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
王魃驚愕地看向面前帶他來到此處的白眉老僧。
此刻的他身體隱隱有些虛幻。
四周幽暗,渾沌氣息瀰漫,僅能透過上空稀薄的混沌源質,隱隱看到遙遠界海的星星點點。
白眉老僧微微一笑:
“小友助我成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且小心了!”
“小心?”
王魃一怔。
隨即就看到面前的老僧再度化作了一道白光,徑直將他裹挾,朝着界海的方向飛去!
他只看到了影影幢幢的食界者紛至沓來!
但佛光實在太快。
稀薄的混沌源質、四周零零散散的五階食界者們轉眼便被佛光遠遠甩在了身後。
譁——
只是轉眼之間,純白佛光衝破了瀰漫在小倉界界外的一層薄膜。
隨後驀然頓住。
露出了其中上下微微浮動的白眉老僧和王魃的身影。
四周一片空寂。
白眉老僧目視前方,眸中星光閃爍,他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原來,界海便是這般樣子麼?”
“此世,已無憾矣!”
身融界膜之中數百年,明明相距不遠,卻因爲心中執念,始終沒能一睹界海風光,如今即將入涅之際,卻終於得償所願。
王魃也下意識擡頭望去。
隨即驀然怔住。
界海空寂,星漢燦爛!
一顆顆閃爍的星辰佈滿了他的視野,如同一條燦爛的河流,流淌在幽黑的界海之中。
無法觸及,遙不可攀。
呼吸之間,這些星辰彷彿都隨之翕動、閃爍。
每一顆星辰都如此的瑰麗奪目,深蘊大道。
每一次閃爍,都似有無窮奧妙、無窮道意流淌,引動他的玄黃道域,隱隱生長……
他不是沒有看過界海。
昔日元磁道人便曾在中勝洲血海老母李月華的帶領下,親眼看到過界海的模樣,雖只是一眼,卻將震撼傳遞給了本體。
可那畢竟不是本體親眼觀看,而那時只是元嬰的他,也無法領悟這界海羣星的真正奧妙。
這一刻,他親身來到界外,穿過了小倉界外瀰漫的混沌源質,終於親眼看到了界海的真面目。
無比的清晰、無比的深邃……
那如同觸摸到天地至理的戰慄之感,即便時至今日,仍舊讓他腦海之中轟然一震!
只是相比起上一次目睹界海,他終究提升了許多,雖仍是無法控制地沉溺於這漫漫星海之中,卻在即將沉溺前的數息之間,他強提心神,抓緊一切時間,將所見的一切,都牢牢銘刻!
一息、兩息……
一顆顆星辰清晰無比地銘刻進了他的心神,靈臺神廟之內,神主層次的陰神之力也在極速地消耗!
一張新的星辰圖,在他的靈臺神廟之中,一點點成型。
先是一角,隨後卷軸上浮現出一顆顆星點……
一顆、兩顆……三百六十五顆……一千零八十顆!
就在陰神之力即將耗空的一瞬間,王魃的耳邊,驀然響起了老僧那寬厚的聲音:
“……小友,可都記住了麼?”
王魃渾身一震,意識猶如衝破了水面,霍然驚醒過來。
轉頭望去,卻見白眉老僧正含笑看向他,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王魃感激地點點頭。
若非對方叫醒自己,只怕自己便會不知不覺中墜入星海之中,再難自拔。
卻見白眉老僧笑容慈祥道:
“那便好,且在這裡莫要動。”
王魃微有些疑惑,但隨即便察覺到了老僧這句話的含義。
目光特意避開遠處的界海星辰,掃過四周。
卻見一頭頭氣息晦澀的食界者,竟不知何時已經將兩人團團包圍。
一雙雙嗜血殘暴的目光緊緊盯着白眉老僧和王魃。
隨後終於有一頭食界者按捺不住,衝了上來,有第一個,便立刻有第二個、第三個……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周圍的食界者們便一擁而上!
勁氣四溢,四周混沌源質震盪!
王魃心中少有地泛起了緊張的感覺,忍不住看向白眉老僧。
卻發現白眉老僧卻仍是笑呵呵的樣子。
而就在下一刻。
下方的小倉界界膜之上,驀然伸出了一隻佛光瀰漫的金色大佛手,轟然揮下,從王魃和白眉老僧虛影的身上透體而過,卻將一衆食界者盡數抓在手中!
隨後一頭赤發青面,生有嗔怒之相的明王佛像緩緩爬出,頭顱穿過瀰漫的混沌源質,擡手將這些食界者盡數塞入了口中。
隨即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咀嚼之聲。
血肉迸濺,伴隨着明王喉嚨的鼓起而被嚥下。
“阿彌陀佛。”
“佛有廣大慈悲之心,亦有地獄明王之怒。”
白眉老僧雙掌合十,默誦超度經文。
吞下食界者,明王佛像也隨即重新融入了下方的界膜之中。
看着這血腥的一幕,王魃不由得沉默。
除了驚愕於佛門竟也有如此酷烈的手段之外,也是驚訝於白眉老僧的強橫。
這些食界者雖然沒有一個六階的,可如此衆多的五階食界者,在老僧的手中竟然連一招都扛不下,這位心緣大士,只怕在煉虛之中也絕非庸手。
似是察覺到了王魃的想法,老僧誦完佛經之後,平靜道:
“我與界膜相融,吸盡了三洲之地的靈氣,以及不知多少界外之物,肉身和道域提升之大,猶勝過在界內之時。”
王魃微微點頭,隨即注意到老僧的身影比之之前卻是更加虛無。
擔憂道:
“大士,你……”
白眉老僧淡然一笑:
“呵呵,肉身、道域雖然強橫,卻也身陷界膜之中,我畢竟只是一縷魔念,想要運用,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不過這並不重要,我觀你精通諸多法門,想來是要走以一己之力融匯世間萬法的道路,可有興趣參悟我佛門的‘空’?”
“空?”
王魃心中一動。
白眉老僧卻是繼續道:
“空者,無也,萬物皆空,諸法皆無,此爲‘無’之道。”
“而你所修之道,爲‘有’,所謂萬物皆備於我,萬法皆歸己身,此爲‘有’之道。”
“有無相生,或許於你另有裨益。”
王魃靈覺微震,隱隱察覺到了一絲契機,當即點頭道:
“懇請大士賜法。”
老僧搖頭說了一句打油詩般的佛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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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果來昨日因,今日因來明日果,何談賜法。”
隨後伸手朝着王魃眉心處輕輕一點。
一篇《元空無相》的經文,便憑空浮現在王魃的腦海之中。
與之一起的,還有諸多修行要旨,以及心緣大士修行萬餘載的積澱……
而伴隨着這一動作,白眉老僧身影越發虛無透明。
他慈和地看着王魃:
“我已將此生修行所遇之關隘要旨,盡數留給了你,你我雖無師徒之緣,卻有互相點化之恩,我有預感,來日你我或還會有機緣相見。”
“多謝大士。”
王魃這一次恭恭敬敬地對着老僧行了一禮。
老僧也如之前的王魃那般,笑着坦然受之。
隨後吩咐道:
“待我入涅之後,你可將我舍利煉作你的化身,承載空無,也算我爲這天地大劫,盡最後一點綿薄之力。”
“我那肉身也將漸漸徹底融入界膜之內,其中蘊藏了諸多界外之物,以及身融天地的機會,你也莫要浪費。”
王魃不由動容。
但見老僧雖含笑言語,卻並無說笑的意思,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大士寬心,王魃明白。”
白眉老僧交代完這些,隨即面露笑容:
“如此,便無旁事,我可安心去了。”
說罷,含笑合掌,身影淡去。
原地,只餘下一顆散發着佛光的純白舍利。
只是其中卻已經再沒有半點老僧的氣息。
王魃微微出神,他沒想到只是這短短的功夫,便見證了西陀洲一代佛主的入涅。
只是也來不及多想,心中忽地警鐘敲響!
神識勉強穿過周圍的混沌源質,卻瞬間察覺到了幽暗深處,一道極速撞來的巨大身影!
“六階!”
王魃心中一震,也來不及多想,伸手一張,純白舍利瞬間落入了他的掌中。
隨即他的身上神紋浮現。
譁——
四周淡淡的混沌源質被一股疾風瞬間撲遠,一頭龐大如山嶽般、充滿了壓迫感的黑犬轟然撞來,卻最終咬了個空。
目光兇惡卻茫然地掃視四周,卻是一無所得,只能悻悻飛遠。
而在它看不到的下方界膜處,一個微小膜眼之前。
王魃目送着黑犬的離去,收回了目光。
察覺到界內心緣身軀中傳來的強大吸力。王魃手託純白舍利,眼中短暫的沉吟之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還剩下一具化身的位置……”
他本想將這個位置留給‘真武’,不過眼下卻有了更好的選擇。
心緣大士萬餘年的修行經驗,毫無疑問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機緣,又有六階舍利作爲化身材料,他都無法想象這具化身的潛力會有多驚人。
只是潛力越大,意味着他想要將這具化身融合的難度也就越高。
不過債多了不愁,只要能對應付天地大劫有益,這些都可以以後再煩惱。
“只是,《蘊胎化身術》是需要生靈作爲材料,這六階舍利……”
王魃微有些遲疑。
不過想到舍利本便是心緣魔念所化,沉吟了一會,他將靈獸袋丟到了膜眼之中,果然順利取出了大量的靈雞、靈龜,準備以此作爲血肉、生機的補充。
隨即便按照《蘊胎化身術》的辦法,以神識編織印記,刻入舍利之中。
讓王魃意外的是,這枚心緣大士的舍利,似乎與他毫無阻隔,幾乎是一瞬間便順利地刻下了自己的神識,他隨即又噴出了一口元神精血,融於其中。
“接下來便是蘊育元胎了……”
王魃略有些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似乎並無變化的舍利,小心地控制着周圍的靈獸們,隨時準備供應舍利的抽取。
然而讓他更加意外的是,就在這一刻,下方界膜之中,忽有佛光搖動,隨即一股充滿了檀香氣息,讓人聞之心神通透的恐怖海量血氣,轟然從下方涌來!
直接涌入了舍利之中!
“是心緣大士肉身的精元氣血!”
王魃瞬間驚醒。
在這海量的精元氣血補充下,舍利迅速變大,隨即竟是化作了一顆通紅肉胎。
肉胎之上瀰漫異香,聞上一口,只覺元神都爲之一振!
王魃心中不由吃驚。
連忙在四周佈下陣法,將這香氣阻隔,卻發現還是有一部分香氣溢散了出去。
沒多久,便有一頭雙目赤紅狀似犀牛的食界者,從幽暗深處衝了過來!
王魃面色一沉,心念一動。
下一刻,一頭白虎從膜眼之中爬出,迎風見漲,一口撲向了那頭食界者。
緊接着,一聲清脆的雀啼,渾身火紅的二丫也從膜眼中飛出。
隨後是三足金烏三金、玄蛇丁二十二、象四九……
五頭神獸面對這頭五階食界者,一擁而上,儘管顯得很吃力,卻還是很快在這頭食界者的身上,造成了大量的傷口。
很快,五色神鹿也從膜眼中飛了出來,掃了眼王魃,也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戰鬥。
看到這一幕,王魃微微點頭。
對面的食界者雖然品階比起在場的六頭神獸都要高,已經近乎五階圓滿,但靈智有限,攻防之間毫無章法,全憑肉身本能,雖有一些類似於神通一樣的能力,卻也肉眼可見地漸漸落入了下風。
大量的血肉被白虎它們以蠶食之法撕咬下來,氣息漸漸萎靡,反之白虎它們卻越戰越勇。
只是王魃很快面色微凝。
玄黃道域迅速化作了道袍,兩大道兵也合而爲一,化作了金紋黑白紗衣。
幾乎是同一時刻,遠處幽暗之中,衝出來了一隻快逾閃電的黑影!
王魃卻毫無意外之色,玄黃道域與龍象道域瞬間重迭,化作了一隻金紋大手,橫空一攔,直接將這頭黑影捏在了掌中!
卻赫然是一隻無腿怪鳥。
怪鳥雙眸黑赤,掙扎着發出怪異刺耳的聲音,但在王魃的道域所化大手之中,卻根本無力脫身,被直接送到了王魃的面前。
“五階中品也敢來。”
感受了下怪鳥的氣息,王魃微微搖頭。
正欲捏死,他忽地心頭一動,擡手伸向了怪鳥。
入手,他便察覺到了一股冰涼的混沌氣息在阻隔着他。
王魃面色一沉,猛然運力,手掌之上閃過一抹玄黃之色,隨即瞬息穿透了這層阻隔,按在了怪鳥的翅膀之上。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這怪鳥身體給他的手感,竟是和靈獸沒有什麼區別。
但更讓他吃驚的是,他在這怪鳥的身上,竟然也感覺到了壽元!
“八萬年!”
“這頭食界者,如此矇昧無知,卻竟還有足足八萬年的壽元!!”
王魃忍不住面露震驚。
壽元的多寡,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已經不足道哉。
他自己都已經懶得細數壽元還有多少。
可小倉界內的化神修士,壽元一般也不過是四、五千載。
若是保養有方,加之服用延壽寶物,倒也能多活個千餘載,但在這頭食界者面前,卻也顯得太過微不足道。
“難怪玄元子說食界者們壽元漫長,何止是漫長,簡直是……”
王魃忍不住感慨了一聲,心中這時不由微動:
“是了,既然它的壽元可以感知,那豈不是說……”
他當即便嘗試着注入一點壽元。
然而他很快面色微變。
“壽元無法注入?”
“不,壽元也無法汲取了!”
“這個能力,不能使用了?!”
王魃心頭劇震。
這些年除去建設道場培育道意靈獸時,頻繁用到這個能力之外,如今的他其實已經很少用到。
可用得少不代表他不重視這個能力。
實際上能走到今日,壽元能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當這個能力出現變化之時,王魃的心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慌亂。
但僅僅是一瞬間,便又被他憑藉着這些年來的養氣功夫強行壓了下去。
“不要慌!”
“壽元能力在之前還是可以用的,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注意到的變化,纔會出現這種情況。”
“變化……”
王魃心中一動,直接飛身落在了正在大戰中的白虎身上,擡手一摸,發現果然也和食界者的情況一樣,雖然能夠感知到壽元,卻同樣無法改變白虎壽元的多寡。
就彷彿是這個能力,忽然就失效了一樣。
但這一刻,王魃卻反而意識到了什麼。
一掌將反撲過來的犀牛食界者拍倒,他隨即便再度落在了膜眼前。
膜眼中的靈獸袋微微漂浮,隨後飛出了一隻縮小了的靈雞,王魃微有些緊張地伸手摸向了這隻靈雞。
數息之後。
王魃輕輕鬆了一口氣。
眼中的那抹緊張也緩緩消失,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複雜和怪異。
他怔怔地看着下方的界膜。
這一刻,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也隱隱間意識到了什麼。
眼神中,有恍然,有失落……但最終這一切,都化作了一抹堅定。
同一時刻。
不遠處的戰鬥也終於落下了帷幕。
形似犀牛的食界者最終寡不敵衆,轟然倒塌。
和界內死去之後便直接化爲混沌源質與道意不同,界外的食界者仍舊是一灘血肉、骨架,似乎與正常的生靈沒有多少區別。
負傷的白虎、象四九、丁二十二和五色神鹿撕咬吞嚥着戰利品,毫髮無傷的二丫和三金也飛落在食界者的身上,享用着獵物。
王魃注意到,伴隨着它們對食界者的享用,它們身上的血氣和靈力以及本身的道域氣息,無形之中,似乎都在一點點無聲地提升着,只是血脈氣息,似乎也隱隱變得雜亂了起來……
他若有所思,看了看手中的無腿怪鳥,他輕輕捏死,隨後丟給了這幾頭神獸們。
然後輕輕掀開籠罩在通紅肉胎周圍的陣法一角,任由異香之氣散溢出去,隨後又迅速蓋上。
很快,便又有五階食界者循着味道趕來……
如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元胎徹底成型,異香消失。
但源自界內心緣大士的供養,卻並未停止。
只是從精元氣血,變成了佛光梵唱。
元胎籠罩在這佛光之中,如胎兒蜷縮於母體之中,一點點壯大。
六頭神獸的氣息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礪,也明顯上漲了一小截。
其中白虎、象四九已經隱隱有突破至五階中品的跡象。
又過了七七四十九日。
元胎吸收了佛光,終於成熟。
這一日。
王魃收起了第一版周天星辰圖,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元胎上。
在他的注視下。
元胎表面終於緩緩裂開了一條縫隙。
而就在這道縫隙裂開的一瞬。
王魃卻忽地心有所感,下意識擡頭望去。
被混沌源質瀰漫的濛濛界海之中,這一刻,一顆原本略有些黯淡的星辰,驀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