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羅江畔淫雨霏霏，連月不開，此時自不必他人遊說，附近漁村百姓也都自發向上遷移了一塊區域。
而自那日暴雨之後，這大江江岸卻已許久未有日頭高照的時候。
江水之中時而更有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怪異的嗚咽之聲不時於夜裡響起。
爲免水患釀成大災，官府之人自也有一番應對，但來巡查一番後，短時間內再不見愈演愈烈之勢，卻也放心下來。
而就在陰雨連連之中，不知何時，碧落江附近又一處山頭上的涼亭中，也已有數道身影出現。
一位面色慘白，身形瘦削的青年和尚恭敬地朝着中間那閉目養神，做似僧似道打扮的黑袍老者道：“師父，經過弟子和師弟、師妹們的探查得知，江中那蛟龍麾下有血脈參差的蛟龍三十六條，實力在玉液到玄光不等。”
“除此之外，還有沾染了蛟龍氣息蛻變成的蛟蛇、龍鯉，蝦兵蟹將等水族小妖若干。”
緊接着又有一大腹便便，油光滿面的和尚張口道：“弟子等發現，那蛟龍多年來雖一直拘着手低下的妖不去驚擾江岸百姓，但其中不乏陽奉陰違之人。”
“而且，近兩年其開始蛻變後分身乏術，那些小蛟龍愈發有些躁動不安，難以抑制兇性。”
黑衣老者面容陰冷嚴肅，片刻後方緩緩睜眼，微不可查地頷首表示瞭然。
“這畜生自南海逃來，當年趁此地江神隕落時入主水府，鳩佔鵲巢借地脈龍氣蛻變，已有不淺的成果。”
“此番其若能功成，便是貨真價實的元神真龍之身！”
兩個弟子眼中不約而同閃過忌憚與畏懼之色。
元神層次的真龍實力在同層次裡也非等閒，若是蛻變成功，他們這樣的小身板是萬不敢去對方眼皮子底下蹦躂的。
不過，他們二人仍是不忘恭維着自家師父。
“有這一道真龍元神，您老人家的九龍煉仙瓶便能徹底圓滿了，弟子們便提前恭喜師父了！”
大胖和尚連忙附和：“師兄說的正是呢。寶物一成，以您的道行即便在上宗裡也能說得上話了。”
黑袍老者嘴角微翹，雖聽慣了弟子們的恭維，此時卻也忍不住同樣生出些許遐想。
但不過剎那，其又冷靜下來，幽深的目光望向遠處沉聲低語。
“還不能大意，來的可不知老夫一人。”
胖瘦和尚不由得心中一凜，這時才注意到早已停止捕魚的碧落江上無聲無息間卻有一烏蓬小船出現，順流而下剛好從他們這座山頭前駛過。
“哈哈哈，老夫還以爲是誰多年未見，屠龍大師你竟也能渡過雷災？”
一道蒼老的聲音恰到好處地自烏篷船上傳入師徒三人耳中。
黑衣老者，也就是屠龍大師眼神微沉，冷聲回道：“莫說雷災，便是火災、風災老夫也能渡上一渡。”
“倒是烏雲叟你，多年未見，反而愈發不成樣子了呢？”
烏篷船頭，一身着灰袍，矮小瘦弱的蒼老身影輕划船槳，不緊不慢笑道：“成不成樣子你可要親自來試試？”
屠龍大師袖袍之下一抹寒光閃過，卻終是未曾出手。
這烏雲叟境界看似差了自己一籌，但實則修行日久，神通、秘術諸多，即便爭一時意氣壓過對方，卻也難以把其如何。
況且……
目光自落霞峰上掃過，屠龍大師不由冷哼道：“不與你這老貨浪費力氣。”
落霞峰視角好、位置佳，以他的性子本是要佔據最高峰的。
但那峰頂處明顯被施了手段，他以般若秘魔真瞳望去也只能看到一片銀白月影，顯然是個高手。
烏雲叟忍不住笑眯眯打趣：“老頭子人老體衰，屠龍你至於這般小心？哈哈！”
“哼，老夫會信你？”
忍不住搖了搖頭，烏雲叟旋即緩緩朝江心駛去。
“屠龍，你的九龍煉仙瓶老夫不會讓它圓滿的。”
屠龍大師當即袖袍鼓動，冷冷喝道：“自不量力，屆時手底下見真章便是！”
屠龍大師的跟腳傳承也算有些來歷。
當年赫赫揚揚的天聖教分裂時，除了成就了四方魔教這幾家每一方都勝過崑崙等道統的魔教正宗外，也有一些長老並未站隊，而是自立門戶。
對此，當時四方魔教的教主彼此針對下，反而順勢默許了。
屠龍大師一脈的便是當年魔教一位長老以魔教法門爲主，結合了部分佛門、旁門傳承著就了一部《秘魔佛典》，並以此開府立派。
這一脈雖並不算興旺，卻也是得了魔教正統的，歷代時有修成長生的人物。
屠龍大師便是如今的掌教，本身有着一災的修爲不說，手中還有幾件祖上留下的厲害寶物。
其中最爲狠辣的便是一件九龍煉仙瓶。
此瓶已渡二災，可以九龍之力強行收攝他人並以魔火煉化。
不過元神層次的龍魂難得，此寶從煉成開始便並不圓滿，想更近一步只能先全了九道龍魂。
可元神層次的真龍大多已有跟腳靠山，多與四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今難得遇到一條要走水化龍的野蛟，屠龍大師又如何能放棄？
“貪色、貪慾，你們兩個眼睛放亮點，附近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及時稟報，爲師要專心做些準備。”
“是，師父！”
一隻五彩斑斕的琉璃罩子當即將涼亭及所在山頭遮掩。
江心處。
烏雲叟收回目光後無奈搖了搖頭：“這傢伙已從虛弱期恢復，按照其性子，怕是已將諸多法寶重新祭煉一番後纔出門的。”
“那最高峰上的人物看起來也非易於之輩，老朽所求怕是波折不小啊！”
苦着臉搖了搖頭，烏雲叟架着烏篷船漸漸氣息消隱，沒了蹤跡。
落霞峰。
望舒清月珠化作一輪銀盤灑下清輝，除了遮掩行藏之外，更有安撫心神，增益魂魄的功效。
而得了一朵太清兜率紫府精氣紫蓮的葉法聖於此修行，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一日千里。
有着品質極好的精氣滋補，葉法聖修行起來也就沒了束縛，小半個月不到便已正式開始百日築基。
“百日”爲虛指，耗費的功夫多了少了都是可能的。
但葉法聖軟件、硬件都是頂尖，還有林玄之從旁點撥、矯正，養精一關自是水到渠成。
而成功入道，紫蓮的損耗卻是微乎其微，葉法聖絲毫沒察覺出其有什麼變化！
“貧道這太清兜率紫府精氣是可以供金丹、陰神修煉並延年益壽，讓元神真人恢復傷勢，緩解狀態的聖物，伱這點修爲想消耗完它，且等着吧。”
葉法聖自是不免一番驚歎，旋即卻又能很快按下心思，投入修行。
“養精一境是基礎中的基礎，重“養”，重“精”，這精是精元，也是精神。尋常之人在此時內外修持中不可急躁，不可冒進。”
林玄之慵懶地搖着扇子指點着。
“你放心大膽地煉，月餘功夫當可嘗試初次靈魂出竅，交感天地，步入採氣之境。”
葉法聖連連點頭，不禁也生出幾分期待來。
畢竟他可聽說了，採氣層次便可有天賦小神通，再非凡人。如今養精層次雖是體態康健，沉珂消退，病竈拔出，但一些超凡手段施展起來實在太過繁瑣。
繪符、開壇、請仙借法等等都需要不短的時間去學習的。
葉法聖雖然好奇這逸虛真人爲何不讓自己循序漸進去學，但也並未多問。
林玄之含笑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少年。
“性命雙修乃修行根本，你眼下堅定此道即可，一旦交感天地，採氣入體，自有一番“造化”予你。”
轉世之人覺醒前塵便等同於使用了“經驗包”，很多東西自然就會懂了。
“小子明白了。”
“只是……真人，這江中那蛟龍……”
這個“隱患”葉法聖顯然時刻不能放下。
“不急，不急。”
“等你突破了之後，親自去斬蛟如何？”
“啊？？？”
葉法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當即反問一遍：“我去斬蛟？”
“你不會以爲江中只一條蛟龍吧？”
葉法聖臉色一變，有着忐忑問道：“您的意思是……”
“除了一個大傢伙，還有不少小的，你就處理那些小的如何？”
葉法聖抿着嘴脣：“小的……也是蛟龍啊，小子怕是力不從心。”
“不試試怎麼知道？專心修煉去吧。”
葉法聖一臉苦相，給人家一震驚嚇後還讓自己安心修煉？
他哪裡安得下心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走到一旁焚香靜坐，在忐忑、煩躁、憂慮等念頭的干擾下，他許久之後纔算重新靜下心來入定。
“蛟龍打破桎梏蛻變成真龍之身本就不易，何況還同時成就長生不死之身。”
“但江中這蛟龍借地脈龍氣成就自身，卻只此一次機會。成則一飛沖天，敗則身死道消，他沒得選……”
林玄之思緒萬千，也有幾分感異類妖族成道不易的心思。
生死玄關本就是一道艱難考驗，如今這蛟龍還有“人劫”相伴。
但轉念一想，尋常小妖壽元都要比人族金丹修士要長，便也沒什麼好同情的了。
陰神層次的妖王不能更進一步也是幾千、上萬年的壽數，龍屬妖族只會更長。
既然有意更進一步，需要面對的想來自身也都清楚的。
“那二人貌似都是來者不善，這蛟龍……有難了。”
“真人，您的意思是？”
陳九思微微收回目光，語氣莫名道。
林玄之不置可否：“看看再說。”
隨後的兩個月裡，碧羅江水幾次上漲，暴雨連下數次，驚得官府之人幾次到來，但好在並無人傷亡。
原本只在碧羅江附近多變的陰雨天氣也逐漸影響至了方圓數百里。
而就在半月之前，林玄之一位熟人卻是現身於此，臉色複雜地打量着江底。
真龍出身的滄溟水君，玉宣龍王！
幾百年前其距離元神層次也只是一步之遙，如今林玄之望去便發現其已然成功打破桎梏，煉就了長生不死之身，爲元神層次的玉龍！
“啊，貧道貌似還有兩位便宜師妹呢？”
“氣機牽引，被吸引而來？還是官方察覺到了派遣一位真龍處理此事？”
並未急着去和人攀關係，林玄之只聽一陣歡快長嘯聲中，葉法聖駕馭飛劍落下。
“不錯，不錯！根基渾厚，紮實，逐漸轉修天火法門也是毫無阻礙的。”
將天擊、雷炎收入囊中，葉法聖不由恭敬行禮：“還要多謝真人費心。”
林玄之頷首輕笑：“你不怪貧道沒直接點醒你就好。”
“小子並非不識好歹之人。”
葉法聖乃自發堪破胎中之謎，如今雖然並未將前幾世記憶盡數覺醒，卻也恢復幾分，其中自是以天火教葉正玄的居多。
林玄之指了指碧落江：“如今那蛟龍到了關鍵時刻，氣機外露，他那水府諸多部下怕是要承受不住其氣息，要被迫出水了。”
葉法聖沉着點頭：“小子明白您的意思，願前去鎮壓諸水族。”
“嗯。我見那蛟龍似有些分寸，其麾下未必都是當誅孽障，你且自行分辨。”
葉法聖不由笑道：“真人慈悲。”
林玄之搖頭失笑：“但該殺的就殺。貧道不是什麼活菩薩，你想來也不是。”
旋即便見其用仙火煉五行之材化作一枚玉牌，並以手做筆，指尖紫氣縈繞於其上繪製。
轉眼間便有一道玄奧古樸的符籙凝聚而出，落入葉法聖眉心。
“這道太清八景真符乃蘊藏貧道幾分神通與法力之物，善用的話，足以維持幾百年。如今與你做護身之用，結合天擊、雷炎，足以降服諸多蛟龍、水族。”
葉法聖當即恭敬叩首，絲毫沒有遲疑。
“小子多謝真人賜符。”
此類仙符雖非什麼法寶，卻也有不可思議的能力，與敕封神靈的神籙有些許類似。
有着此符兜底，以雙劍的犀利，葉法聖根本不能當做尋常採氣小修看待。
畢竟，就連林玄之當初採氣時也沒有四重天圓滿的靈器飛劍在手。
林玄之一扇子托起葉法聖，又給其指了十二尊護法。
“你我總歸有一段善緣，既都助你入道了，貧道也想感受一下親自扶持出個一派教祖來是何滋味，去吧。”
葉法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真人還真看得起自己。
就在這時，一陣龍吟響起，卻非源自江底，也並非滄溟水君發出。
林玄之仙識散去，很快鎖定了目標。
江心處。
烏雲叟亦是臉色微變：“屠龍這時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