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疆到東疆,氣候逐漸轉暖,雖然已走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孟長安的腿上自然還不會好利索,或是突然暖和起來的緣故,傷口有些發癢,又或許是楚先生那藥真的神效,恢復的速度竟是比正常情況要快不少。
進入高航道之後順着陸路往東南,高航道這邊的民俗讓孟長安十分喜歡,這裡的人生活節奏遠比長安城要慢的多,氣候適中,雨水充沛,讓高航道成爲東疆產糧之地,這地方的百姓生活安逸,因爲安逸,所以待人也親善,不似北疆那裡人人都有幾分戾氣。
東疆刀兵大營在朝陽城,而東府武庫在耀月城,兩地間隔足有二百里。
或許真怕了那位東疆大將軍,所以把東府武庫擺的稍稍遠一些,也就免得整日捱罵受氣,那位大將軍罵起人來可不管你是誰,反正在東疆沒人比他更大。
當初東府武庫的副司座方荊山剛到的時候被裴亭山罵哭過,可倒也沒人會笑話他,畢竟被裴亭山指着鼻子那般辱罵,能不爲所動只怕誰都不行,這其實還算客氣的,多少地方官被裴亭山下令打過?曾經有個縣令,被裴亭山讓親兵抽了二十鞭子,人險些沒死了。
後來方荊山升任東府武庫的司座,裴亭山對他這才客氣了些,只是前塵往事歷歷在目,兩個人關係也就一般。
方荊山爲司座之後,裴亭山曾派人送去賀禮以表修好之意,奈何方荊山是真的不願與他多打交道,送了多少賀禮來,他就多加一份回禮派人送了回去,自此之後裴亭山似乎也明白了他心存芥蒂,雖然這位國公位高權重堪比土皇帝,可東府武庫不直屬於他,他也無可奈何,他還沒跋扈到也敢抽武庫司座的鞭子。
曾有一陣子東疆的官吏參奏方荊山的奏摺雪片一般往長安城飛,最多的時候內閣一日可收二三十份,都是那些地方官看着裴亭山臉色做事,結果人沒參奏下來,半年後因爲練兵有功,陛下還加了方荊山的爵,雖然不過一等伯,自然遠比不得國公,可國公也不能直接上門打他吧,陛下態度明明白白,就再也沒有奏摺遞上去。
耀月城在朝陽城西北,孟長安要去朝陽城就必然會路過耀月城,本不打算進城去,結果距耀月城還有三十里的時候,方荊山就派人在驛站守候,直接把人請到了城中。
就算是大寧的百姓很多人都依然搞不懂四疆武庫的具體職能,大部分人都以爲四疆武庫練兵是爲四疆大將軍,可實際上,大寧二十衛戰兵,各地邊軍,四疆大將軍的麾下精銳,甚至各地廂兵的校尉教頭都是四疆武庫送出去的。
其中最強的,自然是被四疆大將軍跳走,其餘絕大部分士兵在訓練滿五年後參加選拔,合格者抽選送入各地戰兵和邊軍,成績差一些的,則安排到各地方縣鎮的廂兵之中練兵。
大寧戰兵,普通士兵五年就要輪換一批,基本上一衛戰兵在換兵的時候會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安排回家,這些人回到地方上之後也會有妥善安置,五年一輪迴,老兵帶新兵,大寧的戰兵就始終都能保持着最強大的戰鬥力。
從各地優選出來的孩子,在十二三歲左右進入四疆武庫參加訓練,淘汰率極高,每五年都會有合適年齡的男孩送進來挑選,差不多一個月之後就會有至少一半人淘汰回家。
東疆武庫的規模在四疆武庫之中排在第三,第一是北疆,第二是西疆,武庫規模最小的是南疆。
方荊山是個看起來有幾分書生氣的中年男人,或是因爲常年操勞瑣事已經許久不練功了,肚子都挺了起來。
他的人把孟長安接着之後心裡鬆了口氣,陛下的旨意,在沈冷到朝陽城之前孟長安就留在耀月城,他唯恐自己把孟長安給丟了,誰不知道孟長安的分量有多重?
“就委屈孟將軍了。”
武庫司座是正三品,比孟長安高半級,奈何孟長安被封侯,勳職也比方荊山高,所以他反而還要客氣些。
“有勞司座大人。”
孟長安抱拳回禮。
“住處都已經給將軍安排好。”
方荊山親自過來扶着孟長安往前走,孟長安也不好拒絕,兩個人並肩而行,方荊山笑了笑說道:“陛下前後派人送來兩次旨意,可見陛下對將軍的在乎,陛下說讓將軍就在這耀月城裡住上十天半個月,不出意外的話,七月中沈將軍的水師也就到了,那邊時刻有人盯着,只要有沈將軍快到的消息,立刻就會送過來,到時候我安排車馬送孟將軍去朝陽城。”
“陛下到哪兒了?”
“陛下已經在朝陽城了。”
方荊山道:“聽說陛下到了之後就與裴大將軍去了東海灣,那邊有一座定海山,山口有邊城拜將臺,站在山頂遠眺,據說是可以看到大海對面的渤海國,然而都是瞎扯,隔着大幾百裡,海上風雲變幻,怎麼可能看得見。”
方荊山道:“陛下讓孟將軍來,孟將軍可知道所爲何事?”
“還不知。”
“我倒是略有耳聞。”
方荊山一邊走一邊說道:“渤海國算是我大寧的心腹之患,若將來對黑武人動兵的話,渤海國必然會出兵牽制我北征大軍,渤海國雖然窮苦潦倒,可那些蠻子打起仗來不要命,一個個跟瘋子似的,越是窮的地方越是兇悍,而且那些渤海國的庸民居然認爲渤海國王是神,崇拜的無以復加,渤海王一句話,舉國皆兵。”
孟長安心說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陛下的意思是,可能......”
方荊山看了看孟長安的臉色:“可能陛下會把白山關交給將軍你。”
孟長安心裡猛地一震。
白山關是渤海國軍隊進攻大寧的唯一入口,山關險峻,如今守城關的是裴亭山手下八刀將之一的閆開鬆,白山關如果堅固不破,渤海國那些野獸一般的窮兵也就只能從黑武國那邊過去馳援,可若那般做的話也就無法牽制大寧,正面對敵,大寧邊軍戰兵怕過誰?
“裴大將軍只怕心裡會有些不舒服。”
方荊山又看了一眼孟長安的臉色:“若是將軍你去了白山關,閆開鬆麾下兵馬就不得不交給將軍手中。”
“不會。”
孟長安沉思片刻:“我來之前大將軍剛剛下令讓我駐守瀚海城,怎麼可能又讓我去白山關?”
方荊山微微搖頭:“我只是聽聞,並不確定。”
孟長安忽然想到,若如此的話,那麼爲什麼大將軍會把十二槍將分給他一半也就解釋的通了,十二槍將是大將軍鐵流黎最得力的手下,是他的臂膀,鐵流黎曾說,若北疆鐵騎是一駕馬車,十二槍將就是車輪,可見其重視。
說是爲了保護他安全,可分過來六個豈不是多了些?
又想起臨行之前大將軍說,你這人不設親兵,那我就把我的親兵分給你一百二十人。
孟長安心中翻騰不定,若陛下真下旨讓他接管白山關,裴亭山殺他之心怕是更重了,這就是陛下已經擺明了態度,沈冷已經獨領一軍爲巡海水師提督,負責爲陛下北征運送物資補給,裴亭山敢動?那是陛下的態度。
他若是去了白山關,陛下就相當於把北征大軍乃至於陛下自己的後背都交給了孟長安,裴亭山敢動?這也是陛下的態度。
有孟長安擋住渤海國人,有沈冷負責後勤支援,陛下安心踏實。
可是裴亭山呢?
孟長安的腦子裡轉個不停,若如此一來裴亭山必然心生怨恨,那是陛下襬明瞭不信任他,刀兵的位置就變得尷尬起來。
裴亭山那種性子,如何忍得?
陛下來東疆之前就有人擔憂裴亭山或許會有不臣之舉,若真如此他去守白山關,這不是逼着裴亭山往皇后那邊靠?裴亭山一旦做出什麼衝動的舉動,太子在長安城即位就名正言順。
孟長安想到此處,一身冷汗。
“我想去見陛下。”
“將軍見不到的。”
方荊山道:“陛下如今在東海灣,距離朝陽城至少有三百里,何時回去還不知道,將軍若是先去朝陽城等着,若出什麼意外,我擔當不起,陛下給我的旨意是留將軍你在耀月城直到陛下召見爲止,沈將軍到了,陛下會召見你們二位,我猜着,若陛下有什麼安排,那時候就有明朗起來。”
孟長安只覺得心裡不安穩,東疆若出了事,別說北伐,便是大寧都會變得動盪起來。
與此同時,東海灣拜將臺。
拜將臺是一座邊城,規模自然比不得朝陽城那麼大,可位置也重要,皇帝站在拜將臺的城牆上遠眺東海,回頭看了一眼大咧咧站在身後的裴亭山,所有人,唯獨裴亭山帶刀隨行,那是陛下當初給他的殊榮,可他應該自覺纔對,陛下許你帶刀,你就真的帶刀?
“渤海人就在那邊吧。”
皇帝沉默片刻:“白山關裡如今是閆開鬆?”
“回陛下,是他。”
裴亭山稍顯得意:“臣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人,很好用。”
“你用得順手?”
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自然順手,不然也不會把他擺在那麼重要的位置。”
“既然你用着順手,好用,那就應該留在身邊用。”
皇帝語氣平淡的說道:“調回來吧,在你身邊任職。”
裴亭山臉色一白:“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朕想了許久,不如讓孟長安去白山關的好,你得力手下都回歸你身邊來,若北疆用到你,你就可以帶着這些你培養出來的得力手下,爲朕效力。”
裴亭山的手猛的握緊了刀柄,手背上青筋畢露。
站在皇帝身邊的大內侍衛統領衛藍也握緊了刀柄,眼神微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