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一時全場譁然，包括連管驍自己在內。管驍扶着我的肩膀，無比震驚地看着我說：“寶……不，小瀾，你剛纔說的是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手自然而然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輕聲對他說：“已經三個多月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生下來做親子鑑定。至於這一個多月發生所有事情的經過，我們以後再慢慢說。”
婚宴就這樣在一片亂糟糟的情況下散場了，差點兒成爲管驍未婚妻的女人和她的父母們當衆暈倒，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原本看上去無比和諧唯美的訂婚典禮現場，因爲我的突然出現，變成了一團亂麻。
一個小時後，我和管驍以及管虎夫婦一同出現在了管驍的家裡。管虎的老婆，那個叫阿蘭的女人，自從看到我的臉之後便皺起了眉頭，等到了家裡，她十分厭惡地說了一句：“真是作孽啊……”
隨後，她再也不多問，就這樣上了樓。偌大的客廳裡，只留下了我和管驍還有管虎三個人。
管虎看了我許久，看得出來，他似乎真的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比從前憔悴許多，他皺着眉頭那樣看着我，那種眼神讓我根本不確定他究竟是否真如管彤說的那樣，已經忘記了之前的事情。
“爸，您說句話吧。”管驍見管虎一直盯着我，於是對管虎說道。
沒想到，管虎直接往管驍的臉上重重扇了一個耳光，然後無比惆悵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往這裡的書房裡走去，當快要走到書房的門口時，他突然回過頭來對我說：“你，跟我進來。”
“爸！”管驍捂着臉大喊了一聲，“別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聽你的，但是這個女人她現在懷了我的孩子！我必須對她負責！”
“行了！我只是和她談談！你先在客廳冷靜冷靜！”管虎對管驍嚷道。
我見狀，拍了拍管驍的肩膀，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跟着管虎進了書房，輕輕合上了書房的門。
管虎一直背對着我，我看到他的雙手背在背後，兩隻手反覆交叉，隱隱透露着他無比忐忑的心理。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忽然，他回頭看着我，眼裡竟閃爍着淚花，讓我大吃了一驚。
“你……”當我開口，卻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眼前站着的這個人原本是我的父親啊！可是我，爲什麼在面對他的時候感覺如此的生疏！
“馮瀾，你過來。”他百感交集地望着我，緩緩朝着我伸出了手，他老氣橫秋的動作讓我一下覺得他彷彿一下老了許多。我聽他叫我的語氣，並不像是不認識我，並不像是不記得一切，莫非……
可是，我不敢妄加揣測，我也不敢往前邁出去一步。我知道如今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多麼如履薄冰，我不能讓自己有一點點的冒失，或者因爲我的一點點冒失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你怕我，對嗎？”他見我這樣，有些疲憊地問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心裡有太多的話，是說一說。”
他忽然變化的語氣讓我無比驚訝，最開始在婚宴上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並非如此。可是此刻，他怎麼忽然變成了這樣？
“你說吧，我就站在這裡。正好，我也想聽一聽你怎麼說。”我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親子鑑定的事情，被管彤知道了。自然，她也知道了結果。”管虎看着我，緩緩地說道，“自從知道結果後，我大病了一場，住院一個多月，因爲管驍的婚事，我才勉強出來見客。我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
當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的身體微微一怔，我看着管虎，心裡忽然動了一絲絲的惻隱之心。都說血濃於水，即便是二十來年沒有交集，在知道他是自己親生父親之後，那種感覺終歸還是不一樣。
我想，他也是一樣吧。如果他已經知道了結果，而此時此刻我又站在面前，他又怎麼可能會完全沒有感覺呢？也許白天在婚禮上之所以那樣表現，不過是爲了強撐住場面罷了。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看着他，心寒地說，“即便是知道了，你也同樣放棄我，依舊把管驍和管彤當成自己的一對兒女，是嗎？”
還是有一種冰冷刺骨的感覺，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我對管虎始終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或尊敬，原來，最深層原因是因爲他自始至終並不願意承認我，即便知道了結果，也是一樣。
“這件事太大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管虎看着我，緩緩說道，“我如果承認你，等於向全天下承認我這些年都做錯了。我已經老了，我沒有多少的壽命可以活了，我的人生已經接近尾聲，唯一的期望，就是安穩度日。”
“那麼我呢？”我看着他，一下被他的無情逼出了眼淚，我寧願他是像管彤說的那樣已經忘記了結果，也好過他知道結果後依舊這樣放棄我。我的心好疼。
原來，棄兒終究是棄兒，就算你拼命證明了真僞又怎樣，你早就被放棄了，你早就在別人的棋局之外了。這個以假亂真的世界，呵呵，有時候不得不感慨它的神奇。
“之前，聽說你出事了，聽說你因爲和管驍的事情太過傷心而選擇了自殺，我特別難過。”管虎看着我，他的聲音那樣厚重卻那樣薄情，即便聽到我死了，他也不過只用了四個輕飄飄的“特別難過”來形容而已。
“現在，既然你活生生站在我們面前，也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我們出了醜。我想過了，這樣也好，雖然你不能以女兒的身份進入我們家，但以兒媳婦的身份進來，大家面上都過得去。我不能給你正名，但是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一定會給他最好的環境。不管他是我的外甥還是我的孫子，總之，都是我的血脈。”管虎看着我，緩緩說道，“只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謹守所有的秘密。既然是我們管家的人，管家的榮辱從此也與你一脈相連，你說呢？”
“你說這些話，不覺得荒唐嗎？”當我聽到管虎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感覺無比匪夷所思，“自己的親生女兒以兒媳婦的身份嫁進來，兩個非親生的兒女卻依舊享受着所有該享受的一切，你真的有心嗎？在你眼裡，是不是面子永遠高於一切？是不是我和我媽媽無論受到任何的屈辱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管虎永遠必須高高在上，必須完美無瑕，是嗎？”
“事到如今，你讓我怎麼辦？”管虎聽我這麼喊，故意壓低了聲音說，“我也是不得已，事情到今天早已經木已成舟了，全天下都知道管驍和管彤是我的一雙兒女，事實已經改變不了。這時候我要宣佈和你的父女關係，你讓所有的人怎麼看我？你讓我怎麼解釋這一切？現在既然你已經懷了管驍的孩子，我允許你進門，過去我對你的虧欠以後我會彌補你，我也會不計前嫌接納你，唯一的要求不過就是你保守這個秘密。至於管彤，畢竟她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沒有血緣之情也有親情，她的事情我將來會秉公處理。我叫你進來書房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你纔是我的親生女兒，但這件事只限於我知道。如果你能保守秘密，我會排除萬難迎娶你進門，讓你以兒媳婦的身份光明正大嫁進管家；如果你做不到保守秘密，那就另當別論。”
管虎的話讓我完全震驚了，我不敢想象這是我的親生父親對我說的話。我寧願他真的忘記一切，也不想親眼見識他無情冰冷的這一面。在他眼裡，我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費盡心機想擠進他的家門、努力分一杯羹的賤貨而已。
我從沒想過，他在知道真相之後，對管彤的那一份父女情依舊留存，對我，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情。原來一個人，竟可以分裂得如此徹底，讓人匪夷所思。
“如果我做不到呢？”我看着管虎，冷冷地問道。
“那我只有額外補償你一筆錢，然後把你送到國外，永遠不會讓你回國。但是我會保證你以後後半輩子的衣食無憂，至於孩子，你生也可，不生也可。如果生下來，我會再給你雙倍的補償；如果你不生，我也會對你盡一份責任。但如果你再有別的要求，我可能真的無法做到。人要臉樹要皮，有些事情只能將錯就錯，現在把一切全部推翻，我已經做不到了。我老了，我不能再折騰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家就這樣四分五裂……小瀾，我希望你理解我。除了身份，其他的一切都我都能夠補償你。”管虎看着我，情真意切地說道。
這是真實的世界嗎？這就是我的親生父親的想法嗎？——對，這就是真實的世界，這就是最真實的人性。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我忽然笑了起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那樣的可笑。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又怎麼可能見識到人性如此極致如此無情如此冷漠如此狡猾的另一面？
原來，骨肉至親的親情，從來不屬於我，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