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他見那永安公主蕭令姜,其姿容可謂是人間少有,難保王上屆時見了她,不會生出憐愛之心,被她這大周公主所蠱惑。
更何況,從席上來看,蕭令姜確實身負武藝,言談試探之間更是不露聲色。
如此瞧來,貢吉先前所言並未誇大。
美人也便罷了,如此心機本事,放到王上身邊可是大不妙!
貢吉聞罷倒未生氣,而是無奈搖了搖頭:“將軍說的,我又何嘗不知?實話說,此去大周,我本未打那蕭令姜的主意。”
“先前只是聽聞她幾分事蹟,然而郢都一見,我便發現此女確然不凡。她這般能力手段,大周皇室又焉能捨得將其送去和親?”
“誰料,那大周皇帝偏偏捨得。”說到此處,貢吉眼中不由露出幾分譏誚。
“神宮之人捏準了他的心思,提議我西蕃求娶永安公主蕭令姜,藉機將之除去。”
“神宮願意主動出力,西蕃又能除去心頭大患,我自然求之不得。於是,便依計而行。”
只是……只是,他卻未曾料到,大周皇帝卻病重失勢,太子當政,賀家掌權。
他本想着,大周必然要就此換了和親人選,誰想蕭令姜竟依約而行,大周太子還下旨命裴攸率一千精兵相護。
這下子,便棘手了。
盟約已定,可不是好反悔的。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將人迎回,期望神宮之人能成功在大周境內將蕭令姜截殺。
但叫他失望的是,神宮竟然幾次三番失手,蕭令姜如今依然活生生不說,還順利到了西蕃境內。
若她死在大周,西蕃能將責任一股腦兒推給神宮和大周護佑不力,可她在西蕃出了意外的話,西蕃便或多或少要沾些關係了。
只是,眼下到了這種境地,他也顧不得許多。幾乎是一到西蕃境內,裴攸再難處處監視他一舉一動,他便立時着人傳信給神宮,計劃與之再行聯手。
他看着搖曳的燭光,眼中殺意隱現:“將軍且放心,這蕭令姜能不能活着走到王都還兩說呢。便是她命硬,王都之內也未必有她容身之處。王上可不是那等耽於美色、亦或愚昧之人。”
“屆時,護送她的裴攸率精兵一走,她一人遠離故國、困於王都,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料她也再難以折騰出什麼浪花。”
聽他如此言語,布赤不由略微放心,看來大相心中自有成算。此去王都兩千裡,中途變故許多,說不得,那永安公主就此水土難服,就此去了呢。
兩人趁着夜色又商談了片刻,而後才各自歸去。
年節已過,冬意卻尚未退去。西蕃地勢較高,第二日又下了一場雪,冰雪堆積未融,和親的隊伍至此倒一時不好繼續再往前行。
貢吉尋了隨行的使臣禮官相商:“如今往王都方向的路上皆是積雪,車馬恐難行駛,勉強趕路鬧得人仰馬翻便不好了。看這情形,咱們還需得在赤城停留數日了。”
對這行路安排,如若蕭令姜沒有什麼特殊要求,使臣禮官自也不會多加置喙。
更何況,若不是前些時日貢吉相催,他們本打算等到開春後天氣轉暖,再行啓程。
眼下可不就冰雪封路了?
“自是安全要緊,一切便聽大相安排。”
蕭令姜聽聞安排,也只是挑脣笑了笑:“如今到了西蕃地界,他倒不急了。”她心中嗤笑,而後又叮囑道:“大周諸人如今畢竟身處異地,一切都要小心防範才行。飲食起居,車馬糧草,處處皆要留份心。”
他們如今在此停留,也不知貢吉與布赤可會暗中使些絆子。
赤城離涼州與沙州皆不算遠,然而當初神宮被滅的消息,蕭令姜是着人暫且瞞着的,貢吉也應當還未上收到消息。
神宮之中,尚有永穆,也就是梅岑娘這等人在外流竄行事。
貢吉聯繫不到神宮,自然會想法子聯繫她。
和親的隊伍停在赤城休整,無論布赤心下作何想法,明面上他待衆人倒是熱情得緊。
而過了幾日,便到了西蕃傳統的酥油花燈節。
按照習俗,西蕃百姓在白日會到各寺朝佛祈禱,夜晚在赤城的八角街舉行酥油花燈會。屆時,滿街搭起各色花架,其上神佛、人物、鳥獸、花草等各式形象,好不熱鬧。
赤城雖是偏遠邊城,然而如今密宗傳人、當今國師陀持大師在此,又有大周和親的隊伍在,這節日便變得空前盛大。
貢吉與陀持盛情相邀,蕭令姜自然不好再推拒,只得應約與他們一道出巡觀賞盛景,共享熱鬧。
坐於高臺之上,便可見街道四周擺滿了酥油花燈,在這座戈壁小城中,點燃的花燈宛如羣星降落,閃閃爍爍,一片輝煌。
西蕃百姓徜徉於登海人流之中,歡笑歌舞,流連忘返。
而到了巳時,陀持身着法衣,緩緩登上佛閣。原本歡鬧的百姓立時安靜下來,一起擡頭看去。
只見他微微垂眸,法相端嚴,一步一級到了佛閣最高處。
緊接着,陀持雙手於胸前合十,口中以梵語念起了佛經咒語。
他聲音輕緩,明明距人遙遠,然而那梵音卻好似就回蕩在耳邊。凡聞者,皆覺心中如有暖流輕淌而過,讓人頓時平靜下來,而後便漾起一股淡淡的祥和與歡喜。
這是陀持法師的祝語。
佛閣下的百姓,亦跟着雙手合十,心中默唸禱祝。
等到一段咒語結束,陀持手上結印,隨着他右手微揚,一道流光閃過,佛閣頂端那座足有一人高的酥油花燈瞬時被引燃。緊接着,由上往下,佛閣每一層的花燈也依次亮起。
不過眨眼之間,整座佛閣便被無數花燈映亮,宛如一座天闕聖堂。
高臺之下,百姓們驚呼出聲,而後便高舉雙手歡呼起來。
蕭令姜看到這般景象,也不由莞爾。
無論兩國關係如何,未來又將何去何從,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刀劍烽火、勾心鬥角皆都暫時隱去,西蕃百姓的歡樂與笑顏是真真切切的,而她此時的平和與輕喜亦是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