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倒在沙發就睡着了,弟弟還在哭鬧不止,媽媽滿面愁容,一切好像變了,一切又好像沒變,低頭不斷玩着手機,不斷觸動屏幕,眼淚不斷在眼睛裡打轉。還好,還好明天就可以離開這個家了,還好明天就能夠逃離這種揪心的日子。我提着垃圾朝着門外一趟,終於可以逃出來呼吸一口新鮮氣息。我的二十一歲,在跌跌撞撞裡如期而至,在與世界握手言和的第二十一年,我依舊是個膽小鬼,依舊嚮往遠方,依舊在這個山間的小鎮裡,過着一塵不變的生活。數不完的爭吵聲,聽不完的流言蜚語,明明鄉下的西山落日那麼美,明明一縷縷裊裊炊煙顯露的都是溫暖,爲什麼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幸福呢?是我太貪心了,所以看不到一切,我也很自私,所以感覺不到愛,所以理解不了愛,也渴望,我不是我。
我想,如果我不是趙梓彤,那應該,很好吧!
在走神之餘,我已經到家門口了,我聽到弟弟不停的叫“爸爸”,“爸爸”,一打開門,他就步履蹣跚的向我奔來,那份笑容又治癒我了。如果不是這個小可愛的降臨,這個家後來的生活可能會更難想象吧,誰知道會不會是支離破碎呢?電視一直在循環播放,媽媽嘴裡又在嘮叨“又沒有人看,也不知道開電視幹什麼,好像這電是免費的一樣”。我趕緊用餘光瞥一眼熟睡的爸爸,還好他只是翻了個身,並連忙向媽媽使了個眼色。儘管臉色還在滿是嫌棄,但媽媽還是將抱怨嚥下了。
已經半夜十一點了,爸爸早已上樓睡覺了,我給弟弟洗漱完抱着他在等媽媽洗漱了,手機的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一了。媽媽說:“你看你爸那樣,昨晚上肯定又去打麻將,我都懶得說了,欠了那麼多錢,爲什麼還不醒悟呢?前幾天纔去借的兩萬塊錢,叫他把高利貸還了,他肯定沒還,昨晚上一定都輸了。”“沒關係呀,以後有我嘛,等我以後掙到錢,我養你和弟弟,我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你呀,先把大學上完,然後安心找個工作,等你弟弟大一點,我就出去找班上,這個家,誰想待誰就自己待吧!”“我知道,但是你帶着弟弟很辛苦的。” “你媽我呀,什麼苦都不怕,我給你說,這人啊,最怕的就是懶和賭,只要是靠自己的雙手踏踏實實的賺錢,肯定會有出頭之日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嘛。”我答應着,腦子裡嗡嗡作響,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可是現在,已經是路的盡頭了啊,那能怎麼辦呢?媽媽帶弟弟睡下了,幫他們蓋好被子,我關了樓下的燈,上樓開了門,躺着臥室的牀上,靜靜的聽着門口的貓叫聲,靜靜的看着泛白光的天花板,靜靜的想我的這一生,難道真的就這樣了嗎?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呢?是不是註定了我要碌碌無爲,是不是註定了,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你的人生不會就這樣的呀”,“你是誰?我在哪兒?”“你忘了我的臉嗎?我是你啊,以前你說過的,你是小公主,你有別人沒有過的東西,那就是家人的愛,你也說過,你以後會成爲一個特別特別優秀的人,這是你的承諾呀,你要放棄嗎?”“可是一切都破滅了啊,我不是小公主了,也沒有偉大的夢和天馬行空的理想了,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什麼都沒有,有時候好像連生活的勇氣都失去了。”“你有我啊,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你多麼快樂,多麼無憂無慮啊,你想要的爸媽都會給你,因爲你是唯一的寶貝女兒……”“不要說了,我不想記起,也不要記起,那些美好明明那麼短暫你也知道不是嗎?十歲之前的記憶,於我而言太遠了,太遠了……可是,我真的好懷念,好想回到那十年,讓我最快樂,最幸福的十年,我好想回去……”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傾泄而下,我睜開眼,天亮了呢。我做夢了嗎?夢裡的人,好熟悉,又好陌生。爲什麼我如此懷念,過去的那段時光和過去的自己,因爲幸福的感覺總是讓人刻骨銘心的。
也許,是因爲那個時候的自己,才最純潔吧!有的事情,發生了就再也不能磨滅了,有些人,即便遇到了後悔莫及又怎麼樣呢?那是命,是我的命吧,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親手造成的,又能怪誰呢?十歲的趙梓彤,我好想你。二十一歲的趙梓彤,過得很糟糕,對不起,我沒有活成你想要的模樣,也沒有成爲你眼裡很棒的大人,我好像,活成了最差勁的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平庸者。十歲以後的記憶,在慢慢消退,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而十歲以後的每一刻,好像成爲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六歲,穿着小雨靴上了村裡的幼兒園,調皮搗蛋是老師給予的代名詞。但是聰明的標籤也從未被撕下,儘管條件艱苦,但那一年卻充滿了樂趣,認識了很多很多的小夥伴。
十歲,在爸爸媽媽的辛苦下,家裡建起了兩層樓高的小平房,那是村裡的第一棟二樓平房,同年的六一兒童節,我成爲了節目的小小主持人,期末考試也順利拿下全級第一的獎項,在生日那天收到了爸爸媽媽去城裡買的第一個和我一樣高的熊貓玩偶。在所有人的羨慕的眼光裡,我的十歲,過得生動且浪漫,過得快樂而幸福。而這一年還沒過去,我的家人,好像突然遠離我而去,留下來的只有無止無休的爭吵。我真的還在清晰的記得,那天很晚很晚了,媽媽沒有在家,爸爸喝醉了酒罵罵咧咧的打着電話和媽媽吵架,我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拿着寫好的假期作業給爸爸檢查,看到我的日記時,爸爸無處發泄的情緒好像被點燃了***,大聲指着我的日記本對我吼道:“這是什麼?日記?呵呵,你覺得吵架算什麼?我們還要離婚。”那一瞬間,我再也忍不住,任由眼淚在臉頰流淌,害怕,難過,所有的心情都夾雜着,也好像從這一天起,我眼中溫文爾雅的爸爸,好像變成了一個魔鬼。我很害怕他,也不再擡頭看他,家裡的碗、杯子,不斷被摔碎,我再也沒有快樂,也再想不起,爸媽的笑臉是什麼樣。他們都只在忙自己的事情,有一次,爸爸不在家出去喝酒了,媽媽在縣城裡考駕照整整十天。某一天晚上,從來沒使用過高壓鍋的我被炸傷了,鍋蓋炸起來的那一刻,滾燙的水毫不留情的灌進我的胸口,我束手無策,我不知道當下該怎麼處理,只是拿一塊溼帕子捂住紅紅的胸口,就又在一夜的眼淚中睡去了。整整一個月,我的燙傷終於好了,留下了疤痕,但是這個事故,沒有人知道。包括爸爸媽媽。
一轉眼,小學畢業考試就結束了,我竟然連前五名都沒考進,爸媽也對我感覺到失望透頂了吧,儘管他們什麼都沒說,但是我能懂,那種對一個人無能爲力的眼神。這三年來,每一個夜晚都在哭泣中睡去,每一個晚上,躲在門縫裡看着他們對彼此怨恨的眼神,我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家到底是怎麼了。我該怎麼辦,才能改變這一切,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十二歲。我以爲一切都結束了,變好了,卻怎麼也沒想到,十二歲,只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