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14年7月2日,獅國魔都。
本來那一把刀擲出去,絕不會有偏差。如果不是她忽然驚恐地亂跑的話。
狂風暴雨的夏夜,電閃雷鳴。幾乎對面都看不見人。更沒有人能看見密集的雨滴中,那一線閃光,破空而去。在她的頸邊,劃出一陣飛濺的血光,和暴雨混合在一起了。但速度卻不減,繼續往遠處的一個黑影追蹤而去。
但是遲了。黑影消失不見。她卻躺倒在大雨下的血泊裡。
雖然是暴雨弄溼了長髮,但是閃電的光下,白皙端莊的面容,纖細窈窕的身材,甚至幽幽的體香卻一點都沒有改。
風中的大雨,如一條巨大的水幕,在夜空裡四處飛舞。幾乎堵塞了所有的空氣,讓他不能呼吸。
頸動脈飆出的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衣裙。
“我要死了嗎……”她竟然還有意識存在。
“不會的。”他搖搖頭。“藍霜,我絕不會讓你死。”他把手放在她的額上。他的手心裡發出一陣紅光。就像用手遮住一個手電筒的光一樣,光線透過了血脈,發出一陣寶石般的紅色。
他將藍霜抱起,在迷茫的雨夜裡,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奔往最近的一個醫院。
第一章邂逅
2024年7月20日,獅國魔都,瑞靜醫院。
陳風躺在醫院裡。他是被監護儀的尖叫聲吵醒的。這時他才發現他旁邊那個病牀上有人。
這讓他很頭痛。自從進了醫院,一直躺在這張牀上。他的睡眠本來就很混亂。好不容易睡着幾個小時,卻還會忽然被吵醒。這讓他覺得抓狂。他很想起來殺人,但是卻沒力氣移動。
半夜,寂靜的病房裡。監護儀起初是在滴滴滴地響,就像古老的電子錶的鬧鈴聲。但是這滴滴的頻率越來越快,最後就乾脆連成一個不間斷的尖叫聲了。這叫聲極爲突兀,就像夏夜裡的一陣怪風,在空空的病房裡來回奔跑,無處可去,全刺進他的耳朵裡。
雖然尖銳的聲音一直沒停,旁邊那人還靜靜地躺在病牀上,連翻身都沒有一下。一時之間,竟然也沒有人來管。這夜太晚了。也許值班的護士也瞌睡了。窗外一片漆黑得就像一面黑色的鏡子。除了反射着房間裡的影子,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夏夜的病房裡,徹夜點着燈,瀰漫着潮溼和悶熱的空氣,和一股濃烈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那人一定是在他睡着之後才送來的,陳風心想。沒想到自己還能睡得那麼沉,竟然連送來一個大活人都不知道。他在想按下警鈴呼喚護士來,伸手去摸牀頭的開關。但自己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摸了好幾回都沒有摸到。
他忽然發現他爲什麼覺得自己還沒有清醒了。
那空中明顯有一個東西。就像一個氫氣球,房間的空中浮動。但那卻絕不是一個氫氣球。那是一個血紅色的小型球狀物,只有雞蛋的大小。應該說,簡直是一個血球。上面還粘連着奇怪的東西,像是殘餘的血管。整個像某種生物的器官。
它在空中漂浮。它不止是在漂浮。它在空中做奇怪的動作。似乎在尋找什麼。這讓陳風感到莫名的恐懼。他想用毯子蓋住頭,但是又覺得這行爲很愚蠢。
糟糕的是,那東西好像看中他了。它停在他牀上的不到一米處,在他頭上伸手可及的位置上左右擺動,就像一隻好奇的眼睛。
陳風終於受不了了。他現在覺得自己完全清醒,這絕不是夢境。意識到清醒的時候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遠比夢境要可怕得多。他張嘴要大喊,雖然他還沒想好要喊什麼。
“來人啊……”這句話在他的腦海中高喊了一遍,但是卻沒有喊出聲。因爲他的嘴被堵住了。這讓他汗毛倒豎。
那個血球樣的玩意在他張嘴的瞬間,已經飛到了他的嘴裡了。他喊不出聲。
黏糊、腥臭、噁心、恐懼,說不出來什麼滋味。但更糟的是,這東西哧溜一陣就順着他的食道下去了。這下真的麻煩了。
轉瞬之間,旁邊的病牀邊已經圍滿了人。有醫生,有護士。監護儀始終在尖叫個不停。最後安靜了。護士將那個病牀的周圍的布簾拉上。大家都散了。
好久沒有人管他。
“你是說,你看見一個東西飛進了你的嘴裡,鑽到你肚子裡去了?”那個常常在這個房間裡跑來跑去的小護士似笑非笑地聽完他的描述,然後摸了一摸他的額頭,說:“你做噩夢了。”
其實他真的希望這是一個噩夢。包括這次可怕的腿傷、旁邊的這個垂死的病人,以及整個醫院,都是一個噩夢。他若睜眼醒來,已經躺在自己的牀上,悠閒地看着大片了。但是,這不是。
“我很噁心,想吐……”
護士連忙從洗手間裡端出一個臉盆放在他的牀邊,說:“你就吐這裡吧。”
他對着臉盆安靜了一會兒,腸胃開始劇烈地收縮,他不禁大叫起來。
一整天吃的東西都吐掉了。但是沒有什麼奇怪的血球類似的物體。
他渾身大汗。護士拍了拍他的背,一面笑着安慰他說:“如果不放心,明天拍個片?”
其實他覺得自己也很可笑。
護士要走了。他忽然問起:“這個人……”,他指着旁邊圍起來的病牀,“他怎麼樣了?”
“他死了。”護士有回頭來很抱歉地看着他說:“不要怕,再有五分鐘有人就過來搬走他。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死了……”他躺倒到牀上。雖然他已經很倒黴了,但是至少沒有死。這樣想着,就安心了不少。嘔吐過後渾身乏力。反而更容易睡着。他睡着了。
夢,極多的夢。他覺得他一輩子都沒有做過這麼多夢。如果這些是夢的話。
有沙漠,有城市。有古裝,也有現代的。有刀光劍影,也有脈脈溫情。有黃金,也有血。有一切。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的情緒在劇烈的波動之中。有時心跳極快,到幾乎要崩潰的程度。有時悠然自得,四周都歸於平靜。雖然躺在牀上,但是渾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似乎他隨時都可能從牀上蹦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他喃喃自語。這一夢他感覺自己夢過了幾百年。而且,他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完全醒。
“沒什麼。”一個護士站在他的窗前,手裡拿着一支注射器。看見他醒來,她猶豫了一下。把注射器放在旁邊。然後檢查起他牀頭輸液架上掛着的輸液瓶,一邊擺弄一邊說道:“你只不過是在做別人的夢。”
陳風呆呆的看着小護士。他吃了一驚。
一片輕若薄雲的劉海平鋪在一個白皙秀氣的臉上。這讓他感覺非常陌生。這不是常常來的那個護士了。她的頭髮卻沒有像其他護士那樣紮在護士帽裡邊,漆黑的長髮飄在潔白的護士服上,讓他忽然覺得一種清純到驚豔的美。在這醫院裡躺上的這一個月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了。
其實以前他也是常常看見美女並且覺得驚豔的。但是並不是每次腦子這麼糊塗。
看他奇怪的反應,護士專心地把注射劑針頭插進他的鹽水瓶裡。他卻呆呆地看着她說:“你……你好漂亮。”一句出口,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沒醒。如果他完全清醒着,他絕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常常看見許多擦肩而過的美女,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去搭個訕兒的想法。
也許是不敢,也許是不屑,也許是覺得不合邏輯。無論他怎麼做,他總是能想出一個這麼做的理由來,其實他只是這麼做了而已。
但是這一回……。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連口水都流出來了呢?那太傻了。
那護士扭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翹,說:“你倒是繼承了他的嘴甜。”她還沒有推針管,就直接把注射器拔了出來。
“你這藥不加了嗎?”陳風覺得有點奇怪了。
護士又看了看他的牀頭卡,說:“好像搞錯了。”然後低下頭來,離他的臉很近了。陳風心裡驚歎着,爲什麼上帝會造出這麼美的臉來。然而他又明白,這不過此時此刻他的心境罷了。如果換了別人來看,也許就覺得只是一張普通的女人的臉,說不上絕美。如果換了他平時在大街上撞見,她穿着那種他不喜歡的妖豔服飾,他也就覺得只不過是一個一般的女人罷了。
然而只是此時此心境看了這一眼,以後無論她怎麼打扮,他都得覺得她是天姿國色了。
護士把臉湊過來湊得很近,好像是要吻他似的,讓他以爲豔遇砸到頭上了,心砰砰狂跳。但是她只不過伸出一根手指,噓了一聲,說:“我弄錯了。不要說出去啊,不然我要被……”
“你放心,我絕不會說。”此時的陳風,就是爲她去死也沒問題,更別說只是保守一個秘密。
“那謝謝了。”那女人神秘地笑了一笑,然後扭頭走了。只留給他一個纖細的背影。
“哎,但是……”他忽然很想問問這個護士的手機,但又他覺得這很唐突。猶豫之間,她已經走遠了。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陳風失望地躺倒在牀上。
還好剛剛趁她湊過來的時候看到了她的胸卡,她叫“趙萌萌”。明天想辦法去護士臺問問能否找到她的聯繫方式呢?
一個月之後,他出院了。他的腿骨骨折好得比任何人都快,這讓醫生也非常吃驚。
“您不是說至少要三個月才能出院嗎?”
“但是我看了你的片子。 ”醫生說:“我也很奇怪,但是的確是完全癒合了。而且非常整齊,就像沒骨折過一樣。個人體質不同,恢復的速度有快有慢,但這麼快的……”
“是不是再看幾周,避免意外呢?”陳風還是比較謹慎的,他還不敢丟開柺杖走路。總覺得自己那條腿的骨頭顫顫悠悠的,隨時都可能再斷掉。不過最着急的是,他總覺得只要再等一兩天,那個美女護士就會再來。
但是她再也沒有來過。
“其實兩週之前就完全癒合了。”醫生很無語地說。意思是說他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你擔心你體內進入了異物……”陳風明白他是指他描述的那個神奇的血球,“實際上你的腸胃很正常,你也沒有任何消化道的異常症狀。就真算有過,也早在大便裡邊排出去了。”
那個美女護士再也沒有來過。一連一個月都沒有來,就和他之前的二十三年的壽命裡一直都沒有見過她一樣。他去護士臺問過,結果是的確有一個叫做“趙萌萌”的護士,但是看照片卻完全不是他要找的人。也許是接近的姓名,被他看錯?但牆上的護士信息框裡邊也找不到她的照片。他也無法描述相貌特徵。醜人有各種各樣的醜法,美人卻都長得差不多。
這讓他悵然若失,怏怏地離開了醫院。
不過至少,他省下一筆不菲的住院費。
也許,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