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太陽降到地平線高度的時候,一輛綠皮改裝汽車駛進了銀樹城。
吉安如坐鍼氈,視線總是不可避免地飄向坐在他對面的士兵身上。這單手就把自己提起來的傢伙,吉安絕對不會忘記他看着自己時的眼光。那眼光裡沒有憤怒、沒有鄙夷、沒有暴戾更沒有憐憫。有的,只是沉如秋水般的平靜。
平靜得讓黑人心寒,那意味着吉安在這雙眼睛的主人心裡,和路邊的屍骸並沒有什麼區別。當時,只要那扣着自己喉嚨的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合,吉安相信那絕對可以輕鬆捏碎他的喉結。甚至,折斷他的脖子。
可就是這麼一個恐怖的人,在讓他和那年輕女伴上車後,士兵卻依照之前所承諾的,把20塊交到了泰迪的手上,哪怕泰迪不敢收。
動盪的年代,沒有法律。荒野上更無秩序可言,誰的拳頭大,誰就是法律。零所表現出來的武力,完全可以把他們這些人趕下車甚至殺死,然後搶過汽車揚長而去。可是他沒有,只是默默拉着女伴上了車,然後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安靜地坐着。
即使這樣,也沒有人願意接近零。坐在他旁邊,不比坐在一頭屍狼旁邊輕鬆。
車子開進銀樹城的時候,零擡起頭看向窗外。銀樹城和兩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城裡的街道裂痕處處,路燈或某塊站牌下沾染着不知道是人還是野獸的血,因爲褪色的緣故變成一塊塊褐色的斑。城裡的植被已經蕩然無存,那些房子前的草地現在露出了乾枯的泥沙。而在那些黑漆漆的窗口中,零感覺到了似有若無的危險。
只是危險的感覺比起兩年前已經要微弱得多,看得出來,城中的怪物或異變生物已經大幅度減少。
這讓零想起了那羣遷徙的屍狼,銀樹城裡的怪物,恐怕更多的已經離開了這座廢棄的城市。可即使這樣,大刺刺地進入城中,零並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哪怕這輛車經過了改造,那車廂天頂上的機槍能夠輕易撕裂膽敢挑釁的怪物,而用鐵條加固的車窗則能負責像活屍這樣靈活生物的襲擊。
汽車最終停在一間路邊的加油站前,吉安和另外幾個男人端着獵槍和手槍下車戒嚴,而司機泰迪則去檢查幾個汽油箱。零讓莉亞留在車上,他自己卻下了車。
雖說是傍晚,地面的溫度還是高得嚇人,這從腳底騰起的熱氣可知一二。吉安幾個男人下意識地和零拉開一點距離,反倒是泰迪這個年輕人對零並無太大的畏懼。年輕的司機拿下自己的鴨舌帽,搖頭道:“見鬼,油箱裡一丁點汽油也沒有。”
“廢話,這城市荒廢了這麼久,能有汽油纔出奇呢。不過……”吉安看了看加油站的便利店:“那裡面應該還有些東西可以用得上,比如食物或便藥。”
他朝便利店擺了擺手,幾個男人就要跟上。零卻擋住了他們:“我去,你們保護車子和女人。”
向前踏出一步,零又轉過身,秋水般冰寒的視線掃過衆人:“如果我發現你們做出什麼奇怪的事,相信我,我會讓你們後悔的。”
說完,零在莉亞的視線中,沒入便利店的黑暗裡。
叢林中,一頭暴熊或沒有一羣狼來得強大。在這個資源貧乏的年代,團隊遠比個人要容易生存下來。前往雷姆特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這段路程他還要和泰迪這些人相處一段時間。單靠武力的震懾只能維持短暫的時間,而且極不牢靠。所以零想讓他們變成同伴,那麼辦法便只有爭取他們的信任,以及做出一些貢獻。
這是融入團隊的不二法門,只有參與其中,大家纔會認可你。
自然,或只是零一人,他大可不必這麼麻煩。但他還帶着莉亞,爲了這個少女的安全着想,零隻能做些在他看來挺多餘的事。
便利店裡一片黑暗,同時也很安靜。零摸出左輪,另一手拿着袖珍電筒以充當照明。他摸進大門,店中翻箱倒櫃,一片狼藉。零在那些尚保存完好的櫃子裡挑了些食物和藥品,至於東西過不過期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只要把東西帶回去,自然有人會去分辨及挑選。
便利店裡並無想像中危險,可在零準備閃人的時候,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卻傳入他的耳朵中。
聲音來自便利店後邊的休息室。
零走了過去,他用槍口輕輕推開門。
門後是個小房間,夕陽的餘輝落在窗沿,房間籠罩着一層暗濛濛的黃光。
入眼的是個相框,相框不大。裡面的照片已經褪色,但不難看出,相片裡一對年老的夫婦恩愛地靠在一起。這是簡單而質樸的幸福。
相框下是一張單人牀,牀上躺着具老嫗的屍體。屍體的水份脫盡,只餘一具皮相。屍體的四肢,手腕和腳腕處用牛皮繩緊緊捆住,從牀上凌亂的痕跡零可以看出老婦人死前曾經有過劇烈的掙扎。
而牀邊,則是一隻年老的活屍。活屍的頭髮已經盡脫,從相貌上判斷正是那相片中年老的男人。這隻活屍躺在地上不能活動,因爲大腿根以下的部分已經消失了。即使察覺到零的到來,這老活屍也沒有攻擊的慾望,他只是機械的用手挖出那大腿根僅存的腐爛皮肉,然後送進自己的嘴中咀嚼。
零很意外,兩年前那變成活屍的瑪麗記得曾經的愛人已經讓零很驚訝。兩年後,一隻吞食着自己血肉的活屍再次觸動零心裡某個柔軟的所在。
從牀上女屍完整的身體來看,零知道這年老的活屍,寧願吃自己身上的肉也不願意傷及妻子一根頭髮。
還記得當年神聖殿堂前的誓言吧。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生老病死,我都將守護在你的身旁,不離不棄!
零暗暗嘆息,放下手槍,拿出匕首。他走上去,匕首在夕陽上掠過一道淺黃色的虹,擦過了老活屍的喉嚨,把他整個頭給卸了下來。
捧着這個頭,零將它安靜地放在女屍的旁邊,然後輕輕拉起牀下的被子幫他們蓋上。
這樣,就能永遠地沉睡下去。如同多年之前那無數的晚上,相擁而眠,直到時間的盡頭!
做完這一切,零無聲地退出了房間,退出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