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城。
“什麼?!義龍那傢伙將家督之位讓給了他的兒子?!而且還改回了齋藤姓氏?”織田信長震驚得直接跳了起來,三兩步走到森可成的面前,眼神死死的看着他。那副樣子,彷彿只要森可成說出一個不字來,就會直接砍了他一樣。
“主公!是真的!土歧,哦,是齋藤家根本沒有隱瞞消息,直接通知了所有的家族。”森可成小心翼翼的說道。此時他的額頭已經佈滿了冷汗,隨着年紀的增長,織田信長的威壓變得越來越重了。
“是這樣嗎?”聽到了確切的答案,織田信長忽然淡淡的說道,隨後就好像毫不關心一般,揮了揮手讓森可成離開了。
寂靜的房間內,織田信長呆立在原地,良久之後,才莫名的笑道,“呵呵,還真是造化弄人啊……”
嘀咕着,他就直接離開了房間去找濃姬去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必須要通知濃姬的。
“是嗎?義龍他……”濃姬低聲自語着,從表情上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麼悲哀或者開心之情,是那樣的平淡,彷彿土歧義龍的生死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阿濃……”織田信長緩緩將濃姬摟在懷中,他明白濃姬此時的心情,那種爲了手刃仇人準備了許久,最後卻發現仇人自己死了的失落感。因爲對於他來說,也是如此。織田信長爲了攻取美濃,這段時間不知道做了多少的準備,可結果呢?土歧義龍竟然拍拍屁股不玩了。
好吧,或許土歧義龍也不想如此,不過對於他們來說,卻還是難掩失落之情。
“呵呵,吉法師,我們應該開心纔對,畢竟義龍死了的話,攻取美濃就變得簡單了。”濃姬靠在織田信長的懷中輕笑着。
“沒那麼簡單,如今土歧……齋藤家依然有許多優秀的家臣,而且那個叫龍興的小子畢竟是義龍的兒子……”織田信長輕笑着,只是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用不用這麼輕鬆呢?
“你啊……”濃姬輕輕的掐了一下織田信長,有些無奈的看着他,顯然對於織田信長這種無聊的反話很有意見。
土岐家變成了齋藤家,土歧義龍變成了齋藤龍興。這件事情可不單單讓美濃和尾張震動,甚至連周邊諸國也跟着議論紛紛。只是在齋藤家內部,或者說是稻葉山城之中,氣氛卻非常的平靜,平靜到讓人完全感覺不出發生了任何的變動。
稻葉山城,土歧……齋藤義龍的宅邸內。
“父親大人如何了?”齋藤龍興低聲問道,他的臉上充滿了疲倦。這位年僅13歲就繼承家督的少年,這幾天一直都在接手各種家督需要做的事務。雖然有安藤守就等人的幫助,但對於他來說,這些事情顯然還太早了。可沒辦法,哪怕再痛苦,他也要快速的成長起來。
因爲他很清楚,現在齋藤家的情況很不妙,外有織田家虎視眈眈,在已經得知齋藤義龍病重的情況下,隨時都可能殺過來。而內部呢?雖然美濃三人衆依然很忠誠,但其他家族顯然就不是那麼安穩了。這也難怪,畢竟當初齋藤義龍崛起時,可是用了不少血腥手段的說。
“很不好……從昨天起就一直陷入昏迷狀態。”不破光治低聲應道。他是不破家現任家督,這幾年逐漸成長爲了能和美濃三人衆、長井道利等人平起平坐的重臣。
“這樣啊……你們先下去吧……”齋藤龍興聞言,對衆人緩緩說道。
“是!”安藤守就等人聞言,恭敬的退了出去。
推開門,一股刺鼻的藥味就傳了出來,但齋藤龍興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緩緩走到齋藤義龍的身邊坐了下來,動作異常小心,似乎生怕弄出一點聲響將齋藤義龍吵醒一般。
此時的齋藤義龍,被一個類似蚊帳的東西罩在裡面,裡面燃着不知道什麼藥物。這種刺鼻的味道,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癩病,是會傳染的,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這個時代的醫師能夠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父親大人……”齋藤龍興望着齋藤義龍,眼淚在眼眶裡不斷打轉着。雖然在家臣面前一直表現的非常堅強,但在這種無人的場合,他的堅強卻怎麼也堅持不住了。也難怪,他終究只不過是才13歲而已。哪怕從小就接受齋藤義龍的嚴格訓練,但也還只是個孩子。
齋藤龍興就這麼默默的看着齋藤義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齋藤龍興突然感覺到齋藤義龍似乎動了一下。
“父親大人?!”齋藤龍興有些激動的輕聲問道。
“是龍興嗎?”齋藤義龍緩緩說道,他依然看着天花板,眼神從未有過的灰暗,但聲音聽起來卻是相當的有力,彷彿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樣。
“父親大人?!您好了?!”齋藤龍興興奮的看着齋藤義龍,而在他的注視下,齋藤義龍竟然緩緩坐了起來。
“呵呵……好了?我也希望啊……可惜……”齋藤義龍嘆息着搖了搖頭,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雖然他不懂得醫術。確實,他現在的身體充滿了力量,但這顯然只是一種假象罷了,在戰場上,他已經無數次見過這種情況,那是將死之人體內僅剩的最後一點力氣。
“不會的!父親大人!您一定會好起來的!”齋藤龍興激動的說着,可惜這番話他自己也不相信。
“好了,時間不多,將守就他們都叫來。”齋藤義龍揮了揮手打斷了齋藤龍興的話,他可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很快,安藤守就等人就飛快的趕了過來,他們表情凝重,一點都沒有因爲齋藤義龍突然醒來而且看起來富有活力而露出開心的表情,因爲他們也知曉這種情況代表着什麼。
“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齋藤義龍打量了一下衆人後有些急促的說道,“你們,都是本家的重臣,以後,希望你們能像輔佐我一般輔佐龍興。幫助他守住齋藤家這份基業!”
“是!”衆人齊聲應道。
“龍興,以後有什麼大事,要多詢問一下家臣們的意見,千萬不要獨斷專行。”齋藤義龍看着齋藤龍興不斷說道,“另外,不要沉迷酒色,多讀讀兵書軍紀物,身爲大名,智謀和眼光纔是最重要的品質。”
“還有,對待家臣要寬容,要有容人之度……”
“近江的六角家家督六角承禎雖然和本家關係不錯,但也不能完全信賴。另外,織田家的織田信長是個恐怖的對手,絕對絕對要小心。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在你20歲之前一定不要主動進攻尾張!”
幾乎一口氣說完,齋藤義龍緩了緩,轉頭看向安藤守就,“守就,我記得你有一個女婿叫做半兵衛吧?”
“是,他叫做竹中半兵衛,是竹中家的嫡長子。”安藤守就小心翼翼的說道。
竹中家,當初和明智家抵抗到最後的家族,要不是安藤守就求情,恐怕竹中家也會像明智家那樣,徹底從美濃消失。
“嗯……那孩子當年我也見過,很是聰慧,現在不知道如何了……”齋藤義龍貌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齋藤義龍,可他那已經被癩病折磨的不成樣子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表情,於是,安藤守就只能硬着頭皮說道,“半兵衛那孩子現在已經成爲一名出色的武士了,尤其是智謀方面,頗有道三大人的風範。”
安藤守就最終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雖然這麼做可能很危險,但他並不確定之前齋藤義龍有沒有調查過竹中半兵衛。但對他來說,他不能冒這個險!雖然齋藤義龍此時已經病入膏肓,但如果他真的暴怒起來,就算美濃三人衆聯合起來也沒什麼卵用。
“嗯……很好……”齋藤義龍輕聲說着,聽不出喜怒,但隨後一番話,頓時將安藤守就驚住了,“守就啊,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半兵衛那小子做龍興的家臣吧。”
這是商量的語氣,但安藤守就卻明白,自己無法拒絕。何況,他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這是半兵衛的福氣!屬下先替竹中家謝過主公了。”是的,就是替竹中家。雖然竹中家在安藤守就的努力下保住了領地,但這些年來,齋藤義龍可絲毫沒有讓他恢復過來的想法。而如今,齋藤義龍顯然是放棄了對竹中家的打壓。
“嗯……”齋藤義龍應了一聲,再次緩緩的躺倒在牀鋪上,“你們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齋藤義龍緩緩說道。
“是!”衆人應着,悄悄退了出去。
躺在牀鋪上,齋藤義龍的眼前一片漆黑,雖然此時正是白天。他就這麼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良久之後,突然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父親大人,不知道在地獄中再次相見時,您會怎麼嘲笑您這麼用的不孝子呢?”
1561年6月23日,齋藤義龍病死,有人悲痛,有人鼓掌叫好,而對於美濃的平民來說,他們卻感到一陣的恐慌,因爲他們明白,和平了許久的美濃,將再次陷入戰亂之中。
另外一邊,近江國小谷城。
這裡,是淺井家世代居城,自從淺井亮政下克上佔據此城開創了淺井家後,世世代代淺井家都在經營着北近江的領地。
只是,在近江國,還有另外一個強勢的大名,那就是佔據着南近江這片繁華土地的六角家。從淺井亮政時期,兩家就一直在對抗着,雖然中途曾經被一度趕出了近江,但在盟友朝倉家的幫助下,淺井亮政還是成功的殺了回來,並確定了北近江的統治權。
只是到了他的兒子淺井久政一代,面對同樣剛剛接任家督不久的六角義賢,卻被打得潰不成軍屢戰屢敗,最終,在高宮一戰被徹底擊潰,屈辱的降服了六角家,更讓自己當時纔剛剛元服的兒子新九郎迎娶了六角家家臣的女兒,同時更名爲淺井賢政。
好吧,看起來似乎不錯,但顯然,作爲曾經一度和六角家平起平坐的淺井家,實際上已經等於六角家的臣屬家族了。
但這一切,在今天就要畫上句號了。
小谷城天守閣內,纔不過16歲的淺井賢政大步走在前面,表情凝重卻異常的堅定。身後跟着的,是海北綱親、赤尾清綱、磯野員昌等家中重臣,他們滿臉的殺氣,更是手持着太刀,那副模樣,彷彿要上戰場一般。
“站住!”就在這時,一道聲響傳了過來,隨後就看到數名小姓攔住了諸人的去路。“少主大人!請不要一錯再錯了!”爲首的小姓慌亂的喊着。
淺井賢政聞言,就想要說些什麼,可話還沒有出口,就看到身旁兩道人影閃過,隨即那幾名小姓就被直接斬殺了。
“海北大人……”淺井賢政用着不知意味的聲音說道。
“主公!此時容不得半點猶豫啊!”海北綱親沉聲說道。
聞言,淺井賢政點了點頭,繼續向前方走去。不久後,他們在一間房間處停了下來。
“譁!”的一聲,門被淺井賢政拉了開來,此時在屋內,淺井久政正和他最寵愛的一名妾室一臉惶恐的躲在角落中。
“父親大人……”淺井賢政輕聲說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然這次的決定並不是那麼好下的。
“賢政!你想要幹什麼?!”淺井久政恐懼的質問着。
“父親大人……您隱居吧……”淺井賢政淡淡的說道。
“什麼?!”淺井久政聞言,頓時愣住了。
“淺井家在您的帶領下,已經看不見未來了!所以,請您隱居吧……”淺井賢政緩緩說道。
“混蛋!我纔是家督!”淺井久政聞言,幾乎是反射性的一般跳了起來大吼着。只是這句話剛出口,海北綱親等人手持着太刀就往前邁了一步。那副殺氣,瞬間就讓淺井久政明白了一切。
“只要……隱居……就可以了吧……”淺井久政喃喃的問道。
“是的!”
聞言,淺井久政艱難的點了點頭。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那麼等待着自己的,只會是死亡。權利和性命,或者說已經失去的權利和性命,顯然,這並不難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