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被調回雒陽並沒有引起任何震動。相對於朝中諸公對曹操的那種頗有些愛恨交加的態度而言,曹昂這個晚輩卻還沒到讓那些非曹操一系的大臣忌憚的地步,即便他的身後站在曹操、張遼等實權派人物。
五官中郎將的任命也沒有人提出異議,雖然三署郎已經沒了,左右中郎將也因爲張遼在軍中的改革而使得中郎將更多的成爲一種軍階而非軍職也不存在了,可是曹操要再度弄出這麼一箇中郎將的官職業無人敢於反對。而且曹操的理由很充分,五官中郎將負責協調丞相府與樞密院下屬各司的關係,算是軍職,加個中郎將的軍銜並無不對。
張遼不知道歷史上的曹丕就任五官中郎將時曹操用的是什麼理由,或者根本就沒有理由。但是對曹昂擔任五官中郎將,曹操擺出的這麼一條理由卻實在是讓張遼被雷到了。不過仔細看看,曹操如此雖有強詞奪理之嫌,不過也還算說得過去,以曹昂在軍中的資歷以及他在幷州的功勞,授予其中郎將軍銜也並無不可。而且張遼此時清楚,曹操已經對高級將領無兵權,樞密院執掌調兵卻無統兵權利這一條理解的很是深刻,曹昂掛上軍職,又負責丞相府與樞密院之間的協調事務,這就使得曹昂能輕易地滲入樞密院。或者說是曹操根本就是要培養曹昂掌控樞密院,畢竟此時的樞密使是士族子弟荀攸。
曹操以軍隊起家。對於軍權操於何人之手絕對的敏感,若不是曹操軍事素養極高,深知不諳兵事的文人絕對不能參與軍方事務,張遼毫不懷疑曹操極有可能也搞出一套武爲文馭的規矩。
在曹昂到位後,曹操依舊沒有將任官之前必須經過考試的規定拿出來。一來是曹昂剛剛回來,對這一套東西還需要又一個熟悉的過程,這些日子曹昂便依照着曹操的教誨,每日依舊登門拜訪張遼。看上去似乎是向長輩請安,實際上曹昂這是在向張遼請教科舉制實施的步驟和細則。雖然曹操、郭嘉、程昱也已經將這一套制度吃透了,但他們畢竟還是初次接觸,而張遼則是制定者,應該對其中的優劣更加熟悉。曹操的想法沒錯,雖然張遼並非真正的制定者,但科舉制度千年來的各種弊端和調整張遼雖不說了若指掌,也大致清楚。尤其是張遼對於考試作弊的那些手段、方法更是讓曹昂爲之瞠目結舌,這位大公子哪裡會知道,僅僅爲了應付一個考試,便可以玩出如此衆多的花樣。其中個人的,相互勾結的,官面上的,讓曹昂甚至感到張遼是不是沒事就在琢磨這些個東西。
而曹操沒有在第一時間宣佈任官除了考覈之外還要考試還有一個原因,他需要對自己的部下進行保護。若是張遼提出建議的第二天曹操便立刻着手實施,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此事絕對是源於張遼。到時候即便張遼與士族關係尚算不錯,也有可能會招致不滿之輩的暗中算計。曹操是絕不會允許此類事情發生的,張遼並非普通的部下可以隨意犧牲,一個能力超羣卻有沒有太大的野心,兼之又是自家姻親的心腹部下。曹操是要留下來輔佐自己的後人的。
而且曹操還需要一個介入點纔好將考試這一方法硬插進任官前的考覈中去,否則也不便於爭取大多數人的同意。至於時機,曹操也不會等的太久,之前任命的那些個官員也是賢愚皆有,要找理由還不是信手拈來。
有了這幾條理由,曹操暫時按兵不動便理所當然。而且在張遼提出建議的第二天,曹操便讓張遼與樞密院衆人協商未來的軍事方向。這樣也能夠有效地轉移那些對張遼在丞相府待了大半天而很感興趣的人的注意力。
曹操對他這樣的決定很是自得。一來可以讓部下更加的感念自己的恩情,二來也確實讓自己減少了不少麻煩。但是曹操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當他回到內堂剛剛脫下外衣換上家中的常服時,卻看見長子曹昂又拿着一疊紙等着自己的時候,心裡邊忍不住要大罵張遼不厚道。
原來是張遼在指點曹昂有關科舉制的注意事項是猛然間想起那千年積累下來的零零總總一大堆的作弊手段。於是興致忽起的張遼便乾脆在講解之餘和曹昂探討起如何儘可能的預防作弊一事。
然而曹昂並沒有張遼的遠見,對於考試作弊更是一竅不通,而且也並不同意張遼有關作弊現象根本無法徹底杜絕的論點。於是這兩人也不管輩分問題了,經常性的大聲爭執,以至於一旁的曹彰和張震還以爲他們兩人在吵架,乾脆將曹清都拉出來勸架了。不過在傢伙總之人弄明白究竟是何事時,他們也對作弊現象以及各種作弊手段產生了興趣。加上張遼的教育本就是屬於啓發式教育,對於長子和曹彰的參與張遼非但沒有阻止,還很乾脆的讓曹昂將曹丕也一併叫來。對曹操的兒子張遼還是注意分寸的,即便是屬意曹昂,張遼依舊不會冷落曹丕。
於是。張遼家中衆人就作弊手段展開了持續數日的研究,最終凡是與張遼持相反意見的人全部失敗。而只有一開始便堅定的站在張遼一邊的張震和曹丕獲得了勝利。這個研究越到後面,張遼提出的作弊參與者的心理和作弊時的手段就更加讓人吃驚,曹昂他們完全沒有想到,有了封卷、糊名、重新撰抄等反作弊手段都無法阻擋張遼的那些作弊手法。打小抄不過是作弊的最低階段,盜考題也稱不上最高境界,而買通考官,卻有嚴格遵守考試紀律,卻僅僅只是在筆跡、答案中關鍵語氣詞的應用上做文章,這纔是除當事人之外基本上毫無破綻的作弊方法。
緊接着曹操的苦難也就到了,曹昂、曹丕將他們在張遼家中所受到的教育也照原樣在曹操面前來了一次。這讓曹操頓時大驚失色,作弊一旦猖獗,必然會影響到他對人才的錄用。然而就連曹操也根本就無法徹底杜絕張遼提出的那些作弊手段。可是曹昂卻偏偏每天還能從張遼那裡拿出不少作弊手法來向曹操請教。這也怪不得曹操在內心中對張遼的腹誹,實在是這事鬧的已經讓曹操的頭也感覺打了好幾圈,曹操也沒有想到區區一個作弊也會有那麼多的講究啊!
“子修啊……”曹操一見到曹昂向他走過來,便苦着臉對曹昂說道:“爲父讓你到文遠那裡是去請教科舉制度的,你怎麼反倒與文遠探討起作弊這麼掃興的事情?”曹操實在是受不了自己長子從張遼那裡弄來的源源不斷的作弊手法,他決定要好好的與曹昂談一談,不能在這麼下去了,否則他自己對科舉考試都要沒信心了。
曹昂一愣,但隨即他便明白過來,這幾日他們確實是讓曹操有點頭疼了。不過今日曹昂卻並非爲了作弊的問題而來,他笑着對曹操說道:“父親,今日孩兒並非爲作弊之事而來啊!”
曹操聞言也一愣,他看了看曹昂,隨即發現整個內堂就曹昂一人。要知道這幾日與他探討作弊問題的可還有次子曹丕,而第一天甚至連自己那個只知道在家練武,出門打仗的三子曹彰也在湊熱鬧。今日單單就曹昂一人,而且曹昂也明言是另有事情。曹操也在舒了一口氣的同時暗自嘲笑自己有點過於敏感。
“喔……呵呵,是爲父弄錯了。那子修今日是有何事要與爲父商議?”曹操笑着問道。
對於自己的長子,曹操如今是越看心中越歡喜。雖然在指揮大軍上與自己相差甚遠,可是在識人、用人一道上卻是眼光敏銳,在處理事務上也是手法老練,行事果決,深得自己部下的讚譽。文采上雖不如次子,四子,卻也有幾篇爲人稱道的詩賦。武藝上則有張遼等軍中悍將親自指點,除了力量不及天賦出衆的三子曹彰之外,但卻也能用獨特的技巧擊敗曹彰,可謂是曹家、夏侯家二代子弟中的第一人。確定長子作爲自己的繼承人曹操並沒有猶豫,曹昂自己的表現以及曹操衆多重臣的意見都向着曹昂。唯一讓曹操有些擔心的就是曹昂的妻族,河北甄家憑藉着曹昂的關係在與北疆胡人的商務往來上斬獲頗多,如今雖還不及糜家,但是也算得上曹操治下少有的大商賈。但是曹操想到張遼那些針對商人和商業活動的規則,倒也不急於刻意削弱這些商家的實力了。
“父親……”曹昂笑着走到曹操身邊,他哪裡知道曹操剛纔轉瞬間就在腦子裡動了如此多的念頭,而且憑曹昂的閱歷也不可能發覺曹操的情緒波動。曹昂此時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想曹操請教,沒功夫考慮其它的事。
“父親,今日孩兒前來有兩件事。”曹昂見到曹操將家居常服穿好後便走到曹操身邊,扶着曹操向作爲走去,邊走邊說道:“這兩件事皆於科舉有關。這第一件事是姑丈建議恢復太學。”
“太學?文遠又有什麼好主意?”曹操對曹昂的孝順之舉深感欣慰。連說話時都帶着掩飾不住的笑容。
漢武帝在建元五年的時候置五經博士作爲自己政務決策時的顧問。到了元朔五年又置博士弟子50人,由五經博士教授學問,作爲儲備力量。這就是所謂的太學的雛形,從此後便有了太學這樣的機構,雖然歷代名稱不同,但是機構的職能基本上大致相同。然而漢朝時期的太學根本就沒有如後世各王朝那樣常設,根本就是隨統治者的心願意志行事。到了孝靈皇帝時,他爲了打破士族對人才的控制,便設立了鴻都門學,專門收取資質出衆的寒門子弟入學。然而因爲漢靈帝本身的實力太弱,鴻都門學的學子在士族的打壓之下也並沒有什麼出彩的人。一大批寒門子弟就這樣在歷史中無聲的湮沒了。而張遼卻知道,要想讓科舉制度能夠貫徹下去,各郡縣的私塾必將有一部分像各州公學一樣轉爲公辦,而中央也必須要有一所公辦的高級人才培訓機構。如此一來,恢復太學便也是刻不容緩之事,同時還能借太學學子的入學資格問題與士族在任官考試上達成妥協。
“姑丈建議在城南原太學遺址上重建太學,招收太學博士若干人,以五經六藝爲主教導學子。不過因爲如今戰車已經被軍隊淘汰,所以御這一項可以取消,代之以騎術訓練,並在太學中展開蹴鞠、馬球等活動,以鍛鍊學子身體素質。”
曹昂說到這裡,就看到曹操笑着擡起手示意他暫停,接着曹操說道:“太學恢復並不是問題,問題的關鍵也同樣不會在學什麼上面,你還是趕緊將話題轉到學子的入學資格上吧!”
曹昂赫然笑道:“父親英明!姑丈也說恢復太學的關鍵便在於學子招收的對象上。姑丈建議父親在確定招收對象時可確定朝堂上官員及貴族的子弟自動擁有入學資格,但何時出師則由太學博士及博士祭酒對其進行的考覈合格方可出師。也只有獲得出師資格的學子,才能夠擁有參與任官資格考試的機會。”
“哈哈哈!”不等曹昂說完,曹操便大笑道:“就知道文遠不會輕易許給別人好處,入學輕鬆,出師卻艱難無比。只要太學博士,不,只要博士祭酒是咱們的人,要想卡住一個人的出師資格還不是輕鬆的事。”
“就知道父親不會反對。”曹昂先開口將恢復太學的事情暗中敲定。
“你啊!”曹操自然不會駁了曹昂的面子,何況這個主意他也覺得很好。“此時爲父不反對,不過還要與文若等人商議方可確定。”
“一切都由父親做主。”曹昂說道:“對了父親,還有些措施孩兒未說呢。”
“嗯,你繼續。”曹操頜首示意曹昂。
“太學設博士祭酒一人,太學博士50人,學子人數暫定爲500人。其中要分出50到100人留給各州公學中推薦的優秀學子和各軍中推薦的優秀軍官。姑丈將軍官加入其中的意思便是要保證太學中學子的血性不會喪失。”曹昂說到這裡,臉上不由得有些陰霾。
曹操一聽也微微搖頭。他知道,張遼一貫對於士人只讀書不練武非常不滿,所以張遼在任何時候都相當的強調六藝全面練習。可是自清談之風興起,玄學也漸漸興盛,士人便更多的熱衷於清談、嗑藥,以文弱爲榮,以勇武爲恥。而其中自己收留的前任大將軍何進的孫子何晏就是典型例子。這小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終日在臉上塗脂抹粉,即便是張遼已經將五石散的危害講的無比清楚,他也依舊照樣服藥。礙於曹操的面子,曹府上下無人去管,就是曹昂也不便出面,只能與曹丕、曹彰一同看住自己的弟弟不被何晏拉過去。就這樣,也管不住何晏,曹植就常常與何晏論文,只不過從不沾五石散罷了。曹操也沒辦法,畢竟不是自家孩子,也就這麼養在府中,便算是報答了當年何進對他的恩情了。
“文遠這樣建議自然是好的,不過太學中還要加上一條,但凡服食五石散者取消入學資格,入學後發現的則立即予以除名。”曹操現在對五石散的毒害性已經是相當明白,郭嘉就是實例。所以曹操決不允許自己要培養的後備力量將來都是一羣弱不禁風,英年早逝的花花草草,他需要的是能夠擋風遮雨,頂天立地的參天大樹。
“子修,還有一事是什麼?”曹操在明確將服毒之人排斥在太學入學資格之外後問道。
曹昂微微晃了晃腦袋,將臉上的陰霾驅散後說道:“第二件事與太學及科舉考試息息相關,就是太學的教材,也是考試的知識範圍。”
“嗯!此事尤爲關鍵,文遠有何建議?”曹操眼神一凝,立刻對此事重視起來。要知道,這件事情可是關係到曹操千辛萬苦收攏到的人才究竟是否能派上用場。
“姑丈的意思是分科。太學要分科,考試也要分科。考試科目可分爲明經、明算、明法、進士,分別考覈書籍編纂、賬目覈算、司法以及普通官員。太學的分科則由學子們量力而爲,自行選擇,太學不做強行規定。但是考試內容除了那些具體的算學、法學和常識之外,應該儘量以策論的形式考覈經義與時務。此外進士科可以加考詩詞歌賦,明經科則加考貼經與墨義,貼經就是將經書任揭一頁,將左右兩邊蒙上,中間只開一行,再用紙帖蓋三字,令試者填充。墨義是對**的字句作簡單的筆試。姑丈的建議就是這些,不過孩兒以爲如此一來,倒是可以對各種人才分門別類,從此後,天下人才便盡入父親麾下了。”曹昂說到此處,突然間興致勃發。
以曹操的經驗,曹昂轉述的張遼的建議根本就不難理解,對於張遼依舊在苦心爲其謀劃曹操也很滿意。
“子修,你姑丈的這番建議需要嚴格保密,此時還不到全部實施的時候。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點點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曹操語重心長的說道。
“遵命,父親!孩兒知道,一口吃不了一個大胖子!”曹昂笑道。
“我兒成長矣!爲父心中甚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