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軍和他的護衛一起踏入衛隊兵營的時候,大廳裡本就沉重的空氣,彷彿徹底凝固了。
之前還在說話的沈文沖和衛隊領袖任遊,此時都是一言不發,雙眼緊盯着那道高大而黑暗的身影。
將軍身穿一套漆黑的重鎧,護肩上的狼頭形狀非常顯眼。他身後跟着的護衛則是通體血紅,彷彿是剛從地獄血池中爬出來。
“秦將軍……”一名衛隊成員發出顫抖的聲音。
“客套話就免了。”秦將軍頭盔縫隙中露出的雙眼彎了起來,如同看到獵物的惡狼:“你們應該知道,我究竟爲什麼來到這裡吧?”
“是少主的事。”任遊輕聲回答。
“正是如此。”秦將軍的聲音愈發低沉,站到任遊面前,居高臨下的俯瞰着統領衛隊的那個“僞娘”:“你有什麼想說的嗎?任遊?”
得到了解釋的機會,任遊馬上開口道:“少主的事我很抱歉,但是……”
啪!
一聲脆響,任遊的身體歪向一旁,無力的栽倒在地,原本清秀的面孔上,沾滿了暗紅的血漬。
“我想聽的不是這些解釋,任遊。”剛剛一拳擊倒了任遊的秦將軍上前一步,又是一腳踹在對方的腹部:“我想知道,你和你手下的這些人,要如何承擔這個責任?”
砰!砰!
又是兩記大腳踹在任遊身上,衛隊的其他人都死死的咬着牙,但也無法多說什麼。
——不管怎麼說,少主的死亡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而作爲負責保護少主的衛隊,他們遭受殘酷的懲罰,也是在所難免的。
“請……聽我說……”
任遊艱難的想要說話,秦將軍的鐵靴卻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一記大力踢擊,踹得任遊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要說出口的語句也變成了痛苦的嗚咽。
“你們都是從我手下走出來的人,我很久以前就告誡過你們,軍人一定要執行好自己的任務。看看你們都做了什麼?放任少主自己出去送死?這就是你們這些人的存在意義?”
即使在訓斥衛隊成員的時候,秦將軍的聲音依舊非常沉穩,但他那毫不留情的大腳,還是暴露了他目前非常憤怒的事實。
低頭凝視着倒地不起的任遊,秦將軍長長的嘆了口氣。對在場的衛隊成員們,宣讀死刑的命令:
“少主已死,你們也沒有任何存在必要了。衛隊營地已經被包圍,明天早晨,你們將會被全部處斬。當焰風城新任領主登基的時候,我會選拔出比你們更可靠的人選,成爲領主的貼身護衛。”
說完,秦將軍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着的沈文衝,突然開口說話了:
“如果這只是策劃好的陰謀呢?”
“……”
屋內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文衝臉上,剛轉身踏出一步的秦將軍,也突然停住腳步:
“你想表達什麼?沈文衝。”
在每句話的最後加上對話者的名字,正是秦將軍的說話習慣。不過沈文衝沒想到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秦將軍依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不過,現在也沒時間在意這些細節了,整個衛隊的生死存亡,全都落在自己肩上了:
“將軍,您難道不覺得很奇怪麼?”
“別賣關子,沈文衝。”
黑暗的身影湊到沈文衝面前,被重型金屬手套覆蓋的大拳頭突然握緊了:“有什麼話就說吧,反正你們也只能再活一會兒了。”
“衛隊沒有保護少主,是因爲收到了其他的任務。財政大臣下達命令,要我們護送重要貨物。”沈文衝低頭看着任遊,說道:“是這樣吧?”
“是……的……”任遊吐出一口血。
“當時衛隊也提到了護送少主的事。但財政大臣說過自己聯絡了將軍,說是您派出了精銳部隊護送少主。”沈文衝繼續陳述着:“您收到消息了嗎?”
“一派胡言,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將軍的回答非常果斷,完全不像是在說謊。
由於被頭盔擋住,沈文衝看不到將軍的表情。他很清楚,若是將軍也參加了謀反,自己繼續說下去,只會導致衛隊在這裡全部被殺光。但是……
“我懷疑是財政大臣謀劃了這次的暗殺。”沈文衝的語氣斬釘截鐵:“如果他沒有告訴您護衛的事,很可能是他在搞鬼。”
此話一出,兵營大廳裡再度被沉默籠罩,除了任遊痛苦的悶哼聲,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沈文衝。”
打破沉默的將軍,語速比之前慢了許多:“你是在指控焰風城的根基,爲這片領地鞠躬盡瘁的財政大臣,背叛了焰風城的少主?”
“我只是說出這個猜測。”沈文衝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平靜的站在暴怒的將軍面前:“既然您不相信,去找財政大臣對質,不就一清二楚了?”
“一派胡言!”
將軍突如其來的怒吼,震得屋子裡的衛隊成員們顫了一下。像是被沈文衝的言論引燃了,秦將軍的聲音幾乎要把兵營的天花板掀翻: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們推卸責任?甚至還嫁禍到財政大臣頭上?光憑你的一面之詞,你覺得我會信任你嗎?沈文衝!”
砰!
一記重拳砸在沈文衝的右肩上,他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兩步,但卻很快重新挺直腰板,再次回到將軍面前:
“這並不是我的一面之詞。”沈文衝的嘴角滲出一道血痕。
“還有誰?”將軍環顧四周:“誰贊同他的觀點?”
在場的衛隊成員們,沒有一個人敢作聲,唯一一個想要說話的任遊,此時卻只能發出痛苦的哼聲。
眼見其他人並沒有開口,秦將軍攥緊了拳頭。在他再度出手之前,沈文衝終於開口了:
“是少主。”
“……”
聽到這話,兵營裡彷彿又引爆了一枚無聲的炸彈。就連將軍的極度憤怒,都轉化爲徹頭徹尾的驚愕:
“沈文衝,你說少主還活着?”
“是的。”沈文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將軍的頭盔,試圖從對方的眼神和動作中找出線索。
“如果你在騙我,我會把你碎屍萬段,沈文衝。”
秦將軍的話語是在威脅,但卻在不停的左右晃頭,像是在環顧四周。
而這種情況,沈文衝很久以前也見到過。
——身爲焰風軍中的傳奇人物,關於秦將軍的各種軼事廣爲流傳。“將軍在狂喜的時候,會不停左顧右盼”這件事,已經成爲了公開的秘密。
在焰風軍拿下大捷的時候,沈文衝曾經見到秦將軍做出類似的動作。而現在,既然他已經在左顧右盼了,也就是說……
“告訴我,少主在哪兒?”秦將軍猛地開口。
“現在我還不能告訴您。”沈文衝低下頭:“因爲,我無法確定您是否參加了謀反。”
此話一出,在場的其他衛隊成員,都開始悄無聲息的後退。
——正常狀況下,若是有人敢對秦將軍說出這種話,絕對會被當場剁成肉醬。
但是這一次,秦將軍並沒有大發雷霆,只是雙手抓住沈文衝的肩膀,按得他的傷處隱隱作痛:
“少主在哪裡?沈文衝。”
“您可以和我一起去,但只能帶着這些護衛。”沈文衝把目光投向將軍身後的赤甲士兵:“如果您做出任何威脅到少主安全的舉動,我會站到少主那一邊。”
“沒問題,只要帶我去見少主。”秦將軍很痛快的答應了。
——看樣子,將軍似乎並不是叛徒?
事已至此,一直觀察着秦將軍的沈文衝,也放心了不少。
但就算如此,他也還是非常警覺:
焰風宮中的不少地方,只允許擁有領主血脈的人進出,少主應該可以在一個絕對安全的位置上,與將軍進行對話。
另外,若是將軍突然倒戈,自己雖然沒了機關術裝置的加護,要想拖住將軍爲少主爭取逃跑時間,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更何況,自己身上的機關術裝置,現在就在少主身上。就算髮生意外,少主也完全可以逃跑……
“原諒我,少主。”沈文衝在心中暗道。
他也知道,讓少主與將軍當場對質,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不過現在,爲了保全無辜的衛隊戰友們,自己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與其全員被處斬,放任叛徒在焰風城內作威作福。不如趁着這個機會結束這一切,徹底誅殺那些叛國者!
“將軍,請你們跟我來。”
沈文衝看着秦將軍,又看了看自己的戰友們:“在下有一個請求,不要傷害衛隊的成員,他們是無辜的。若是我說了謊,再處斬我們也不遲。”
“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了……”秦將軍低聲說。
他揮了揮手,身邊的兩名赤甲士兵走上前來,抓住沈文衝的雙臂,帶着他離開了衛隊的兵營,回到晦暗的夜色之下。
“帶路吧,沈文衝。”
“少主就在焰風宮裡。”沈文衝小聲說。
在他們離去之後,衛隊的兵營裡,護衛們還在面面相覷,消化着剛纔得到的信息:
“少主還活着……這怎麼可能?”一名護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像是在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沈文衝那小子不會說謊的。”旁邊的彪形大漢用力搖頭:“你見過他說謊嗎?沒人比他更誠實了……”
“您沒事吧?”幾名護衛扶起倒在地上的任遊,讓他遍體鱗傷的軀體,靠在大廳的木椅上:“我們馬上給您包紮……”
“沒必要了。”任遊低頭啐了口血:“這點小傷我還是能挺住的。”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通往兵營二層的臺階,突然壓低聲音,對在場的部下說道:“沈文衝剛纔給我發了信號,你們趕緊用信鴿聯絡焰風宮,速度應該會比將軍他們更快。”
“什麼時候?”護衛們吃驚的瞪大眼睛:“我怎麼沒看到?”
“你們當時是被嚇到了吧?”任遊嘆了口氣:“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右手打出了暗號。”
身爲領主的親衛隊,護衛們的確是掌握了特殊的暗語,可以在一些不便於說話的情況中使用。比如在領主參加會談時,進行秘密的情報交流。或者是悄悄的標記出可能存在的危險人物,在對方還以爲自己沒暴露身份的時候,直接把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在剛纔的情況下,被判了死刑的護衛們,並沒有注意到沈文衝的小動作,只有倒地不起的任遊,看到了沈文衝發出的信號:
“發出的聯絡信件上要寫什麼?”一名護衛問道。
“做好準備,我帶將軍過來了。”任遊在說話時,擦了擦嘴角的血痕。
得到了要發送的訊息,幾名護衛立刻衝上二樓去發信了。任遊腫起來的面孔上,也露出一個悽慘的笑容:
“這樣說來,少主真的沒死……我們也不會被處決了。”
……
同一時刻,焰風宮少主的房間內,還響着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林遲一腳把舒逍踹下去,躺到少主的大牀上,美美的睡了一覺。或許是因爲太困了,摔到地上的舒逍也還是沒睡醒,依然在美滋滋的打着呼嚕。
由於安全屋的規則所限,林遲也完全不擔心兄妹二人會幹掉自己。還醒着的舒瑤,則是坐到少主的書桌前,拿起那些文件讀了起來:
“這麼多的文字……真是太好了……”
即使一直在貧民窟掙扎求存,這女孩內心深處的求知慾依舊強烈。她很喜歡焰風城的文字,只可惜以前一直沒什麼閱讀的機會。
對於舒瑤來說,這個房間簡直像是璀璨的寶庫,裡面滿是自己想要的知識。
她興致勃勃的讀了一會兒文件,睏意終於涌上心頭,正在打哈欠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咚、咚、咚。
午夜時分,再微小的聲音也會變得非常明顯。舒瑤正要說話,卻看到躺在牀上的少主,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我還在睡覺……你大爺的……”
林遲低聲嘟囔了一句,中斷了自己意識中的傳音,站起來走到門前,伸手握住把手。
“是誰?”舒瑤好奇地問。
“別緊張。”還沒睜開眼的少主笑了笑:“是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