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白將軍,將隊伍組織好再帶上來。”衛長風低聲吩咐。
他當然心急,希望白起能儘快組織起一批援軍來,但如果匈奴人真的以死相拼,他需要的是能死戰的勇士,不是再次一觸既潰的懦夫。
匈奴人的歌聲停止了。
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寂靜,一種讓人不安的寂靜。
只有風吹着草地的刷刷聲,只有羣鳥飛過的輕鳴聲。
不安的神色出現在每一個將士的臉上。每個人都感覺着有些不對頭了。
“列陣,備戰。”衛長風輕聲下令。
士卒們匆匆的各歸其位,與方纔的喧譁不同,這一回所有人都沉默無聲,每個人都有些緊張,因爲他們知道會發生一些事,只是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事。
衛長風擡頭看了看天色,時已近午,太陽有些昏黃無光,塵沙被風吹起,一陣一陣的在天上掠過。
“所有人都吃一點乾糧。”衛長風再次下令。
士卒們紛紛拿出乾糧,就在戰位上吃了起來。
其實還沒有到午飯時間,雖然有些士卒有點餓了,但還不至於餓到不能支撐的地步,然而,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很有可能沒時間吃東西了。
衛長風也拿出乾糧來匆匆的吃了幾口,寂靜的戰場上只聽到咀嚼的聲音。
“每個人喝水,方纔沒有解手的,現在到陣後去解手,無論有沒有,然後立刻回到陣位。”衛長風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再下令。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細緻的關心士卒們的吃喝拉撒問題。
因爲他不想損失哪怕一點戰鬥力,他猜測,接下來的戰鬥將會極爲殘酷。
士卒們紛紛去解手。
轟的一聲,一個沉悶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那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只不過是匈奴人在上馬。
十幾萬人,同時在上馬!
有漢軍士卒尿了褲子。
士卒們紛紛回到戰位。
對面,匈奴人正在排列陣勢。
一個十萬人的大陣!
每排五百人,從前向後在排列着,一眼望不到邊際。
漢軍所有將士的臉都在發青。
難道他們打算用十萬人發起衝擊?
“瘋了,他們真是瘋了!”鄭六忍不住大叫起來。
衛長風的心中在狂跳。
如果匈奴人不惜在此扔下十萬性命,他怎麼頂得住?二十輛神機車和三千弓箭手,再加上六千步兵,能頂得住十萬鐵騎不死不休的衝擊嗎?
他感覺手有些發抖。
離此五十里,方鎮海卻正高興的裂着嘴在笑。他拍着自己衛士的頭,連聲笑道:“土兒,你真行!這一回你放心,官我一定升你的,獎賞一定有,而且絕對不少!”那叫土兒的衛士也嘿嘿笑着,看着士卒們一隊隊的從梯子上經過裂縫。
那個無法逾越的裂縫最後讓土兒,這個每天只管幫方鎮海洗洗涮涮鋪牀疊被的衛士給解決了。
辦法很簡單:把支帳篷的柱子釘一釘,釘成梯子架在裂縫上,然後就可以過去了。
有時候有些事就這麼簡單,簡單的讓你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怎麼辦,但一不小心,就解決了。
梯子的左右兩邊,一批漢軍士兵正在架設繩索。梯子雖然能過,但畢竟不多,能多一個過裂縫的辦法也是好的。所以從梯子上過去的士卒將繩索從裂縫這邊拉到那邊,來不及從梯子上過的就抓着繩索蕩過去。因爲方將軍有令,要想盡一切辦法快速越過裂縫。
方鎮海又一次擡頭望向北方。
他好象聽到隱隱傳來的喊殺聲。
雖然他也知道,這麼遠的距離,再大的喊殺聲也傳不到他耳朵裡,但他的心中卻時時擔着心。
衛長風必須頂住十五萬匈奴軍,不但要頂住,而且要纏住,以一萬漢軍,極限再加上五萬敗兵纏住匈奴軍。這兩項任務有一項達不到,不但衛長風那一萬人和五萬敗兵會死光,他現在手裡的十萬漢軍也會由於背後是裂縫,前面是匈奴鐵騎而死無葬身之地。
他幾乎有些後悔聽從衛長風的建議了,因爲這個辦法實在是太冒險了,賭的實在太大,太不安全。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就只能全力去做。
他掃了一眼裂縫處,再次催促:“加快速度!別拖拖拉拉的!”
第三隊,衛長風處。
衛長風再次站在鄭六身後。
漢軍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二十輛神機車上,這裡不能被突破。
身後,一隊士兵匆匆趕到,這些士兵們的盔甲都不全,武器也很不整齊。爲首的一個大都統向衛長風行禮:“稟將軍,我們是中路軍的士兵,白將軍命令我們這一千人先來報到,他讓末將告訴衛將軍:這一千人是死士。”
衛長風掃了一眼這些人,他看到這些人的裝備實在不堪,但臉上的神情卻極爲剛毅。
“你們負責保護這些神機車。”他向神機車一指,“不要讓一個匈奴人越過你們的防線,只要你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能後退!”
“得令!”那大都統響亮的應令,他連續下了幾個命令,讓手下分散到神機車四周,隨即轉頭又看着衛長風,突然深深施禮:“衛將軍,多謝了。”
衛長風點了點頭。
他知道這大都統爲什麼這麼說。
這大都統是在謝衛長風的信任。
對他們這些一敗千里的逃兵的信任。
其實,衛長風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任這些人,但他信任白起。如果白起說這些人是死士,那麼這些人絕不會是懦夫。
一陣低沉的滾雷聲傳來。
那不是雷,是匈奴人的馬蹄聲。
十萬匈奴人開始攻擊了。他們就好象一股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潮,輕輕的洶涌着,正小跑前進。
衛長風輕輕出了一口氣。
決戰開始了,該來的總歸會來的,至於來的是勝利還是死亡,只有等到最後才能知道,他所要做的,只是在這場大戰中拼盡最後一分力。
匈奴騎兵由小跑轉爲中速,隊伍漸漸拉開了距離,他們的距離控制的很好,每一隊之間都有約四到五個馬身的距離,這個距離既可以相互支援,又不妨礙騎兵的機動與發揮,無數長刀迎着陽光閃耀着,好象一片銀色的海洋,只是,那海洋透着可怖的殺氣!
“注意輪流發射”,衛長風在鄭六身後輕聲提醒。
鄭六點了點頭,衛長風看到鄭六脖子上的肌肉在跳動,身體也有些發抖。
他沒有安慰鄭六。
因爲他自己也緊張的發抖。一萬步兵對抗十萬鐵騎的集團衝擊,這樣的大戰他也是第一次經歷,別說鄭六,整個軍中哪一個人不緊張?
匈奴騎兵最前面一排由中速變成了衝刺。
“呼喝喝!呼喝喝!”匈奴人高聲叫着,長刀高舉,直衝上來!
“弓箭手,放箭!”鄭六下令。
這一回他沒有下令神機車放箭,因爲對面只有五百人,三千弓箭手足夠了。
弓箭手們一排排的放箭,第一排匈奴騎兵幾乎才衝過第二道屍牆就死光了。但他們的頭都向着漢軍的方向,沒有人的屍體向着別的方向。
第二排匈奴騎兵越過了第三個屍牆,直衝弓形戰場。地面上,那些小洞在折斷着馬腿,鋤頭又一次滿天飛舞。
第二排騎兵連戰場的五分之一都沒有衝過就死了個淨光。
漢軍所有將士的臉上都沒有一點笑容。
這纔是一千人,兩排而已。在這兩排的身後,還有一百九十八排的騎兵正在衝過來!
匈奴騎兵的大潮開始涌進戰場。
三千弓箭手的箭已經抵擋不住了。
“弓箭手停箭,神機車,放箭!”鄭六的聲音有些變調。
衛長風輕輕拍了拍鄭六的肩:“做的不錯,”他溫和的說道,“就是這樣。你的命令下的對。”
鄭六的身體明顯的放鬆下來。他現在甚至有一個想法:這一戰後,他要辭職,不再幹參將了。他還是當他的畫師爲好。雖然此前他曾經幻想過自己一路升官,一直當到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但現在他才知道,他真的不適合做這個,這實在太可怕了,他的每一句話都關係到無數人的生死,這樣的重擔,他真的承擔不起。
戰場上,匈奴騎兵開始還是一排排一批批的衝過來,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是哪一排哪一批了,只看到無數的騎兵衝上來,倒下,再衝上來。人流如洪水般衝擊着戰場,那洪水不可遏制的步步接近漢軍的堤防。
“飛矛發射!”鄭六眼見匈奴騎兵已經逼近,只得再加上飛矛。
飛矛帶着呼嘯飛出,每支飛矛都穿透至少三個以上的匈奴騎兵。
匈奴騎兵沒有後退,甚至根本沒有任何猶豫。
也許他們中也有膽小鬼,也有想逃跑的人,但是,往哪兒逃?左右是裂縫,身後是無窮無盡潮水般涌來的騎兵,別說後退,只要原地停下,片刻間就會被身後的戰友踩成肉泥!
“弓箭手放箭!”鄭六再次下令。
箭雨再一次遮蔽了太陽。現在,神機弩、弓箭、飛矛,連同鋤頭都已經用上了,所有該用的都在用,但匈奴騎兵仍然沒有退,而且仍在步步進逼!
最前面一排的匈奴騎兵終於接近了神機車!
一陣野獸般的吼聲響起,這聲音裡包含着屈辱、憤怒和瘋狂。但是,這吼聲不是發自匈奴人,而是那一千漢軍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