笑了,道:“唐大哥說的一點不錯,你越活越小了。”
“哪裡?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來有事嗎?”怡莉絲突然問道。
她問得突然,我來得也唐突,仔細想想的確沒有什麼事,只好勉強道:“只是來拜託你日後幫我收着下面百姓的消息。”
“呵,明大人是廟堂的高官,我這裡買賣的小道消息不過都是江湖野聞,明大人也要知道?”
“前朝范文正公曾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我總也是見賢思齊,不能被那些京官騙了。主要是鹽米,幫我多盯着些。”
“明白了,明大人。”怡莉絲怪腔怪調道。
我笑了笑,想想實在是沒意思,不知爲什麼要來這裡,喊了人推我出去。到了門口,天色暗得要打火把了,旁邊的親兵問我是否回軍中。我不知怎地,不想回去。
又想了想能去的地方,突然想到章儀的孃家,不知是不是該登門拜訪一趟。說起來,我這個女婿還沒登過丈母孃的門。
“去章大將軍府。”我對親衛道,剛一說完,又覺得時辰太晚了些,說不定岳母已經安寢了。
只是這麼顧慮着,兵士們已經起步,我也就沒再說什麼。兵家有這種講究,寧可千萬人頭落地,也不能鬆口改一句軍令,所以說軍令如山呢。當然,師父也說死扣着話不放的是庸將,聰明人知道如何轉口轉得不留痕跡。
記得當年有件趣事,一日師父對我說:“小亮,你去給我找《衛效新書》出來。”我剛要去拿,師父又叫住我:“給我拿《漢書》。”我還是拿了《衛效新書》,笑道:“師父說過,將軍不改軍令,是以弟子不敢以變卦爲準。”
“笨蛋!”師父手裡的竹片輕輕打在我頭上,“適才爲師見三隻蟑螂跑過,以梅花起了一卦,若是取四字書名的書,你今日定有不祥,故以讓你取《漢書》,破了這個讖。”
我強嘴道:“哪裡有不祥?”
師父又在我頭上敲了一記,笑道:“這不就是不祥嗎?”我也尷尬地笑了笑,師父又道:“小亮,記住了吧,日後若是你能領兵了,千萬要記得,改口可以,就是要看怎麼改,得有理啊。”
……
想着,我不禁想起在高濟,一旦統帥的軍令錯了,或者承認錯了,對軍心的打擊是何其之大,即便連那些身邊看似很忠心的將軍都會懷疑你。我擡頭看着滿月如盤,本想說觀天象去之不吉,立刻回營的,後來想想算了,哪怕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別少了禮數。
章家還有人是三品以上的職官嗎?我見門口有我的兵士把守,有些意外。
門口兩個值守的兵士見是我來了,跑上來一個,行了軍禮。
“誰讓你們圍的章府?”我問。
若他答說是莫仁武的部下,那便是有人在朝爲官,不過他說是王將軍派來的。
“王將軍派我等保護章府,免得發生誤會。”他說。
我點了點頭,讓他去叫門。王寶兒雖是猛將,卻也細心,我當時都忘記這一茬了。
不一會,中門大開,幾個老婦迎出來,道:“夫人請姑爺進去說話。”
她們定然是岳母使喚熟的老人,我不敢託大,道了聲謝,讓人推我進去。
進了客堂,只見岳母做了主座,旁邊跪坐着幾個丫鬟伺候。
“姑爺坐。”岳母揮袖一指客座,板着臉說道。
我躬身行禮,有些懊惱今日來得不巧,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嗎?
“姑爺近來可安好啊。”岳母陰陽怪氣問了一句。
我定下心神,知道這個岳母和章儀一個脾氣,陪笑道:“近來微有小恙,上司又有些不便,所以這麼晚才得抽空來給岳母大人請安。”
“你當我是章儀那妮子給你哄的嘛!”岳母震怒,一掌拍在几案上。
我暗道不好,沒有答話。
“門口那些兵士是怎麼回事!你起兵作反,連自家人都不照顧嗎!還是說你把我們儀兒就扔了不管了?你圍了皇城,儀兒就在宮裡,你就不怕她有個閃失?”岳母連聲斥問我,眼圈泛紅。
我連忙謝罪,道:“小婿不敢!門口的衛士乃是爲了保護岳母大人的周全,以免被流兵驚擾了。儀兒的事小婿早有安排,定然保她一根頭髮也不缺地出來。”
“哼!你圍了人家的寢宮,人家會放過你媳婦嗎?她是什麼人我會不知道嗎?你、你……反正若是儀兒有個閃失,我章家上下找你拼命!”岳母罵道。
“岳母大人息怒、息怒……”我嘴裡勸着,心中倒是在想太后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聽岳母的口氣,太后此人該非易與之人。當年太后立了聖上,指了條明路給聖上,靠上了師父。說明她還是老而彌辣,不顯山不露水便有了擁立之功。或許……她當年就知道昌平王無意挾持幼主的事。
再看她和聖上,和一般人家並無二樣,甚至更爲母慈子孝……但是她掌管後宮幾十年,事情到了今日的田地,她就真的事先不知道一點消息?我又想起她那日探監,似乎有廢立之心。聯繫起她反對立太子,我又瞎想她定然是早就知道何美人與孝王有染……
岳母大人罵累了,暫停了一下,喝了點水,問我:“你日後打算如何?”
“自然是先救出儀兒。”我順着她的話頭道。
“荒唐!”岳母居然又大發脾氣,“你大動干戈便是爲了一個女子,不是把我家儀兒也拉入火坑?我章家女婿哪有這麼窩囊的!”
我有些氣結,頂嘴道:“其實岳母大人不必擔心,當日小婿便是吃準了,若是小婿起兵,太后一定會寢食難安地擔心儀兒別落了一根頭髮!這人便是如此,得勢的時候高高在上,一旦失勢便知道收斂了。”
我從皇后身上就看到了,所謂帝王家,也不過如此。太后或許有些小聰明,卻還不夠和我鬥,手中連兵都沒有,就想玩弄廢立大事?
我見岳母不言,又道:“太后手中並無兵權,小婿圍而不攻便是給她機會。其實,誰當皇帝她都是太后,最怕的就是有外人改朝換代,所以,她現在必定要盡安撫之能事,怎可能傷了儀兒一根頭髮?”
岳母氣乎乎地喘了一會,扔給我一封信,恨恨道:“本是要你在北疆忍住的,誰料你傻傻地回來了。回來了也就算了,你安心死了我儀兒還能改嫁,誰知道你又反了!現在反還不如在北疆反呢。”
我苦笑着拆開信,裡面是滿滿一紙的將軍名冊,籍貫、姓名、將軍號以及所擔軍職,詳細得很。
“這是……”我問岳母。
“這是儀兒她太爺爺和爺爺的舊部,還有她爹的至交好友,我幫你選的都是靠得住的人,你可以放心給他們兵權。”
我心中一陣狂喜,強自按奈住,躬身謝道:“多謝岳母大人。”
“你對我家儀兒好些比什麼都強,還有,你還沒去過史將軍府吧。”
我心中一驚,起兵一日一夜了,居然把這位大將忘記了,也是因爲沒有強敵。“小婿……一時忙亂……”我支吾道。
“史家根深蒂固不下章家,楊可徵這個名字可聽說過?”
“楊大帥,如雷貫耳。”我躬身道。
“那便是了,你還不知道他就是史家的外甥吧?閒話我不說了,今天史家已經來了幾撥人了,史君毅雖是你帳下的將軍,卻總不能讓他自己穿了披掛來找你討兵吧?是,他是願意,史老太君,那是受過一品誥命的,連皇太后見了她都要行禮,她肯嗎?現在指不定怎麼在家裡罵你呢。”
“都怪小婿莽撞,小婿這就去史府。”我被訓得一頭冷汗,剛好藉機離開。
“去了就回來,這是你家,你倒寧可混在臭氣熏天的營裡?”
“是,小婿明白了。”
我躬身而退,到了外面才放開吸了口冷氣,當年便是娘也沒這麼教訓過我……不過岳母雖然嚴厲,卻也是向着我的,否則這謀逆的大事也不會說這麼清楚。
不過岳母說得對,現在反還不如當時在北疆就反了呢,只是我當時的顧慮豈是現在能說明白的?
別的也就不說了,聽岳母的口氣,似乎有要我自立的意思……
腦中胡亂想了些將來之事,車駕已經到了史府。我第一次到史君毅家,擡頭一看門楣又吸了口冷氣,上面該是太祖皇帝的親筆:天兵府。
原來是天兵史家!天兵府本得名於前朝,若是我沒記錯是前吳思宗時賜的號。後來太祖龍起,史家分了兩派,其中一派從龍有功,尤其著名的便是大帥楊可徵,得太祖隆寵。
只是史姓武將現在已經不多了,聽說史君毅是獨子,想來將門敗落,激得他比其他將軍更渴望戰功。
我有些懊悔沒有早些來,雖然史家早已大不如前,但是楊可徵大帥的麾下,便是當年的伍長今日也可能成了一軍之將,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去投了我的名剌進去。”
我不習慣身帶名剌,不得不從門房討了紙筆,即時寫就,落款不敢稱官,只寫“後學晚生明可名 頓首百拜”。
過了一會,一個丫鬟出來,看了我一眼,道:“你就是明可名?”
我拱手道了聲是。
“你要見老太君?”
“是。”
“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老太君睡下了,明日請早,老太君的規矩,過了午時不見客。”說完她扭頭就走了,把我關在門外。
我對左右苦笑一聲,道:“回章府。”
是夜,岳母把我安排在了章儀出閣前住的小院。從外面看,一樣的小橋流水,青荷連碧,一進去,我又一次見到了章儀狡猾得近乎奸詐的詭異笑容……牆上全是兵器,從九節鞭到大朴刀,還有不少我沒見過的。她一定在皇宮內笑我:“又被我鎮住了吧!”
我的確被鎮住了。
所以,當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爬上我的牀,用一把木劍指着我的喉嚨時,我已經沒辦法更震驚了。
“你叫什麼?小傢伙。”我被他踩醒了,揮手斥退了跟進來的守衛。
“我叫章義。”他大聲叫着,還在我肚子上跳了兩條。
我被踩痛了,雖說只有六歲,卻還是挺壯的。
“你叫什麼?”他問我。
“明可名。”我說着,坐起身,讓他坐在我腿上。
他揮動着木劍,得意道:“還是讓你混進來了。”
我不解,笑問道:“什麼混進來了?”
“娘說若是讓你進門,她就把姐姐趕出去。你不會打我吧?”他突然問。
“呵,我從不打人。”呃,十六歲以後……
“嘿嘿,那用你換那個兇姐姐還是不錯,娘總算知道她閨女搗蛋了。”章義學着大人的模樣,煞是好笑。
我笑道:“我和你姐姐可是一夥的,當心我告訴她讓她打你屁股。”
“哼!”他撇了撇嘴,又問我道:“你是將軍麼?”
“我,應該是吧。”我想起我還有個軍師將軍的名號,覺得有些好笑。
“既然是將軍,怎麼能幫着丫頭片子?男人該幫男人嘛!”章義很認真地對我說道。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頭都差點撞到牆上,喘息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麼?”
“明可名嘛,我聽得熟了。娘總是說,‘明可名那個兔崽子’。”章義奶聲奶氣地學給我聽。
我苦笑道:“我是你姐姐的夫君,該是你的姐夫呢。”
“嗯?那就是說姐姐真的已經失身給你了?”
我正不知如何回道,門口一陣喧譁,幾個下人進來,爲首的是個少婦。少婦對我行禮,叫了聲“姑爺”,又道:“少爺,時辰晚了,你怎麼又偷偷跑出來了呢?”
章義在我耳邊輕輕道:“是我奶媽,幫我殿後……”
正說着,已經被上前的奶媽報走了。
等他們走了,我也沒有睡意了,躺在牀上睜眼到天亮。
※※※
“姑爺早。”
清早,侍女進來給我端來了洗臉水,幫我着裝,扶我上了輪椅。
我出了章府,直接往大營趕去。一路上,已經有百姓出來買菜或是閒逛,京城十二門也開了三門,一切都在重新回到平凡的日子。不過路上的兵士還是給這座久未經戰火的城池帶來了一絲緊張,時常引來路人充滿疑惑的眼神。
王寶兒已經去了皇城下。
我看看天也亮了,又去了趟了天兵府,不料老太君還是不肯見我,不過史君毅倒是已經去了兵部。
我一路再趕到兵部,終於見到了渾身披掛的史君毅。
兩人相視而笑,史君毅道:“大夫別來無恙?”
“史將軍,本來是有些恙的,現在好了。”
“當初大夫若是在北疆就反,也少受了那麼多苦。”史君毅道。
我佯裝不滿,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爲人臣子怎能反?只是我在牢中應允了將軍,等將軍劫我出去,怕失信於將軍,只好暫取權益之計了。”
“末將失職,還請大夫恕罪。”
說着,兩人都笑了起來。
史君毅正要請我去喝酒,王寶兒倒趕來了。我好奇問他:“你不是在皇城下嗎?”
“韓廣紅將軍在那盯着,不會有事,我這廂有個大消息,找了大夫一早上。”王寶兒故作神秘。
我一笑,問他:“是何消息,如此神秘。”
“李永平淫亂到家了。”王寶兒揮退周圍的兵士,對我和史君毅低聲道。
“什麼意思?”我沒有明白。
“李永平連他妹妹都勾搭上了!”王寶兒壓低聲音道。
“虢國公主?”
“自然是她。”
“你怎麼知道的?”史君毅問王寶兒。
“昨日不是歐陽齊踢了李永平的命根子?我去問了,獄卒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說了,差點笑死我。”王寶兒笑道,“李永平和歐陽齊不知怎麼吵起來了,後來李永平笑歐陽齊以前戴着綠帽子還那麼招搖,不過是他腳底下的一條狗!”
“呵,那歐陽齊就火了?”
“不是,歐陽齊就反罵他禽獸不如,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王寶兒笑道,“然後是李永平火了,上去打歐陽齊,歐陽齊那才踢了一腳。”
“把他們隔開,讓他們在兩個籠子裡狗咬狗。”我笑道,“看來天子腳下也不乾淨。”
“太祖皇帝若是知道,恐怕九泉之下也難安心。”史君毅嘆了一聲。
“若是這個消息傳出去,李永平再難翻身了。”我也跟着嘆了口氣,其實,若是這個消息傳了出去,皇家的聲望都會大受打擊,居然兄妹亂倫!
王寶兒顯然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對我笑了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保密何嘗容易?”
“呵呵,閒事莫提,去皇城看看,裡面還要撐到什麼時候。”我說。
王寶兒笑道:“怕是快了,今日小將命文吏寫了勸降書,字寫得老大,貼在城外,消解裡面的士氣。”
我撫掌大笑:“攻心爲上,王將軍妙策。”
王寶兒笑了笑,客套了一句。
等我到了皇城的時候,宮裡已經派了人來,說是太后要召見我。我朗聲笑道:“太后召見自然是臣子的榮幸,只是當前多事之秋,臣不敢輕入大內,免得驚動了聖駕,還是請太后出來對天下百姓說兩句吧。”
那使者悻悻而歸。
“大夫,太后會出來嗎?”韓廣紅也開始以軍旗上的號稱呼我了。
“不知道啊。”我回道。
周圍幾個將軍同時吃驚咦了一聲。
“這麼複雜的問題,還是留給太后吧。”我笑着說道。
過了一頓飯的時候,宮內飛馬出來兩個三個內侍。當前一人手持杏黃帛布,兩手一抖,拿腔拿調,道:“宣,軍師將軍,中散大夫,領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接旨。”
現在玉璽下落不明,哪裡有聖旨?我笑問道:“敢問一句,這是聖旨抑或懿旨?”
“聖旨如何?懿旨又如何?”那內侍倒也膽大,刀槍環繞居然還不卑不亢。
“若是聖旨,明可名殘疾之身也要跪接,若是懿旨……呵呵。”我沒有把話說完,看他反應。
“正是懿旨!”他揚起脖子。
“抱歉得很,明可名軍狀在身,不能行大禮了。”我微笑道。
他也見好就收,宣道:“皇太后懿旨,皇帝陛下染恙,監國孝王難堪重任,旨到之日,着軍師將軍,中散大夫,領遼東經略相公明可名,加尚書銜,賜開國男爵,可提兵入宮,暫行拱衛之事。欽此。”
我讓手下接過懿旨,握在手裡,一時難以決策。
“恭喜爵爺!”周圍的將軍們紛紛賀禮,把我從失神中拖了出來。
我揮了揮了手裡的懿旨,喊道:“全軍,入宮,護駕!”
一陣山呼,宮城的大門發出吱呀的歡迎聲,緩緩往兩旁退開。
我對王寶兒點了點頭,王寶兒跨上戰馬,抽出戰刀,喊了聲:“護駕!”帶着兵士朝裡小步跑去。
當我的輪椅穿過黑洞洞的門洞後,我看到的是兩旁禁衛軍,赤手空拳跪在御道兩旁。或許,他們也在考慮明天是怎樣的一天……
(第三卷《或躍在淵》終)
第四卷 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