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電影資料館。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時，資料館有一個能容納八九百人的大放映廳，每週二放電影，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都是常客。
窮學生沒錢，自己畫假票，田壯壯就曾經拿假票看片，被人家當場揪住。
那時資料館舉辦過一次英國電影回顧展，一下子展映40部英國片，這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次舉行如此大規模的外國電影展映，排隊買票的觀衆擠滿了院子。
後來，法國電影展、意大利電影展、美國電影展都來了，這裡成爲國內觀衆瞭解世界的一個窗口。
時至今日，資料館新樓落成，放映廳也變成了藝術影院，但始終保持着這項傳統，每年放映次數超過千場。
週五下午，小型放映室內。
《美麗新世界》的製作人員名單滾動在屏幕上，迴響着伍佰的那首歌。李夢坐在其中，安靜不說話。
過了一小會，有人道：“修復效果比我們好！”
“AI上色能達到這種程度麼？”
“說是最新技術。”
“反正拿去參展絕對沒問題！”
“既然沒問題，那就按照事先約定，3月份送去柏林。對了李夢，你和你那位同學詳細聊聊，看還有什麼想法。”
“好的。”
李夢應了聲，衆人紛紛散去。
她也離開放映室，回到辦公室，等到下班時間拎包就走。
她是本地人，家裡有兩套老房子，其中一套還是學區房，頭兩年急着用錢，在最高點時賣了。
結果，誒，政策出臺，學區房沒了！
而另一套老房子開始漲價……
人生贏家。
李夢自己有車，平時不開，擠在晚高峰跟王八殼子似的地鐵裡，氣喘吁吁的到了一家飯店。
進了包廂，裡面已經坐着一位沒名字的龍套。
“哎喲，好久不見！就那誰婚禮碰過一次，兩三年了吧。”
“你訂的飯店？”
“我訂的啊。”
“弄這麼豪華幹什麼，太客氣了。”
“老莊請客，你跟我客氣，真逗……”
莊周處理完橫店的事情，特意在京城繞了一圈，就爲見見這些老同學。畢業數年，留京城的不少，基本都在文藝界、娛樂圈裡廝混，或者從事上下游的工作。
同學嘛，關鍵在聯絡。
你結婚、生孩子、借錢纔想起給人家打電話，甚至連電話都不打，只發發微信的，哪有什麼情誼可言？
等了一會，陸陸續續都到了，十幾個人。
莊周最後到的，進門就賠不是：“不好意思啊，在酒店睡了一覺，睡過了睡過了。”
“少廢話，你做東還遲到，喝！”
他也不矯情，咣咣幹了一杯，坐下開席。
老實說，他以前除了和孟朝陽幾個關係近的，別人不怎麼聯繫。今天有意爲之，一聊之下，發現大多數混的平平，在京城苟活。
其中比較不錯的，居然是以前挺不起眼的一個小胖子，叫戴涵。
他和孟朝陽一樣，都是編劇，但路線不同，畢業就加入了一家專門做網大、網劇的公司，叫紅狐狸。
他算公司元老，起初寫劇本，寫着寫着又嘗試做導演，在業內小有名氣。
到什麼程度呢？
潛個十八線小演員，對方都不會拒絕那種。
這引來大家羨慕，紛紛恰檸檬：“老戴，你可以啊！是我們僅有的一個打入娛樂圈內部的同志，不像我們，頂多在外面蹭蹭。”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老莊比我強多了！”戴涵連忙擺手。
“我就一做後期的，你可是衝鋒陷陣第一線。”莊周笑道。
“就是！就是！給咱們爆個料唄？”
“凣凣的傑寶爲什麼長頭上啊？”
“哥幾個放了我吧，我，我喝酒！”
戴涵無奈，只得連幹三杯，大家哈哈一樂。
莊周也笑笑，沒繼續起鬨，扭頭問旁邊的李夢：“《美麗新世界》收到了吧？”
“嗯，非常滿意，3月份去參展。”
李夢頓了頓，問：“你還有沒有別的想法？我是說，你願意幫助修復電影，我們很感謝，但你提出的交換條件太抽象，最好有細則。”
“國外修復一部4k電影，要多少錢？”
“損壞不嚴重的，幾萬美元就OK。損壞嚴重的，得一二百萬美元。”
“那我給優惠30%的價格，且可以成批交易，保質保量。我再委託你們做前期的修復工作，加上介紹的酬勞，我給3成。”
如果一部片修復需要10萬美元，莊周開價7萬，這7萬中再分給資料館3成，能剩4萬9。
而前期修復，主要是清洗、補接、掃描膠片，並不繁重。
關鍵這是美元啊！
換算成人民幣，這3成都夠國內修復一部電影的成本了。
李夢一聽就激動起來，但也奇怪，問：“你壓這麼低的價，還要成批修復，你忙得過來麼？”
“所以要你們分擔啊！”
莊周一本正經，掰着指頭道：“這樣我就不用買設備了，不用請人清洗，補接，還得掃描，多麻煩！”
嘁！
李夢只當他說笑，莊周又問：“那些國外的老電影，版權保護這塊你瞭解麼？”
“哪個國家？”
“美國。”
“嗯，好萊塢很複雜。”
李夢本身就是研究這個的，儘量簡單道：“美國1909年的版權法規定，保護期限是28年。如果續期了，可以再延長28年，就是56年。
期間版權法修改過幾次，到了1992年，已經延長到了75年。
但即便這樣，好萊塢也不滿足。在90年代，迪士尼眼瞅着自己1928年上映的第一部米老鼠作品《蒸汽船威利》，即將在2003年到期。
迪士尼無法忍受米老鼠進入公共領域，便遊說國會更改版權法，後來華納、環球也加入其中。
於是又誕生了1998年的版權法，也被稱爲《米老鼠條款》，期限延長到了95年。也就是說，《蒸汽船威利》的版權期限就被延長到了2023年。
2023年馬上就到了，迪士尼很可能再出花招哦！”
李夢解釋了一通，無比痛恨道：“我堅決維護版權，但我討厭以維護版權之名，謀取私利，大肆侵佔公共領域。
迪士尼起家靠的什麼？靠的就是公共領域！
白雪公主是他創造的麼？那是童話故事啊！可現在一提白雪公主，有幾個最先想到它出自《格林童話》，而非迪士尼？
他們從公共領域吸取養分，從公共領域賺錢，現在發達了，第一件事就是阻止自己的作品進入公共領域，保護了95年還不夠麼？”
“好了好了，別激動。”
莊周對這位沉穩的老同學刮目相看，沒想到還有一顆躁動的心，又問：“那國內適用美國的政策麼？”
“不不，我們遵照的是《伯爾尼公約》，保護期限是50年。
所有好萊塢大製片廠時代的電影，歐洲新浪潮時代的電影，以黑澤明爲代表的日本黃金時代電影，以《阿童木》爲代表的早期日本動畫，在中國都已經進入公共領域了。”
“哇哦！”
莊周默默豎了一根大拇指。
“你問這些做什麼？”李夢奇怪。
“瞭解一下，萬一有用呢。”
莊周問完情況，無情的拋棄了這個工具人，抹身去找另一個工具人。
“老戴！”
“喲，莊總！”
戴涵剛從同學們的熱情中脫離，轉頭就看見莊周在旁邊落座。剎時間，他也熱情了幾分，一家制作公司，一家特效公司，很可能產生業務關係的。
倆人碰了碰杯，莊周道：“最近怎麼樣，網劇圈好混麼？”
“湊合，還能混口飯吃。”
“不會吧？我聽說現在環境很棒啊，投資越來越大，觀衆越來越多，利潤越來越可觀。”
“大環境確實不錯，但行業都是金字塔。我們公司以前算腰部吧，有些閒錢，老闆雄心壯志想進軍院線電影，正撞上疫情，檔期拖了一年，最後也賠了。
這兩年新作也不太理想，賺的不多。”
“別灰心，穩紮穩打肯定能恢復元氣。”
“借你吉言！”
倆人又幹了一下。
“手頭有項目麼？”
“有部奇幻片，《木乃伊佔領大東北2》。”
噗！
莊周噴了。
木乃伊佔領大東北……還特麼2？？？
“我實話實說，你別介意啊！這個片名吧，冷不丁一聽，什麼特麼沙雕玩意！但仔細一聽，誒，還真忍不住想瞅兩眼。”
“是吧是吧？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戴涵還挺得意，道：“我親嘴起的名，鄙人不才，也是第一部的導演。投資100萬，賺了四倍，豆瓣評分3.2，比《劉海堡壘》都高！”
“哎喲，那你可太有追求了！”
“不過現在公司資金緊張，這部只給了我80萬，基本拍完了，只剩後期製作。”
戴涵說着說着，小心思頓生，咳了兩聲道：“尤其有一段特效，我覺得加上效果一定賊棒！可就是經費不足，只能忍痛割愛……”
莊周從不讓人失望，立馬道：“小意思，找我啊！”
“那多不好，我們實在經費有限。”
“老同學，談錢就俗了。這樣，今晚你有事麼？”
“沒事。”
“那你來我酒店，我們徹夜長談。”
噝！
戴涵一激靈，怎麼現在特效公司也帶潛人的？
（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