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景和雖封了王,真要算起來,謝逢春是他外祖父,謝懷德是他舅舅,所以在這種私下的場合,各退一步說話。
其次,關於筍和蕈,是李漁的見解。
阿冪以前說過看不起賈寶玉,李漁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李漁“家素饒,其園亭羅綺甲邑內”,故他一出生就享受了富足生活。其後由於在科舉中失利,使肩負以仕途騰達爲家庭光耀門戶重任的李漁放棄了這一追求,毅然改走“人間大隱”之道。於是成了明末清初文學家、戲曲家、戲曲理論家、美學家。被後世譽爲“中國理論始祖”、“世界喜劇大師”、“東方莎士比亞”,是休閒文化的倡導者、文化產業的先行者,被列入世界文化名人之一。
賈寶玉會什麼?做胭脂?
乾元帝哪裡知道玉娘心上這番計較,只看她沉默不語便以爲她臊了,反笑道:“這是正理,你又臊。”說着在玉娘粉腮上輕輕一吻,又道:“你只要知道,我一心都是爲着你們母子的就是了。”
不想玉娘聽乾元帝說這些,便要將他心上的愧疚更加深些,便將乾元帝的手握住,嘆息了聲道:“聖上待我們母女的深情厚誼,我和阿琰還能不知道嗎?我心上也急呢,也不知御醫署是不是哄我,吃了那許多苦藥汁,一點子用也沒有。”
玉娘遲遲難孕,正是上回小產傷了身子,雖一日一回平安脈請着,換了多少藥方來吃,無如總是內焦厚積,外感不明,虛火旺盛,這樣的體質受孕艱難不說,便是有了也未必保得住。是以乾元帝聽着玉娘這幾句,又愧又憐,將玉娘按在懷中:“你沒聽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嗎?御醫署那羣東西,雖愛用個保命方兒,凡事求穩在先,可在這樣的事上,如何敢哄你。總是你傷了根本,慢慢調理些日子就好了。”
玉娘臉上帶出一絲笑容來,將頭靠在乾元帝懷中,輕聲道:“聖上即這樣說,我也放心了呢,想上蒼知我心誠,也不至於辜負我。”乾元帝輕輕拍着玉孃的肩背,心上卻是惱起李源一家子死得太容易了些,若不是李源挑撥生事,害得玉娘傷神,那孩子早該生了下來,指不定就是個聰明勝於父祖,乖巧肖似玉孃的好孩子。
不說乾元帝這裡叫玉娘勾得心中愧疚更深,又說陳婕妤自玉娘封后之後便解了禁足,爲着顯示她改過的誠心,除着每五日一回朝見皇后,都在承明殿裡閉門不出,便是景和成婚瑣事,也悉由宗正與禮部辦理,陳婕妤竟是一字不問,倒是又有了些從前光風霽月的做派,比之挑剔求精的高貴妃,宗正寺與禮部負責景和婚儀的那些官員自然更喜歡陳婕妤些。
說來陳婕妤也做了十多年賢惠人,猛然傳出消息說她意欲陷害宸妃,自然就有人不肯信的。好在玉娘爲人也和緩從容,又肯約束家人,只看以她的盛寵,家人竟無一樁不法事也好算安分了,是以朝野對她惡感不深,這纔沒人以爲這是謝皇后設的局。可到底有這個引子在,玉娘不得不爲景和的婚事多上心些。
景淳成婚時,玉娘雖掌管宮務,到底只是個宸妃,不好召見宗正。她雖是皇帝寵妃,可說來終究是個妾,而宗正楚王論起輩分更是乾元帝皇叔,莫說玉娘無有身份去召見宗正,便是見了兩下里見面可如何稱呼呢?更不要說禮部尚書這個外臣了。
到得景和成婚,她是皇后,要見宗正與禮部,只需回過乾元帝,倒也容易。是以陳婕妤這裡一句不問,椒房殿那裡卻是召了兩回人了。好在宗正與禮部倒也明白,這是謝皇后封后之後,頭一回以嫡母的身份操辦皇子的婚儀,若有疏漏,雖宗正與禮部都有不是,可謝皇后只怕也要有個不慈的說法,到底吳王景和的生母陳婕妤才攀誣過謝皇后哩。
而婚期已定,陳婕妤也出來了,便沒有再將景和關着的道理,是以乾元帝將景和叫去敲打了一番,也就解了他的禁足。不想景和解了禁足的頭一樁事,竟是往承恩公府備了厚禮投帖子求見。
景和來見謝逢春,正是要親自打探一回虛實。在景和心上,有七八分把握,如今椒房殿裡那位不是這家的親生骨肉。容貌不似且不去說她,孩兒不肖似父母的天下盡有,只是心性見識上卻是註定的,再沒愚夫愚婦能生個絕頂聰明的孩子出來。旁的不說,只她的心性心機手段,絕不是一家商戶能養出來的。既然宮中無處下手,索性往承恩公府走一遭兒,許有收穫也未可知。
說來,承恩公府是謝皇后母家,如今謝皇后即成了景和的嫡母,那承恩公自然便是景和的外祖父了,當外孫的親自去見一見外祖父外祖母也是人之常情,且論起身份來,景和還佔着個君字,便是謝逢春父子們知道這吳王這般有禮多半兒是心懷鬼胎,也不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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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看着景和名帖,謝逢春後接過景和帖子看了,上頭倒是自謙地稱了名,便問長史:“郡王的儀仗已到了門前?”長史回道:“回世子,郡王輕車簡從,隨身只帶了兩個侍衛。”謝逢春聽着人以到了門前,知道必得將人請進來,偏謝顯榮與謝懷德兄弟兩個還未下衙,謝逢春只得一面遣人速從角門出去將世子與少爺請回來,一面整肅了衣冠來見景和。
若是景和這回來擺的是郡王儀仗,自需以國禮相待,謝逢春須得俱吉服,大開中門,在承恩公府門前迎接。好在景和這回是微服而來,便只需待以常禮。
且若論起輩分來,謝逢春算是吳王嫡親的外祖父,不用親自到門上去接,便使長史將吳王景和迎至福厚堂來。
景和只論外貌,正是個翩翩少年,樣貌俊秀,舉止溫雅,行至福厚堂前,謝逢春上前見禮,就叫他伸手扶住了,口角含笑地道:“阿翁折煞景和了。”謝逢春也從謝顯榮謝懷德兩個口中知道景和心性,見着他這樣謙和,心上更加地沒了底氣。
不想景和這一回來,竟是做足了晚輩的姿態,絮絮問了謝逢春起居,又閒閒說了些朝中軼事,乃至哪家熬的好鷹,打獵時從不走空;哪家蓄的馬兒精壯認主,除着自家主人,旁人一概捱不近身,或是哪家的廚子出色,治得一手好湯水等語。
謝逢春雖做得了承恩公,到底見識淺薄了些,叫景和這一番揮灑,唯唯而已。正是焦急的時候,就聽着腳步匆匆,卻是謝懷德趕了過來。見着景和,正要行臣禮,就叫景和扶住了,景和一樣笑道:“謝翰林拘禮至此,我下回倒是不敢來了。”
謝懷德趁勢直起了身,將景和掃過眼,臉上笑微微地道:“承恩公素來簡樸,又不曾念過多少書,怕是冷淡了殿下。虧得今兒衙門內無事,回來得早些。不然懷德與父親,心中難安。”
景和如何聽不明白,這是謝懷德在說他忽然而來,只做個不明白,反與謝懷德笑道:“我正與阿翁說令儀姑母家的廚子燒得一手好菜,尤其一道清蒸九腮鱸,叫人食之忘俗。”
不想謝懷德少年時是個絕不安分的,聽着景和這般惺惺作態,索性就陪他做戲,因將袍角一抖,做出個紈絝模樣來與景和笑道:“原來殿下是我同道中人,也好個口腹之慾。懷德少年時,也是個好個口腹之慾。說來蔬果之鮮,未必遜於魚羊也。而筍更是其中翹楚。”
說着竟是站起身來走到景和身邊,將他一扯:“殿下隨我來。”景和看着謝懷德輕狂如此,正要發怒,轉瞬臉上就鎮定下來,露出笑顏來,反手將謝懷德手一握道:“好啊。”
謝懷德也沒將景和帶遠,只引着他走到福厚堂門前,向右側一指。福厚堂右後側,有一大片竹林,密密層層,蒼蒼翠翠,一陣風吹過猶如綠浪翻滾。
謝懷德瞥了眼景和,口角一翹,笑道:“這片竹林,少說也有四五十年了,園丁料理得極好,每年陽春也產筍哩,粗大肥壯者有初生嬰孩大小,市賣的與它相比,一半也及不上。”
景和聽着謝懷德忽然誇耀起自家的竹園來了,因摸不清謝懷德路數,只得笑道:“筍之鮮美,不下肥羊乳豬。若是與肉食同煮,人皆就筍而棄肉,足見其可貴了。即知道了府上有此妙物,我來年春日可是要來府上叨擾的。”
謝懷德要的就是景和這話,是以接口就道:“殿下謬矣。筍之鮮美者,在山林爾。城市所產者,雖也芳鮮,終是筍之剩義。在晨露初出之時,於竹林中就地挖筍,以泉水現煮之,略點秋油,勿用香油,香油糟味。味愈簡愈見其肥美鮮嫩甘脆,雖肥羊嫩豕,何足比肩。此懷德在陽谷所感,如今到得京都,雖園中產筍其肥壯遠勝山林,然鮮美遠遜之,懷德久思方得其解,然氣而。”
景和叫謝懷德這一番話說得瞠目,他特特選了謝氏兄弟在衙中的時候過來拜訪謝逢春,是想趁機交接一回。可他到底是皇子,自進學以來,都由名家大儒教導,便是弓馬上,也是名將悍軍,並不曾與謝逢春這樣的人交通過,只得尋些吃喝玩樂的話來與謝逢春說,不想這謝懷德收着信,竟趕了回來,又洋洋灑灑地一大篇食筍要義,景和怒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想不等景和再說,謝懷德竟又道:“筍雖鮮美芳香爲衆蔬食之上,然蕈亦不遜之。蕈此物,無根無由,忽然而生,蓋山川草木之氣,結而成形者也。即是集山川草木之氣,是以蕈氣味清香,而湯汁之鮮味無窮,若間以肥瘦相間的肉片煮湯下麪,雖熊掌駝峰不換。”
景和聽了這幾句,將眉頭一挑,反問道:“孤嘗聞山民有食蕈而亡者,如何到了謝翰林口中,這蕈倒是成了妙物了?”
謝懷德側首將景和打量了眼。景和的身形已長成,他是劉家血脈,身形慣例的高挑,配着烏髮白膚紅脣,當真似玉樹臨風,臉上就一笑道:“蕈之毒,世人辨之原有法,無非是以色與形惑人而已,只消不爲其形色惑,便可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