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趙騰人原就生得高大,幾步逼過來,身後火把一照,身影似乎密不透風地將那個監作罩住。監作本就膽怯,看着趙騰身上的紅袍似乎帶了些血腥,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片刻之後才囁嚅道:“回將軍,小亮子自傍晚就連人帶貓不見了。”擡袖抹了抹額角不斷滲出的汗,又道:“若不是聽着昭婕妤出事,奴婢也想不着他這樣的狼心狗肺,還只當他養貓解悶來着。”倒夜香的,身上都有異味,尋常特沒人瞧得起他們,養只畜生解悶的,也不止那小亮子一個,是以那監作起先也不在心上。
直至監作聽着昭婕妤出事,再看小亮子與那貓都不見了,才知道出了事。若查將下來,自己少不了是個監管不力,又看乾元帝命搜宮,曉得瞞是瞞不下去的,因他隸屬掖庭,先尋了陳奉討主意。陳奉聽着,頓時三魂不見了兩魂,就帶了人來尋趙騰,將來龍去脈說了。趙騰聽着那句傍晚人與貓都不見了,便知道十有八/九是了,當即就命人搜。
陳奉過來幾步,臉上依舊是個富家翁模樣:“若是我,不能再叫小亮子活着。”活着便是個禍端,是以只要找死人。趙騰如何不懂這些,只是一時情切便沒想着罷了,聽着陳奉的話也就醒了過來,因這回找的是個死人,就命神武營的軍士在山洞、犄角、樹叢、水井等處細找。又叫監作引路,親自往小亮子住所一看。
小亮子住得極偏僻,屋子矮小逼仄,趙騰又生得極爲高大,須得彎腰屈背才能走進門去。進得房門,先聞着一股子臊味兒,又看屋子當中一張破桌,上頭的蠟燭快燃盡了,燭光忽明忽暗,哪裡瞧得清屋內情景,趙騰便向後一伸手,就有個軍士遞過一隻火把來,頓時將屋子照亮了。
觸目是一桌一牀,並兩張破木凳子,靠牆又有一隻矮櫃,僅此而已。牀上暗色的被褥團成了一團,火光下也分不清什麼顏色。趙騰將屋內掃了眼,又將火把將牀下一掃,便瞧見一隻空的白瓷碗。趙騰單膝跪下,探手將白瓷碗拿了出來,在眼前一看祥,就見碗壁上沾了幾根黑毛。
趙騰見着這個便知道是了,回手將碗遞與了身後的軍士,一會子好拿與乾元帝看。自己動手翻尋,便在那隻矮櫃的角落裡搜出了個青布小包來。裡頭是十張五十兩的銀票,並兩個金稞子,金稞子是內造式樣,原是乾元帝每年元旦時分賞後宮妃嬪的,人人都有,後宮妃嬪多有再拿來賞人的,沒個來路可追。銀票是寶通票號,這樣小的面額,寶通票號發出去多少,也追不到原主是誰。
故此雖可斷定撲昭婕妤的那隻畜生是小亮子所養,可小亮子個倒夜香的小太監爲何要養這樣一隻貓,又受了哪個指使,若是小亮子還活着,許還能問出來,可做下這等要命的事來,那小亮子九成九是被滅了口的。
趙騰這裡搜了出來,天色已大亮,未央宮裡的搜尋已從搜各位娘娘貴人的所住的宮殿轉向了山洞、角落、樹叢、水邊、井裡。
到了巳時初刻,小亮子的屍身就從未央宮東頭一處廢棄的井裡撈了上來,正是叫人勒死的,一同撈上來的還有隻黑貓。
趙騰臉上繃得緊緊的,握在刀柄上的手背上青筋虯結。他身上原帶些殺氣,這會子殺氣愈濃,一旁的監作只覺得冷汗涔涔,不住地擡手抹汗,又偷眼看了眼陳奉,陳奉臉上也沒了往日的從容,嘴角微微下垂,見監作看自己,也是一眼瞥過來,輕聲道:“小亮子平日與哪個說得來?”
監作膝下一軟,就在陳奉面前跪了,顫聲道:“公公,咱們倒夜香的,哪個願意理咱們。不過是一塊兒的那些人罷。”陳奉點了點頭,探手在監作頭上摸了摸,若是能查着後頭人,乾元帝出了氣,這顆狗頭許能保住;若是查不着,這顆狗頭怕是要挪一挪了。
趙騰與陳奉兩個將證物與監作一塊兒帶到了宣政殿,等着乾元帝召見。又說乾元帝下朝,聽聞趙騰與陳奉已找着人犯,即命宣趙騰見駕,陳奉與那監作在外等候。趙騰進去只過得片刻,就聽得裡頭轟然一聲巨響,原是乾元帝聽着案犯已叫滅口,頓時沖沖大怒,擡腳將書案踹翻了:“朕竟不知朕的後宮竟有這樣的人才!”
書案上的筆墨奏摺等翻得一地狼藉,趙騰單膝跪在當中,身上的紅袍上也沾着了不少墨跡,低了頭道:“臣以爲可訊問小亮子活着時與哪些人走得頻密。”乾元帝在趙騰眼前站下:“准奏。朕與卿家臨時專斷之權,不必來問朕。”趙騰領旨,轉身出殿,拎了監作便回暴室訊問。
暴室中各種刑訊手段層出不窮,那監作雖是個太監,又哪裡吃過這種苦頭,拶子還沒拶過幾回便鬼哭狼嚎一般,莫說是小亮子同哪個交好,便是二十年前他曾在夜香中撿到過斷掉的耳墜子這樣的事都講了出來。還不等趙騰再往下問,從滄池裡又撈了個死人出來,竟然就是監作所說近日來與小亮子交好的那個太監。再往這個太監的屋內一搜,這回不過搜了些散碎銀兩出來,而此人交遊廣闊,與他交好的太監宮女就有十數個,平日說得上話的更有百十來個,要從中摸出個可疑的,未免興師動衆,只得來回乾元帝。乾元帝聽着,原是要再探查下去的,還是玉娘苦勸道:“左右妾無大事,倒是這樣興師動衆的,妾心不安。”乾元帝這才罷了,只是高貴妃身上的嫌疑終究洗不清。
又說昨兒玉娘叫那隻貓一撲,乾元帝幾乎將整個未央宮翻了個兒,便是連皇后的椒房殿也未倖免,而後高貴妃便遭禁足。乾元帝雖未明示,可在李皇后同諸妃眼中,這事兒便是高貴妃做下的,因此與李皇后請安時,從前叫高貴妃欺壓過的諸妃們,都有些幸災樂禍,就連那位從來不多話的竇充容都道:“女人懷個孕本身就七災八難的,如何還經得起這樣一嚇。好在昭婕妤沒大事,不然她也難有下場,也難怪聖上發怒,罰她禁足。”
一旁的宋美人卻冷笑道:“這回能害昭婕妤,焉知從前的凌才人不是她害的?妾記得才人在殿下這裡住得好好的,是貴妃挑唆了她去昭婕妤那裡看勞什子的珠簾。怕想在合歡殿除了凌才人,也好嫁禍昭婕妤。只不想聖上肯信昭婕妤,使得她不能一石二鳥罷了。”這話一說,衆人便喜歡不起來了。固然高貴妃以後失寵,可看乾元帝爲着昭婕妤,折騰得整個未央宮不得太平,連椒房殿也要搜,若是叫她生個兒子下來,眼裡還能有哪個,只怕就要在未央宮橫着走了,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更有李皇后,只一想着乾元帝爲着昭婕妤竟將她的臉皮剝下來往地上扔,便氣得心口疼,只當着諸妃還得做個母儀天下的表率,便道:“凌才人一事,聖上已有定論,宋美人慎言。”宋美人聽了,勉勉強強地道了聲是,偏又嘀咕道:“誰不知王庶人從前肯聽她話呢。”
李皇后本就煩躁,叫宋美人這一鬧,哪裡還耐煩,便喝道:“你哪裡來的許多話?!一個個妖妖夭夭的,生出多少事來,真當我好性兒,不與你們理論嗎?!”這一怒,便口不擇言,罵的是宋美人,說的是你們,聽話的自然都明白,這裡頭的怒氣大半兒怕是衝着昭婕妤去的。只是昭婕妤有乾元帝偏護,說不着她罷了。
陳淑妃拿着帕子掩了掩口,這纔開口勸宋美人道:“殿下說得是。聖上已有決斷之事,哪是你我能多口的?”又向李皇后賠笑道,“殿下息怒,原是宋美人失言,也是她一心爲殿下不平罷了。”
宋美人看着李皇后臉上鐵青,果然不敢再說,便是此時,就見黃女官匆匆進來,走在李皇后身邊低語了幾聲,而後便是一聲脆響,卻是李皇后將手邊的粉彩鬥雞盞摔在了地上。原是乾元帝特詔馮氏進宮陪伴昭婕妤,照說也應知會李皇后一聲,不想李皇后竟是鴉雀不聞,直合歡殿那裡來人稟告此事方纔知道。
李皇后這一氣那還了得,咬牙切齒地道:“好!好!好個知理懂事的昭婕妤,虧得她眼裡還有我這個皇后!”到底氣得厲害,不耐煩再聽乾元帝這些鶯鶯燕燕說話,說了就命散了,自己扶着黃女官的手就回內殿去了。
說來因有楚御醫說要靜養的話,玉娘今日便沒起身送乾元帝上朝,反倒是乾元帝爲着沒將高貴妃重重發落,自覺有愧,因而把笑臉與玉娘看,還說:“你只管好生歇着,朕料理完了政務再來與你說話。”又把自己召馮氏進宮的事說了,玉娘臉上這才略有些笑模樣,只道:“叫聖上費心了。”看着乾元帝上朝去了,又睡了回才起身,略用了些早膳,又吃了藥,這才命人往椒房殿報信,還道:“雖是聖上體恤,然妾不敢亂了規矩,特來稟告殿下知道。”
又說馮氏昨兒是半夜接的旨,因宣旨的人語焉不詳,只說昭婕妤有些不好,馮氏同謝顯榮兩個,嚇得幾乎魂不附體,夫婦兩個睜着眼直至天亮,立時梳洗了進宮。待得馮氏見着玉娘,見玉娘臉上慘白,全不似上回進宮見着那副如明月梨花的模樣,不由驚痛,雙眼中落下淚來,拿着帕子捂着脣道:“前兒妾進宮時,婕妤還好好的,如何這會子這樣了。”
玉娘靠着大枕在牀上坐着,探手招馮氏過去:“嫂子過來,我氣弱說不動話。”馮氏怔了怔,一旁的珊瑚忙道:“太太過去坐罷。太醫也叫我們婕妤少費神呢。”馮氏這才起身走到玉娘身邊坐下,賠笑道:“婕妤即氣弱,倒是少說話,養養神的好,妾在這裡陪着婕妤。”不想玉娘按着她的手欠起身來,附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就叫馮氏臉上笑容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