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遲睜開眼睛。
他不知道此刻的時間，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棕色的泥土，以及沾着水滴的青草。
陽光從頭頂投下，照亮了青色的草地。濃郁的花香刺激着鼻腔，令他不禁打了個噴嚏。
林遲緩緩爬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
此時的自己，正穿着平時出門時常用的白T恤和牛仔褲，伸出右手按在胸膛上，觸感也異常的真實，與虛擬世界中的感覺截然不同。
儘管《戰爭天堂》已經非常擬真了，但在使用初代設備的“先驅者”們看來，與現實還是有微妙的不同之處的。
不過，這地方簡直像是混淆了虛擬與現實的界限。簡而言之就是——
“這也太真實了吧……”
林遲感慨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他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也知道這地方不可能是真實的，但此地的擬真程度超乎想象。甚至令他也開始產生了懷疑。
光靠腦內成像設備，真的能達成這種模擬效果嗎？
不管是腳底微小的刺痛感，還是正順着臉頰流下的汗珠，都與現實世界毫無區別。這個“世界”簡直像是現實的投影，完全沒有任何虛擬世界中該有的違和感。
林遲試着揮動右手，想要像平時那樣呼出菜單，結果自然是徒勞無功。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可以說是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繫。
不過，如果那兩個傢伙沒有掉鏈子的話，科學怪人和教練應該已經按照原計劃行動了。現在，脈衝娛樂公司大概正處於被美國人追殺的狀態，暫時無暇顧及漂浮在太空中的量子計算機了。
如果他們爭取到了時間，那麼自己現在要做的，便是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替那些造物主們做出決斷了。
但是，究竟該怎樣才能離開？
根本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林遲，也找不到離開此地的方法。
他環顧四周，只見自己正站在一條山谷中，兩邊是高聳入雲的山脈，清澈的小溪從不遠處流過，水花拍擊着擋在中間的一塊岩石。
亮銀色的蝴蝶拍打翅膀飛上天空，山腳開滿了藍色的花朵。若不是這裡的風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污染嚴重的現實中，林遲說不定真的會認爲這裡就是現實世界。
本着荒野求生的原則，他跟隨溪流向上游走去，黑色運動鞋踏在泥地上，留下輪廓清晰的腳印。
——這裡應該算是《戰爭天堂》虛擬世界的最深處，或許也是那臺量子計算機真正的核心所在。林遲之前也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風景。但既然已經出現在此地了，也就是說……
——這地方，很可能是真正的“最終BOSS”的隱居之處。
林遲沉默着前行，在口袋裡摸了摸，沒找到任何能當武器使用的東西，從地上撿了根樹枝折斷，露出尖利的一端。
用這種可憐的“武器”，當然是無法與這裡的“居民”對抗的。不過，這根樹枝至少能帶來些許心理安慰，這也就足夠了……
跟隨溪流前行了一段路，前方出現了接近直角的轉彎，林遲緩緩靠到山腳下，探出頭觀察轉彎後方的景象：
一棟雙層木屋靜靜的佇立在山腳下，深棕色的牆壁上掛滿了爬山虎，四周開滿淺紫色的花朵。
這棟依山傍水的建築，看上去就像是房產商在海報上貼出的宣傳畫。
與那些PS圖不同的是，這棟木屋是“真實存在”的。至少在這個世界裡，它是真實的。
“……”
林遲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便聞到一股烤肉的香氣。
住在這裡的居民，似乎正打算野餐。面對這種似乎很放鬆的傢伙，林遲也終於做出決定，小心而警覺的走了過去。
紅色的肉片在烤架上發出滋滋聲，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對着林遲，用夾子翻動烤肉。對方穿着黑色短外套和灰色褲子，外面裹着一件圍裙，留着齊耳短髮，光看背影無法分辨是男是女。
林遲緊握着木棍，緩步走向那個人。
對方似乎早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但卻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道：
“啊，等你好久了。”
那是一個動聽的女聲，聽不出一絲敵意和陌生，彷彿是在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樣，很自然的打了招呼：
“坐下吧，馬上就烤好了。”
“……”
林遲扔掉了完全沒用的樹枝，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等待對方的下一步舉動。
本以爲會發生大戰的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地方吃上烤肉。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惡意，自己這邊也免去了不少麻煩，可以直接與此人交流了。
“你好。”林遲低聲說。
“嗯嗯。”那女人把烤肉夾進盤子裡，轉過身託着盤子走向林遲，視線正好和林遲對上，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吃吧，這可是我的獨門秘技，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
深紅色的髮梢在耳邊搖曳，女孩的臉上帶着雀斑，五官也像是有些沒長開的樣子，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可能是長期曬太陽的緣故，膚色也有些發黑。
她並不像虛擬遊戲中常見的女角色那樣，帶着不真實的美感。舉手投足間都像是普通的鄰家女孩，外加上活潑開朗的態度，令人不自覺的就產生了些許親切感。
“嗯。”
林遲拿起女孩遞來的筷子，夾起一塊烤肉放入口中，立刻被燙得呲牙。
“哈哈，你也太冒失了，要喝水嗎？”那女孩輕笑着。
“沒事……我只是太久沒吃燒烤了。”林遲搖了搖頭。
爲了居民們的身體健康着想，絕大多數家政機器人都不會爲主人提供燒烤，這種雖然有致癌風險，但卻非常美味的食物，林遲已經很久沒碰過了。
“我知道我的手藝很好，你也沒必要這麼着急嘛。”那女孩的褐色眼眸彎成月牙形，脫掉圍裙隨手扔在草地上，露出黑色上衣印着的哥斯拉LOGO。
她大大咧咧的坐到林遲身旁，然後猛地跳起來，喊道：
“等我一下，我忘了拿可樂了！”
被一驚一乍的女孩嚇了一跳，林遲嘆了口氣：“可樂不太健康。”
“你怎麼像個老媽子一樣。”那女孩完全不贊同他的意見：“人生苦短嘛，現在不享受，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真的是這樣嗎？
目送對方一蹦一跳的跑進木屋，林遲低頭看了看盛滿烤肉的盤子，頭頂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這女孩生活的地方，可以說是這個虛擬世界的最深處，很可能是連“設計師”都沒接觸過的地方。
以這個世界誕生的時間來算，她或許已經在此地生活幾百萬年了。
不過，度過如此漫長歲月的“怪物”，真的還能保持如此純真的狀態嗎？
完全摸不透對方情況的林遲，並不打算繼續思索這個問題，只是再次夾起烤肉吹了吹，一口咬了下去。
“唔……不錯啊。”
外層沁出的肉汁帶着濃郁的香氣，不知是加了什麼佐料，這塊肉烤得可以說是恰到好處，既不是夾生的那種，也沒有一絲烤焦的地方。
體驗過樓下某個“奪命飯店”料理的林遲，更能理解這種美味的可貴。他狼吞虎嚥的吃掉一塊肉，剛夾起第二塊，一瓶易拉罐可樂落在面前的草地上。
“彆着急喝，剛從冰箱拿出來的！”
林遲沒工夫迴應那女孩，只是繼續解決了三塊肉，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筷子，把目光投向重新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贊，你應該去當廚師的。”
“多謝誇獎！”那女孩用力點頭，小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我以前也有這種想法來着。”
看着對方毫無防備的模樣，儘管不願破壞目前的氣氛，林遲還是緩緩開口了：
“請問你是什麼人？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哦哦……”正在吃烤肉的女孩口齒不清的嘟囔着：“等我……吃完這塊……”
她囫圇吞下嘴裡的半塊肉，抓起手帕擦了擦嘴，雙手拄着草地擡起頭，把目光移向天空：
“我知道你很困惑。不過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一直都住在這裡，每天都很快樂。”
“換成我住在這種地方也會很快樂。”林遲點頭：“我以前的理想是造一棟樹屋，然後生活在野外。”
“樹屋太危險了吧？”女孩的語氣裡帶着些許責備：“晚上睡覺翻身掉下來摔死怎麼辦？”
“哈哈，這我倒是沒想過。”林遲訕訕的笑着。
“嗯，我也知道你肯定很羨慕我。”女孩驕傲的回頭看向自己的家：“依山傍水，悠閒自在，怎麼樣，很不錯吧！”
“確實，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遲指出重點。
“啊，嗯……”女孩拿起可樂，有些笨拙的拉開拉環，帶着泡沫的汽水噴出來，灑在她的外衣上。
“這真是……煩死了。”
她嘴上是這麼說，還是仰起頭喝了一大口，臉上也依舊帶着燦爛的笑容。
“嗯，我們可以邊吃邊聊。”她對林遲眨了眨眼：“想吃薯片嗎？家裡還有。”
“不了，肉已經夠多了。”林遲搖頭。
“你在減肥嗎？”女孩問。
“我已經很瘦了。”林遲看着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
“嗯，我也覺得太瘦了不好，不過誰叫我是吃不胖體質呢。”
那女孩笑起來，放下可樂繼續享用烤肉。眼見對方很快活的樣子，林遲也不好繼續追問，只能耐心等待她的迴應。
“哈哈哈，今天我好像超常發揮了，第一次烤得這麼好。”
女孩吃東西的速度快得驚人，狼吞虎嚥的解決了自己那份烤肉，很沒形象的直接拿起圍裙擦了擦嘴，然後轉向一直在等待答案的林遲，點頭道：
“嗯，吃飽了，我們繼續聊吧。剛纔說到哪裡了？”
“你是誰，這是哪兒。”林遲簡潔的重複了一遍。
“噢噢噢，是這樣是這樣。”女孩一邊喝可樂一邊含混不清的說道：“我是個旅人，湊巧來到這裡安家，就是這樣。”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林遲微微皺眉。
“別急嘛，我的話還沒說完。”那女孩扔掉手中的空罐，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剛纔我說的是真話，但卻不是全部。至於其他的……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洗耳恭聽。”林遲挺直了腰板。
“不用這麼嚴肅。”那女孩笑起來：“接着吃吧，沒必要這麼拘謹，我又不是什麼領導。”
在林遲的注視下，女孩仰面躺在草地上，慵懶的聲音飄過來：
“有個叫‘冷山實驗室’的地方，裡面都是些頂尖人才。許多科技企業都想從那裡挖角，脈衝娛樂公司也是其中之一。”
“當時脈衝娛樂公司接下了美軍的一項秘密企劃，要製造由AI控制的太空戰武器，他們把這個計劃稱爲‘幽邃宇宙’。”
“遺憾的是，即使是這種頂尖的軍工企業，也沒辦法制造出符合要求的武器。他們的確是打造了一臺衛星炮，但是裡面需要的‘AI’卻無法制造出來。”
“爲了製造出符合要求的電子生命，他們求助於這方面的專業機構——冷山實驗室，還花了大價錢，從冷山實驗室挖走了好幾位這個領域的專家。”
“那其中的一位專家，湊巧擁有解決問題的手段。在他的努力下，脈衝娛樂公司順利的製造出AI，並且把攜帶有AI的衛星，成功投放到太空中。”
“不過，就連脈衝娛樂公司的人也不知道，藏在計算機裡的並不是什麼‘AI’，而是活生生的人——至少以前是活的。”
聽到這裡，林遲詫異的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易拉罐滑落下去：“你……在說什麼？”
“脈衝娛樂公司被愚弄了，他們其實是被那位專家利用了。那位專家的女兒患上了絕症，當時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死去。”
“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兒慘死，想出了一個瘋狂的方法，打算把女兒的意識進行掃描，轉化爲數字生命上傳到計算機中，讓她在電腦中抵達永恆。”
“但是，當時的設備還不像現在這麼先進，光靠冷山實驗室的設備無法實現。”
“於是他加入了脈衝娛樂公司，掃描了女兒的意識，悄悄上傳到當時最先進的量子計算機原型機中。”
“那就是你……”林遲恍然大悟。
“是啊，那就是我，雖然並不情願。”
說到這裡，女孩再次坐起來，目光重新對上林遲的視線：
“脈衝娛樂公司在衛星武器中培養出的‘AI’，其實都是出自我手，我就是一切的開端，這世上最初的‘造物主’，創造了其他所有造物主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