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列入住天王殿,讓陳生有種手忙腳亂的感覺。
這小傢伙,還未修煉,衣食住行上,都得安排,與修仙者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這吃食怎麼樣?”
陳生自膳食房,取了藥膳,怕周列一個人吃,覺得孤獨,他也拿了一份。
此時,兩人坐在天王殿的臺階上,看着廣袤古樸的內庭,瀰漫丹香的煉丹房,大口乾飯。
“很好吃。”
周列埋頭在食盒中,大口朵頤,白玉無瑕的小臉上,沾染了一抹醬汁,也無暇他顧。
他覺得,這裡是仙界。
老師待他極好,是個溫柔的人,衣食住行上,也照顧到無微不至。
許是怕他孤寂,還會帶在身邊,時時關注。
這樣的老師,哪裡去尋啊。
“我剛來仙宗時,吃得可沒你這麼的好。”
陳生也覺得膳食房的東西,確實不錯,不愧是花了貢獻點的,比那些提供給奴僕下人的食物,高級許多。
“不會吧。”
聽見這話,周列從食盒中擡起頭來,小臉上寫滿了吃驚。
他見識到的老師,是藥廬中的煉丹師,外門中的大人物,一言一行,自有難言的威能。
可現在老師告訴他,曾也有一段落魄的過往,實在讓他想象不到。
“落魄算不上,就是很平庸。”
在說微末之時的事情時,陳生是帶笑的,他不覺得那個時候過得很辛苦,只是很一般,但那時有修仙之法,得大清淨,也是一種很好的生活。
“這孩子?”
正說着,綠珠來了。
她見到周列時,有些懵,若不是近些年來,她一直追隨在陳生身後,還以爲這傢伙不聲不響的結婚生子了呢。
不過,突如其來的這個孩子,還是讓她稍稍的提起一絲警惕的。
“你是師孃嗎?”
周列眨巴着眼睛,老師這邊的人,他見着的都有一種下人的小心翼翼,但這個女子,卻是舉止從容,對天王殿,也是熟悉得很,顯然不是路人。
那麼……
應該是師孃了。
“……”
天王殿中,因爲這一聲“師孃”,徹底的寧靜了一瞬,三人大眼瞪小眼的,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別亂說,是師叔。”
陳聲咳咳兩聲,打破了沉寂。
“世上怎麼會如此聰慧機敏的孩子呢。”
綠珠的眼睛彎彎的,笑成了月牙兒,泛着流光,像是夜晚月華照徹在寧靜的湖面上般,有種極致的柔和風情。
她一下子,對周列好感大生,捏了捏小傢伙的臉頰,顯露出疼愛之情。
後續幾天,陳生這個老師在周列的心裡位置,稍稍落後了一點。
綠珠完勝。
她對周列的關懷,達到極致,吃的用的,都用上了最好的,連陳生都覺得有些過了,她卻振振有詞的,說孩子正長身體,就該吃好喝好。
“小周列的情緒,好像不大好。”
接觸了一段時間,綠珠對周列的心理,已經能拿捏了,卻是發覺了,小傢伙的心中,藏着心事。
明明是幾歲孩童,心中藏着東西,還能遮掩起來,讓她有些心疼了。
“是不是想家了。”
陳生摸着下巴道。
周列再是聰慧,也只是一個七歲小孩,初來天王殿時,興奮勁頭過去了,陡生思家之念,也是有可能的。
“會不會是我沒照顧好他。
”
綠珠思索道。
“不可能。”
陳生直接否決了這個猜測,綠珠對周列的關懷,是那種雞蛋裡挑骨頭,都找不出錯的,他道:“你……問問?”
既然周列在他這個老師的面前,沒有表露出什麼,卻是在綠珠面前暴露了,那麼由綠珠去探查,是比較穩妥的。
“好。”
綠珠點了點頭,找上了在認識靈草的周列。
“小周列,你有什麼心事啊。”
她的話語,很是輕柔,像是一個知心大姐姐,又像是一個溫柔的長輩,不會給小孩子一絲的壓迫感。
“沒……沒有……”
周列身體一抖,是那種心事被看破的感覺,但還是低着頭,沒有說出。
不過,他畢竟是一個小孩子,很容易就被看出,確實有心事。
否決時,不夠堅決,還有一絲的彷徨之意。
“說一下嘛,師叔很厲害的。”
綠珠一個築基修士,拿捏一個小孩子,還是很容易的。
“那……不要跟老師說……”
周列動心了,他知道老師是大人物,而大人物的朋友,一般也是大人物的,手段通天,於是說道:“有人欺負我家。”
自周執事走後,周家失了定海神針,在修仙界的風雨中,日漸衰敗。
又因掌控一條小型銀鱗鐵礦,讓修仙家族陸家盯上了,這些年極盡爲難,將他送入藥廬,也有庇禍的打算。
“陸家?族中可有築基境修士?”
這種事,很稀疏平常,綠珠很明白,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不管是邊地五大仙宗,還是其餘的修仙道統,乃至整個修仙界,都是延續這個道理的。
周列:“???”
築基修士,在他認知中,那是神一樣的人物。
不說家族中能培養出一位了,就是搭點關係,也是天大的榮幸,非生死存亡之際,絕不敢耗費掉的。
爲難他們家的陸家,族中的最高戰力,是煉氣八層,離築基境十萬八千里呢。
“那有什麼值得擔憂的。”
綠珠表現得很淡然,她是築基修士,又出身廣秀仙宗,對於地方的修仙家族,有一種天然的壓制,隨手就能顛覆了。
“師叔能解決嗎。”
周列驚喜連連,苦惱了他家幾年的事情,竟這般容易就解決了。
“當然,不過這事總得跟你老師訴說。”
事情不大,但綠珠不能僭越,陳生是周列的老師,即便她能解決,也該告知後再做決斷。
“可是……”
周列欲言又止,小臉糾結得不行,不想讓老師牽扯進去。
“聽話。”
綠珠摸了摸周列的頭,給他決斷了。
隨後,陳生知道了周列心事的緣由,道:“陸家爲難?這個修仙家族不知周家與我的香火情,還是另有儀仗?”
二十年前,他雖沒有如今的顯赫,但作爲仙宗執事,對於外頭的修仙家族,也是一個不小的震懾。
那陸家,敢無視他與周家的香火情,不是自身有儀仗,就定是身後有人了。
“我不知道。”
其中內情,周列知道得很少,他一個孩子,縱然是少族長,但那些沉重的事情,大人是不會說與他聽的。
“明日,我與你回家一趟。”
陳生決意,走一趟周家,此事確實不能坐視不管。
這時,周列才吐露出了隱瞞的緣由,道:“不行的,父親說這是家事,又不到危難之時,不能驚擾老師你的。”
這他不知道,爲何不能叨叨擾老師,但家裡人這般說,他就這般做了。
“作爲你的老師,還是周執事的忘年交,我不能坐視不管。”
陳生搖頭,知道周家的意思,香火情誼用一些,就少一些,他們是怕,這麼一鬧,這段因果就此了斷了。
所以,他們寧願讓周列入門,也要自個抗了災劫。
如此即便後來周家徹底的落寞了,有周列在,總歸是能再度興起的。
這般做,是沒錯,也是極爲穩妥的。
可他陳生,真的是一個淡漠的人的嗎。
有周執事的人情在,只要周家無錯,他能幫襯一把周家,是會去幫襯的。
以前之所以與周家說些香火情事,也是怕他們胡亂作爲,先定下一個基調,後續之事,還不是任由他的意思。
……
大風谷。
周家。
這是一個延續了三百多年的修仙家族,本來在這片地界,是毫不起眼的。
可自從周家老祖周民生,拜入了廣秀仙宗,成爲執事,一切就都不同了。
周家從草芥之流,一躍成爲了百里之地的主宰。
運起運落。
由這位周執事的崛起,也隨着這位周執事的逝去,而衰落下去。
雖沒有直墜跌入泥淖,但也不負往昔,二十多年來,周家被其餘的修仙家族,明裡暗裡的打壓,漸漸蠶食,沒有了強盛之象。
此時。
“陸家,當真決意要奪我周家的基業嗎。”
周家族長神色陰沉至極,他分得出輕重緩急,別的產業,被奪了也就奪了,周家勢衰是有目共睹的,該拋就拋,不可強留。
可有些東西,是不能捨棄的。
那條銀鱗鐵礦,是周家的基業,只要它存在,周家就能在衰緩中,徐徐圖謀。
陸家狼子野心,是真的狠,一上來就要吞下週家的根本。
“沒得商量。”
送周列去藥廬的周益衝,也在這邊議事,他的身份地位,在周家內挺高的,知道很多的內情。
與陸家的交涉,他也去過,但那邊很強勢,就是要吞下銀鱗鐵礦,壯大家族。
“那就跟他拼,我周家還是有血性的。”
周家族長面容冷硬,雙眸中閃爍着寒光,極有領袖的氣魄。
即便,這一戰連他都不看好,但依舊要打,打出風骨,打出血性。
“族長,未必要戰啊,周列不是拜入了陳丹師的門下嗎,那等人物,要是出面,陸家還敢繼續冒犯不成。”
有些周家族老不解,他們不是毫無儀仗的,那位藥廬的陳丹師,是一座天大的靠山,只要請動那位,那麼給陸家千二百個膽,也得跪下。
“糊塗!”
話音一落,就有幾個腦袋清明的周家老人,當即打斷了這種論調。
他們站了起來,神色很嚴肅認真,聲如洪雷,慷慨陳詞的,表露了觀點。
“周列是我周家的崛起之機,比之當年周民生老祖的前途,還要廣闊,我們不能因爲家族之事,拉他下水。”
“你們也知的,與陳丹師有舊的,是老祖,而不是周家,若因此事,惹得陳丹師不快,遷怒了周列,那麼我們就真的該死了。”
這番話,振聾發聵,讓得那些抱有僥倖之心的族人,徹底的打消了念頭。
他們明白了,周列那邊是萬萬不能出錯的,只要給周列幾十年,即便他們死了,也有另外一個強盛的周家,屹立在大風谷上。
爲了家族的未來,如今最好的辦法,確實是該陸家血拼,只要存續點血脈,將來還是他們的。
“族長,周列回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跑進來了一個周家人,神色急躁,徹底的亂了規矩。
本來擾亂法紀,是挺大的一件事的,但聽到通報的話語,已無人追究了。
“他怎麼回來了?!”
聞言,周家族長的一顆心,直接就跳起來了,情緒比陸家打過來還要激烈。
周列纔去了幾日,竟又回來了,可是被逐出了?
瞬息之間,在場的周家宿老,心中都不寧靜了,亂糟糟的。
“那位,還有一個廣秀仙宗的仙子,帶着周列回來的。”
報信人緩了口氣,急躁的道。
他剛纔也被嚇了一大跳,老祖結交的那位大人物,竟是親身過來了。
就是知曉此事不得怠慢,是整個家族的大事, 他才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衝進了議事廳。
“什麼!陳丹師親自來了。”
周家的這些宿老,有一個是一個,都坐不住了。
一個仙宗執事,對他們來說,都是大人物了,而這位陳丹師,在外門之中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是他們能夠怠慢的。
“快,快隨我過去迎接。”
周家族長的靜氣,也定不住了,領着一大羣宿老,火急火燎的趕了出去。
然後,他看到了周列,還有兩個年輕人,男的風度翩翩,有煉丹師特有的典雅氣韻,女的則是氣度儼然,有種前輩高人的超然。
他不敢遲疑,立即行禮,道:“陳丹師,還有這位大人,周家有禮了。”
這是周家三百年來,接觸過最大的人物了,讓他們激動,也有忐忑,不知道是什麼風,將這兩位吹來了。
“不用那麼多人,我就過來坐坐。”
陳生也被這隆重的一幕,搞得一愣,隨即才明悟過來,他已是今非昔比了。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去往一個有築基修士坐鎮的道統,都會被隆重接見,何況是周家呢。
搞清楚了定位之後,他表明來意,神色和氣,無有太多的威風。
“呼……”
周家族長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可以的,看陳生的模樣,平淡柔和,不像是有事發生的,大概率真的是一時興起,帶着徒弟來家訪的。
沒甚大事,雙方本身又不是真個沒有牽掛的,周家族長心下大定,將多餘的族老趕走,再讓下人奉茶,他親自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