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醒來後, 我喂他喝完藥,但他的意識還不是很清楚,又因着藥性的影響, 二哥再次沉沉睡去, 我趴在牀邊枕着他的手小憩, 不過我沒能完全睡着, 屁股下的地板有些涼, 我趴着久了隱約感覺腹間不太舒服,小辛端來飯食,我看了看卻沒多大胃口, 隨便吃了一點就讓小辛拿走了。
以前我不怕受涼的。
晚上的時候,二哥便醒了, 二哥的腹上有傷不宜亂動, 只能墊着兩個枕頭好方便喝藥吃飯, 二哥的臉色依舊蒼白無力,但他總會對我微笑, 跟我說:“輕兒,別難過,我不會死的。”
我知道二哥不會死去,我和母妃還在等着他,他怎麼捨得丟下我們。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 二哥的面色逐漸不那麼蒼白了, 他跟我說的話越來越多, 傷口也在慢慢癒合, 也不知道那個白鬍子老頭給他用了什麼藥, 明明二哥那晚流了很多血就快要死了,現在卻恢復得如此快, 我不得不佩服白鬍子老頭的醫術。
因着我一直守在二哥身邊,只在白鬍子老頭送藥過來時纔會和他說上幾句話,聊的都是關於二哥的病情,我出過屋門幾次,發現只有小辛和楊儼在,而他們倆什麼也沒跟我說,只是告訴我十日後就會有人送我和二哥回南璃。
我對於蕭訣的事,已經變成一無所知,我也不想知道,他將二哥害成這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到了夜晚,在木屋前看到的夜空很是澄淨,月光白悠悠地灑下來,四周寂靜無聲,時不時能聽見鳥蟲鳴叫的聲音,可真是安靜啊,微風輕輕拂過臉頰,像是天地間只有我一樣,心變得極爲靜謐,不再有嘲雜喧囂,我覺得好累,抽身離開纔是我唯一的歸宿。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屋裡來的時候,二哥望着窗外,對我道:“輕兒,這裡真像南璃的忘憂谷,還記得我們在忘憂谷那次嗎?”
“記得,”我笑着道,我當然記得,那時候二哥十四歲,我十二歲,父皇舉辦了春獵,我那時的箭術已經能夠射殺獵物了,二哥選了兩匹好馬,帶着我去狩獵,壞蛋太子見我和二哥打的獵物比他多,他就想搶,我惱了,顧不得二哥勸阻,我把他從馬上拽下來,和他打了一架,旁邊的侍從都不敢上前來,最後還是二哥將我倆分開的,他的左眼被我打腫了,我卻沒什麼事,因爲二哥方纔悄悄用石子扔他,我纔沒受罪。
壞蛋太子放狠話說要去告訴父皇,我和二哥一點也不怕,誰讓他要搶我們的獵物,可是之後我與二哥爲了追一頭鹿闖進了深山,這時馬突然驚了,到處亂跑,我們陰差陽錯就掉進了忘憂谷,馬兒丟了,二哥爲了保護我摔壞了腿,走不動路,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二哥的手背上,二哥讓我不要害怕,說父皇會派人來尋我們的,可我還在哭,二哥便抹去我的淚指着眼前的一大片紫菀花說你看,輕兒,這裡的花和你一樣美,它們都不哭,你怎麼能哭呢。
我才吸了吸鼻子,扭頭望去,一望無際的全是紫菀花,我和二哥置身在漫天的紫菀花從中,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景色,眼淚也不掉了,入夜的時候,潔白的月光灑滿了整個忘憂谷,我有些害怕便趴在二哥的懷裡,二哥講着月神娘娘的故事,我們在忘憂谷呆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陽光就像現在這樣照進我和二哥的眼底,溫暖迷人,將昨晚的寂寥恐懼都掩蓋了,後來父皇派的人找到了我們,其實忘憂谷本來不叫忘憂谷,我們根本不知道它叫什麼,忘憂谷是二哥取的名,每當我們遇到不好的事的時候,二哥就會帶我來忘憂谷,他常常說如果能在這裡自在無憂的生活該多好啊。
“回去了,救出母妃後,我就在那裡搭一座小木屋,過安穩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我點頭。
二哥喝了藥,又和我說了許多話才睡去,我沒有聽二哥的話回屋歇息,而是趴在牀邊守着他,一直以來都是二哥在守護我,我也想守護他一次。
吵醒我的是白鬍子老頭,彼時他正端着我的手在給我把脈,我還沒完全清醒就只聽到他在念叨:“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聽話,地板那麼涼也不知道換個地方睡覺,現在已經是初冬時節了,冷壞了身子,操心的還是老夫我啊,欸等等,喜脈!”
我瞬間清醒過來,驚異道:“你說什麼?!”
白鬍子老頭捋着鬍鬚十分高興地笑道:“老夫就要當師公嘍!還傻坐着作甚,快快起來,不過脈象不穩,待老夫去開個方子,吃幾副就無事了。”
老頭扶我起來,我愣愣地不知道該做什麼,白鬍子老頭笑着走了,我緩緩撫上腹間,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我和蕭訣居然有了孩子。
小辛將安胎藥送來時,我喝了後便囑咐她一定要保密,我不想讓二哥知道,再等三日我們就要回南璃了,不能讓二哥擔心我。
而我最不想的是,讓蕭訣知道。
馬上0我就能離開了,這個孩子爲什麼偏偏在這時候出現呢,蕭訣他只在乎他的太子之位,就算有了孩子,他也根本不可能會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憐惜。
自那晚小辛和楊儼來救我,我便知道小辛已經站在我這邊了,她不會去告訴蕭訣的,而白鬍子老頭,我和他商量了一番,編了個理由來說服他,他也答應我不會說出去。
一直捱到離開前一晚,二哥的傷基本上痊癒了,和他說了會話後我便回了屋,小辛正在收拾明天上路需要的東西,我坐在牀邊盯着手裡的步搖發呆,小辛收拾完後過來對我說:“王妃,天色已晚,您早些歇下罷。”
我道:“以後別再叫我王妃,我已經不是什麼王妃了。”
我把步搖放在牀頭,正想躺下,小辛就道:“雖然王爺不準屬下告訴您,但您現在有了王爺的孩子,屬下覺得您應該知道,您一定很疑惑爲什麼慕容王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痊癒,其實是王爺讓連頭領送來了歸元丹。”
歸元丹,我卻沒有任何表情,心裡也不再起什麼波瀾,我說:“那又如何,他害了二哥,這是他欠我的。”
小辛道:“王妃您這段時日一直在照顧慕容王爺,對外邊的事從不過問,就在那晚王爺來救您過後的第二天,皇上下旨將王爺關進了天牢,說是王爺私自放走逃犯,又有爭奪太子位之心,現在楚湘王的人步步緊逼想置王爺於死地,可王爺卻還派人送您回南璃,一旦此事被發現,王爺難逃一死。”
“他的死活早就與我沒幹繫了,你不要再爲他說好話,我累了,你出去吧,”我拉了被子躺下蓋着,側身背對小辛,過了會,屋內的火燭滅了幾盞,小辛關門出了屋。
旦日一早,馬車已經準備好,隨行的只有小辛和楊儼,小辛說蕭訣派來的人在路上等着我們,他們是來宣城做生意的,我和二哥只需扮作他們的女兒和女婿,有易容師會幫我們變換容貌,假身份和通關符帖也已經僞造好,只要過了邊關就會有人接應,一路護送我們到達禹城。
馬車疾行,我緊緊抓着二哥的手,心中竟莫名忐忑,車簾被風吹開,我望着往後倒退的樹木,馬車忽然就停了下來,我不自覺繃緊了神經。
我聽見小辛拔劍的聲音,隨後便有人開口說話,語氣帶着恭敬與溫和:“王妃,楚郡主想見您一面,郡主說無論您想去哪裡她都不會攔,只是去之前要與您說些話。”
二哥似看出我的異色,他便道:“去吧,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要擔心,我們已經行了一段路程了,回南璃不急在這一時。”
“二哥,我……”二哥篤定地看着我,我終是下了馬車,來人是墨尋,他說:“郡主在前頭的溪邊等您,請王妃隨我來。”
我見到了楚漫。
她裹着一條大氅站在樹下,墨尋退避一旁,算算日子,她已經快要生了,怎還會不顧危險挺着個大肚子跑來見我?
“小漫姐。”
楚漫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她道:“我來不是爲了留你,只是想跟你說一些關於阿訣的事,你不要誤會,有些話阿訣來不及跟你解釋,便讓我說罷。”
“小漫姐,如果你是來替他說好話的,就不必再說,我還得趕回南璃去找母妃,再會。”
我轉身欲走,小漫姐拉住我道:“不是好話,你可還記得剛嫁來王府的時候,你與阿訣進宮面見皇上皇后,回來時你被帶到破廟差點被殺那次?”
我恍然一怔,點了點頭。
“陰謀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