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一滴淚也沒有,可高貴妃卻將他抱在懷中直哭了個聲哽氣噎,便是高貴妃從前得寵時目中無人,妃嬪們瞧着他們母子如今這副模樣,也覺得憐憫,就有過來勸解的,七手八腳地將高貴妃母子從地上扶起,只說是:“聖上偏心着她,咱們又能如何呢?娘娘且忍忍罷,到三殿下長成也就好了。”再看高貴妃懷中的景明臉上鮮紅的五指印,口角帶着血痕,便是景明口無遮攔,到底也是個孩子,不過說錯一句半句,乾元帝這個當人父親的就下這樣的手,在場諸人都覺乾元帝心狠無情。況親生兒子他尚且如此相待,何況她們,不免都起了兔死狐悲之嘆。
又說高貴妃抱着景明哭了場,到底叫人勸了回去,高貴妃回到昭陽殿,看着昭陽殿中精美依舊,還是她得寵時,乾元帝賞她的,當時還是夫婦母子們一團兒喜氣。如今已可說是物是人非。高貴妃滿心悲涼悽楚,拿手撐着頭坐着發了會怔,忽然就嚷了起來:“陳氏!”
今日高貴妃母子叫乾元折辱的事陳女官也聽着了,她素知高貴妃是個愛遷怒的,只躲在一邊,怕引起高貴妃注意,不想還是聽着高貴妃喚她,只得提心吊膽地過來:“娘娘。”高貴妃瞥見陳女官,探出身子將她的手腕一把握着,逼近陳女官道:“那對兒賤人都爬到了我們母子頭上,哈哈,要她們死可是便宜了她們!那香囊呢?你告訴我,擱哪兒了?!交出來給合歡殿送去!我倒是要瞧瞧,要那賤人留了一臉的疤,咱們那情種聖上可還會不會如珠似寶地待她!”
陳女官聽着這話,身上一絲力氣也無有,搖頭道:“娘娘,娘娘您輕聲些兒,叫人聽着了,奴婢固然一死,您也有罪名啊!”高貴妃只一想着景明臉上的指印,口角的鮮血便是心如刀絞,咬牙切齒地道:“我如今還怕什麼!如今不過是個養子,她就把我的景明看做眼中釘。要叫那個賤人自己生個,還有我們母子活路嗎?!”只看聖上今日的模樣,怕是那賤人說句要她們母子死,那偏心的就能下旨賜死,“她不叫我活,我也不叫她活!”
陳女官叫高貴妃這話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什麼撲上去將高貴妃的嘴捂着,滿臉是淚地道:“娘娘何至於此!奴婢對天發誓,那香囊是扔在了合歡殿後頭的鹿圃裡了,您再等等,再等等。”
高貴妃一把將陳女官推倒,拿雙眼緊緊地盯着她,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好,好,我等着。我只告訴你,若是叫我知道你揹着我搗鬼,你哥哥弟弟可就不用活了。”陳女官看着高貴妃的模樣,竟是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而合歡殿那頭乾元帝與玉娘小別重逢,自是十分有情,乾元帝將玉娘抱在膝上坐着,雙眼看在玉娘臉上細細打量,又問玉娘這些日子身上怎樣,御醫請了幾回脈,脈上怎麼說,藥有沒有按時吃等等。
玉娘一一答了,對着乾元帝臉上也細看了回,眉尖微蹙,拉着乾元帝的手道:“妾看着聖上竟是黑瘦了好些,聖上忙碌時,妾不能在聖上身邊服侍,妾心中十分愧疚。” 乾元帝聽着這話,心上喜歡,攬在玉娘纖腰間的手加了些力氣,按着玉娘倒向他的胸膛,在她臉上一香,附在玉娘耳邊笑道:“你若是真心愧疚,一會子好好地順着我就是了,要是這不肯那不行的,我可不答應。”
這話中意思玉娘如何不明白,臉上頓時滿是羞色,嬌嗔道:“聖上,妾哪裡是這個意思。”乾元帝在玉娘脣上親了親,笑問:“那你說我是什麼意思?”玉娘斜睇了乾元帝眼,泠泠秋水眼中彷彿滴出水來,也是小別勝新婚,乾元帝叫玉娘這一眼看得滿心火熱,將玉娘抱入淨室,自是好一番溫存纏綿。過得半日纔將玉娘抱回寢殿,擱在牀上又糾纏着求又欠,好容易才雲收雨散,玉娘已倦極,幾乎是立時就沉沉入睡。
乾元帝雖未饜足,看着玉娘倦成這樣,到底愛憐疼惜,不忍再糾纏,扯過錦被來將玉娘嚴嚴實實包了,自家半撐着身子將玉孃的睡容欣賞了回,方披衣起身,走到外殿,點過金盛來,問他:“皇后如何出來了?”
金盛早預備着乾元帝動問,便將陳淑妃說的那些話兒與乾元帝學了,覷着乾元帝神色冷淡,小心地道:“娘娘以爲,淑妃也是宮中老人了,淑妃都沒個主意,她也不好做主。故此請問了殿下自己的意思。”
乾元帝冷笑道:“你們娘娘以爲人人和她一般老實呢?去問她?她自然是要出來的。這些年,闔宮上下,除了她,還有哪個在她眼中?也只有她才能得她些青眼。這回便是她們兩個串聯起來,哄你們娘娘罷了。也難怪你們娘娘,她纔多大,還是個孩子呢,哪裡知道這些。”
乾元帝這番話,若是換個糊塗些的被這一串兒她給攪亂了,金盛是個靈醒的,不然也不能做得昭賢妃心腹,哪能不明白,這是說陳淑妃得李皇后青眼,這回是她們兩個串聯起來哄昭賢妃。只這樣的話,乾元帝說得,金盛卻是跟不得,只愈發將腰彎得低了些,一聲兒也不出。可瞧在乾元帝眼中卻成了玉娘是個軟糯老實的,連她的內侍總管也老實,都這樣了也一句褒貶不肯加,愈發覺得玉娘離不開他的護持。
因乾元帝有了這個認識,便不肯叫陳淑妃依舊掌着宮務,卻也不能便宜了李皇后,次日便下旨,只說是李皇后身子好了些,理該掌管宮務,着陳淑妃即日就將宮務繳還。只李皇后久病初愈,身子還未健旺,故使昭賢妃代掌鳳印,在旁輔助,小事可自決,無事不要打攪皇后休養。
這道旨意看着彷彿是將宮務還在了李皇后手上,可鳳印依舊在昭賢妃手上。尤其那句“小事可自決,無事不要打攪皇后休養”,何謂大事,何謂小事?哪裡來的定規。究其根本,不過叫李皇后佔個虛名罷了,掌管後宮的,依舊是乾元帝心尖子:老實可憐的昭賢妃。
旨意一下,固然險些兒再將李皇后氣倒,便是陳淑妃這樣沉穩的人也在自家宮中撕了好些帕子,還是景和勸她道:“母妃休怒,快有熱鬧瞧了。”他的雙眼閃亮,嫣紅的口角也帶了笑意,語氣中竟有些興奮難耐。
景和說這話沒幾日,果然就出了事,卻是景明病了。
景明叫乾元帝當衆怒叱了回,當日就有些懨懨的,一連兩日沒踏出殿門,就是送進去的膳食也動得少。高貴妃親自來了廣明殿,勸慰了好一會也不能使景明露出歡顏來,直叫高貴妃心疼得又哭了場,只得來尋景和,求着景和多加照拂,景和哪能不應,又叫高貴妃放心:“高母妃只管放心,三弟是我弟弟,我哪能不愛護他。”
可景明因連着幾樁事都與景和有關,雖他還不能明白景和深意,卻是本能地對景和有了提防,不肯理他。景和以答應了高貴妃爲由,一次次在景明所住的偏殿的窗前叫着三弟,又扯着乾元帝說話,不止說高貴妃如何關切景明,便是乾元帝,他也一樣關愛景明。果然激得景明發怒,在殿內趕景和走,又道:“不用你假惺惺地。”待得景明罵完,景和唉聲嘆氣地走開,過得半日就如此這般來一遭兒,一連兩日,直叫人覺得景和這個兄長是個友愛的,景明卻是任性不懂事的狠。
過得了五六日,景明便病了,前些日子不吃是鬧脾氣,這幾日卻是吃不下,這日清晨不過吃了兩口粥竟就吐了一地。王振忙來服侍,先要景明換沾染了污物的衣裳,只把衣裳一解,卻看着景明身上有着數處紅點,心上忽然一跳。起手往景明額頭一探,果然火燙。
王振是有些見識的,看着景明這個模樣,心上隱約知道不好,手腳都有些發軟,忙先過來與廣明殿的內侍總管張讓說了。張讓聽着王振所說,也有些怕,強自鎮定道:“你且別急,許是三殿下吃錯了東西,哪裡就是那病了。我且回賢妃娘娘去,你好生照應三殿下。”想了想又道:“三殿下身邊的人,都看住了。”
張讓一邊說一邊忙忙地向外走,卻是遠遠都繞着王振,到得外面先來見景和,將景和的景況與景和的內侍蔡順說了,輕聲道:“二殿下還是小心些,去要些醋來將整個屋子蒸一蒸。”說了急急忙忙地往合歡殿趕。
到得合歡殿,張讓只怕三殿下景明真是天花,如今已病發,那王振與三殿下日日在一塊兒,只怕他王振也沾上了。王振方纔來與他說了話,誰敢保他沒叫王振傳上?旁的還罷了,昭賢妃這裡可是大意不得,若是昭賢妃有萬一,他一家子的命都不夠賠的。是以張讓只敢請了金盛出來,遠遠地將景明得病的是與金盛說了。
金盛聽着,立時進去告訴了玉娘,玉娘命人宣御醫,又要親自過去瞧瞧,金盛忙攔道:“奴婢說句沒心的話,若是御醫瞧了三殿下不過是尋常發熱,娘娘去還使得,可要真是天花,娘娘去了,有個萬一,奴婢們可都活不成了,還請娘娘瞧在奴婢們素日服侍謹慎,留奴婢們一條活路罷。便是娘娘不顧念奴婢們,也請娘娘想想聖上。”
合歡殿服侍的宮人太監們直跪了一地,也跟着齊聲哀求,玉娘本就作勢的,見此情景,自是順水推舟,方問:“可與貴妃說了沒有?不管是不是的,貴妃總是三皇子親生母親,哪有孩子得病不告訴她的道理。”金盛道:“已遣人告訴去了。”玉娘方纔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