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與高唐邑隔大河相望的「祝柯」縣,薛公田文的客卿「田瞀(mào)」,在一隊士卒的保護下乘坐馬車來到這裡。
這位名爲田瞀的老者可不簡單,就連身爲齊相的薛公田文亦要持後輩之禮。
“祝柯,源於周武王冊封諸侯,將黃帝的後裔封在此地,建立「祝國」,可惜不久即亡,空剩下‘祝柯’二字,而後諸侯‘盟於祝柯’,方又世人所知……”
捋着花白的鬍鬚,田瞀平靜地說道。
此時,馬車上又走下來一位與田瞀年紀相近的老者,聞言笑道:“是故多有人稱,我齊國盛行黃老之術,便源自於祝國……不知瞀老如何評價?”
田瞀瞥了一眼這名老人,輕哼一聲,招招手喚來幾名護衛的士卒道:“你等去見「田觸」,就說,老夫攜「公孫閈(hàn)」,前來請見。”
原來,那名與田瞀年紀相仿的老者,即是公孫閈。
此人亦不簡單。
公孫閈最早乃是齊相鄒忌的門客,即在齊威王時期施行改革,使齊國從此強盛起來的那位齊相鄒忌。
雖然鄒忌被譽爲繼“管仲”後的齊國名相,且世人常將他與秦國的「商君衛鞅」相提並論,但正所謂人無完人,鄒忌也有爲人所詬病的地方,比如他與「田忌」爭權的事。
田忌,亦那位出使魏國時,將受到同門師兄弟、魏將龐涓迫害的孫臏解救脫困,且此後拜孫臏爲軍師的那位齊國名將,在「桂陵之戰」、「馬陵之戰」中重創魏國,使魏國從此衰敗。
值得一提的是,在桂陵之戰後,田忌便已名聲大漲。
在這場戰役中,田忌採取了孫臏所獻的「圍魏救趙」的計策,直搗魏國國都大梁,迫使魏將龐涓放棄圍攻邯鄲而回援大梁。
最終,田忌在桂陵伏擊了龐涓,一舉擊敗魏軍,並俘虜了龐涓。
其實總的來說,這場仗雖然龐涓被俘,但魏國的主力尚在,因此,齊國最後還是請了楚國大將「景舍」出面調停,與魏國和解,才得以結束這場戰役——而龐涓,亦在此時被釋放。
說白了,齊國當時其實並沒有戰勝強盛的魏國,但田忌卻因爲“桂陵之戰”擊敗龐涓且將其俘虜而名聲大漲。
田忌成名後,鄒忌唯恐他威脅到自己的相位,便思忖對策。
而那時,公孫閈就在鄒忌座下作爲門客,他向鄒忌獻策道:“不如讓田忌再討伐魏國。若田忌勝,那是您的功勞;若田忌敗,就算不命喪於戰場,回國亦必定受到處罰。”
鄒忌深以爲然,便向齊威王建議,令田忌再次討伐魏國。
而這,即馬陵之戰。
不得不說,桂陵之戰的敗北——確切地說應該是魏國攻伐趙國的失敗,這對於當時強盛的魏國而言,僅僅只是一個小困擾而已,這不,在魏、趙兩國和解之後,魏國再次起兵討伐韓國,卻沒想到再次被田忌、「田朌」、「田嬰」、孫臏幾人挫敗。
相比較前一場戰敗的微小損失,這一次,魏國十幾萬主力軍在馬陵全軍覆沒,魏國從此一蹶不振,而齊國則藉助這場勝利,隱隱展現出霸主的氣勢。
而作爲指揮這場戰役的主帥,田忌的名氣亦再次高漲,讓鄒忌終於決定將其除掉。
此時,公孫閈又爲鄒忌獻了一條計策去陷害田忌,他派人帶着十斤銅招搖過市,找人占卜,對那名占卜者說:“我乃田忌將軍的臣屬,如今將軍三戰三勝,名震天下,今欲圖大事,請你占卜看看吉凶?”
欲圖大事?
什麼大事?以田忌當時的地位來說,能稱得上大事的,也就只有篡位了。
佔完卜後,公孫閈派出的人前腳剛走,公孫閈自己就帶人將那名占卜者抓了起來,抓到齊威王面前驗證。
田忌得知此事後,大爲驚恐,慌忙逃出了齊國,投奔楚國。
他當然知道這是有人在陷害自己,甚至於,他也猜得到這多半是鄒忌在陷害他,因爲早在田忌打贏馬陵之戰返回臨淄的時候,孫臏就曾勸過他,他提醒田忌莫要解除麾下軍隊的武裝,將其駐紮在泰山、濟水、高唐一帶,圍住臨淄,然後率戰車隊直衝臨淄,如此一來,齊國的大權就會落到田忌的手上,而鄒忌則只能逃亡。
若不然,孫臏很擔心田忌不能安全地返回臨淄。
只可惜,田忌爲人忠誠仁厚,此前對孫臏言聽計從的他,唯獨這次沒有聽從孫臏的建議。
正所謂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田忌爲人仁厚沒有按照孫臏的建議逼鄒忌逃亡,而此時,鄒忌卻讓公孫閈使離間計,中傷了田忌,使齊威王對田忌亦產生了懷疑。
最終,執掌十幾萬大軍、剛剛打贏馬陵之戰而名震天下的田忌,只能帶着孫臏逃亡楚國,使齊國一下子就失去了田忌、孫臏兩位用兵大才。
正是這件事,讓田瞀對公孫閈產生了成見,奈何公孫閈此人對田文的父親田嬰有恩。
當時,齊威王有心將薛地封給田嬰,卻遭到了楚國的反對,齊威王因此有些猶豫。
就在這個時候,公孫閈出使楚國,代田嬰說服了楚威王,使田嬰最終得到了薛邑作爲封邑——是故在其亡故後,被追諡爲「靖郭君」。
而如今,靖郭君田嬰早故,其子田文繼承了封邑,被人尊稱爲薛公,不誇張地說道,他父子二人都欠公孫閈天大的恩情。
正因爲如此,鄒忌亡故之後,公孫閈先是來到田嬰座下作爲門客,隨後又在其子田文座下作爲門客,父子二人皆待公孫閈如上賓,錦衣玉食,絲毫不敢怠慢。
也正因爲這個原因,同爲薛公田文座下門客的田瞀雖然對公孫閈有所成見,但多少也得留幾絲顏面——儘管是看在田嬰、田文父子的面子上。
在吩咐左右護衛聯繫了當地齊軍的將領田觸後,田瞀與公孫閈再次登上馬車,來到了大河邊,隔着這條河流眺望對岸的高唐邑,以及河對岸那些正在築造橋樑的趙卒。
“唉!”
在觀察了片刻後,田瞀長長嘆了口氣道:“若「朌(bān)子」使守高唐,豈能如此輕易被趙人所佔?”
他口中的「朌子」,即田朌,曾與田忌一同參與討伐魏國的戰爭,就連靖郭君田嬰當時也僅僅只是副將。
田忌逃亡楚國後,田朌執齊國軍隊,在趙主父他爹趙肅侯趙語帶領趙國崛起時,田朌駐軍高唐邑,讓趙國的軍隊屢屢無功而返。
在“徐州相王”期間,齊威王曾與魏王罃談及“國寶”。
當時魏王罃問齊威王道:“齊國有國寶嗎?”
齊威王搖頭表示沒有。
魏王罃表示很不可思議,他對齊威王說,就算是他魏國,亦有可光照十二乘的明珠十枚——“一乘”之地,即指方圓六裡。【作者語:臥槽,你這什麼明珠?】
聽了這話,齊威王就說道:“你我看待‘國寶’的方式不同,要說寶物,我齊國有四件真正的寶物。”
說着,他便列舉了四位他齊國的臣子,即檀子(田檀)、黔夫、種首(田種首)、朌子(田朌)。【PS:種首是即墨大夫,大概是防東夷的;黔夫在徐州;田朌在高唐;檀子不清楚。】
齊威王表示,這四位纔是齊國的寶物,說他們“光照千里、何止十二乘!”
而說到田朌時,齊威王更是驕傲地說道:“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
言下之意,田朌駐守高唐邑,趙人都不敢在高唐邑一帶的大河裡捕魚。
可想而知田朌的能力!
“曾經我齊國,是多麼的強盛啊……”
站在大河旁,田瞀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曾經的齊國軍隊,以田忌爲帥,孫臏爲軍師,田朌、田嬰爲輔佐,縱使是那時強大到稱王的魏國,亦慘敗於齊國之手,向齊國俯首陳臣。
可現如今呢,他齊國就只剩下一個匡章,以至於當匡章不在國內而趙國趁機來攻時,他齊國竟被逼到不得不向趙國求和的地步,換做在幾十年前,簡直不敢置信。
就當田瞀看着對岸的趙卒感慨時,他身後忽然駛來幾隊戰車。
旋即,一名目測約二十幾歲的將領從戰車上跳了下來,幾步走到田瞀、公孫閈面前,抱拳行禮道:“田觸,見過兩位老大人。”
田瞀轉頭看向田觸,嘆息道:“朌子的威名,已然被你等後輩丟盡了。”
“……”
聽聞此言,田觸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錯,田觸正是田朌的後人,此前駐守在高唐邑,待趙軍強攻高唐邑時,雖然田觸也曾苦苦抵擋,並順利擋下了趙軍的一次攻城,但在趙主父第二次對高唐邑展開進攻時,田觸怎麼也守不住了,只好帶着敗兵撤過大河,在祝柯縣重整軍隊,固守大河天險。
從旁,公孫閈見田觸羞愧地低下頭,笑着圓場道:“瞀老言重了,對方那可是趙國的‘主父’啊……據聞趙王雍之雄才,尚在趙肅侯之上,今趙主父攜十餘萬趙軍進犯高唐、平原兩邑,田觸能擋他一時,已難能可貴。”
“哼!”
瞥了一眼公孫閈,田瞀輕哼一聲,正色對田觸說道:“老夫專程至此,轉達大王的命令,田章子(匡章)目前正在率軍返國的途中,不日即將抵達,你務必要死守大河天險,以待田章子回援!”
“遵令!”
田觸抱拳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