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暗自嘆息,既然如此,索性就與他們好好道別一番吧。
一個個人掃過去,江永開了口。
“王叔,你的老寒腿,是老毛病了。這往下天氣就要轉涼了,別辦案太拼了。有什麼事兒,交給這班毛頭小子就是了,千萬別太逞強,累着自個兒。”
“老於頭,我走了之後,沒人看着你,可不能再去賭坊了!聽見了沒有?”
“葉子,你那憊懶的樣子,也該改改了,要是讓我知道你再敢偷奸耍滑,饒不了你!”
“小劉,你啊,就是這腦筋太死了,這可就得跟着葉子多學學了。老是這個樣子下去,可怎麼鬥得過那些狡猾之徒?”
……
一個個的點過去,每個被點到名的人,都含着眼淚拼命點頭保證,讓江永放心。周圍的人雖多,但衆人都不自覺地收斂了聲音,素日裡往來喧譁的城門口,此刻安靜得很,只有江永自己的聲音,在不緊不慢地響着。
一個又一個,終究是有到頭的那一刻。
點到最後一個人之後,江永沉默片刻,從頭環視着衆捕快。
“兄弟們!”江永強壓下淚意,高喝一聲。
“在!”衆人齊聲答道。
“都沒吃飯嗎?大點聲!”
“在!”
這一次,雖然其中不乏哽咽之聲,但當真是當得上“聲勢震天”這四個字。
江永看着幾個眼眶發紅卻站得筆直的兄弟,看着周圍聚集過來的百姓,緩了緩氣,壓住鼻尖的酸楚。
“很好!我要你們,時刻記住此刻的感覺,記住你們的肩膀上,壓着的是全城百姓的安危重任!一刻都鬆懈不得!兄弟們,今日我就要走了。但是,這並不代表着你們就可以鬆懈!別以爲我不在了,就可以放鬆。誰要是讓我知道敢私下偷懶,就都給我等着瞧!”
聽到最後一句熟悉的話,捕快們都不禁笑了出來。
江永素日裡就愛這麼“嚇唬”他們,卻從不見他動真格的,當然,一旦有人做事當真出格的厲害,江永手下的刑罰,也確實是讓他們看了就覺得疼的!
想到往日的種種,一時間的笑意消失了之後,是更加心酸的悲涼之感。
江永看着旁邊的百姓們,道:“大家夥兒,江永就要走了。這些日子沒有爲大家做什麼大事兒,還多多蒙受大家的照顧,實在是問心有愧。若是往日裡有什麼做的不好的,都記到我的身上。至於我這班兄弟們,雖然各自有各自的小毛病,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做好本職,守護好大家的安危。還望你們能夠相信他們,支持他們!江永再次,替衆兄弟謝過了!”
說着,就着在馬上的姿勢,向四方深深鞠了一躬。
“江捕頭,您快別這麼說。你們做的,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些是我們準備的一點兒小東西,沒什麼好的,就是一點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一位老者撥開人羣,走了上前,雙手奉上一個包裹,說道。
“耆老,您客氣了,江永自問有愧,不能收這些。百姓們的心意,我都領了!”
耆老嘆了一聲,也不多
做勸說,收回包裹,道:“老朽知道,江捕頭體察民情之意。這東西,我也早料到您不會收。雖然大家夥兒都捨不得您,但您這是高升,我們自然不能攔着,也只能和諸位大人一同來送送您,也算是盡一份兒心意了。”
“這份心意,江永銘記,此生不忘!”江永鄭重地道。
“好了,時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耆老是當地的老人瑞,也是最德高望重之人。此話一說,雖然衆人心中都捨不得,但到底不能攔着江永高升,只能不捨地讓開通路,讓江永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
衆人又是一番依依惜別之後,江永強忍住內心的悲痛,驅馬而去,漸行漸遠。
而此時送行的人羣之中,一人消無聲息地向後退去。待到退出了人羣之後,悄然隱去身形,入了一旁的酒樓。
酒樓二樓,一道紫色的倩影依窗而坐,任由微風吹拂着幾絲散落的秀髮,透過窗戶眺望着遠方,看其方向,正是城門!
今日,她雖然不能親自去送他,但是他們相見的日子,不遠了!想來,還真是令人期待的緊呢。
這依窗而立的女子,正是袁紫嫣!
袁紫嫣此時正一手執着酒杯淺酌,一手輕輕地在窗臺上敲擊着,一下接着一下,驟然一停。
就在她的手指停下的一瞬間,敲門聲隨即響起。
“姑娘,是我。”門外傳來女子的稟報聲。
“進來!”
門外之人應聲而入,帶上房門當即單膝跪倒:“屬下見過大人。”
“起來吧。”袁紫嫣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手指停頓了一下之後,仍舊一下下地敲着窗臺,節奏比之方纔,卻是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
“如何了?”
話說的不甚明瞭,可那彙報之人自然是知道她所問爲何,連忙回稟。
“回大人,江永確實是今日接到了調令,勝任寧遠縣縣丞,方纔已經出了城門,往寧遠縣方向去了。”
“寧遠縣嗎?”袁紫嫣自言自語一句,揮手道,“下去吧,好生準備,稍後隨本座趕上去。”
女子稍有遲疑,仍舊是不敢反駁,低頭應道:“是,屬下遵命。”
袁紫嫣自然沒有放過如此明顯的停頓,當即一揮衣袖,一道夾帶着內力的掌力就打向女子,直直將她撞飛到門上,當場嘴角溢出了血跡。
女子不敢耽擱,連忙重新跪好:“屬下知錯,求大人饒命!”
袁紫嫣依舊是不急不緩地敲打着窗臺,那刺客卻只覺得像是敲打在自己心上,心裡一陣顫抖。
“尋兒,你跟了本座多久了?”袁紫嫣突然開口,問得卻是這麼一個問題。
尋兒渾身一顫,頭低得更低,顫聲道:“回大人,自尋兒五歲進入百禽院,蒙大人不棄,收歸麾下庇護,至今已有整整十載了。”
“十年嗎?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如今也敢疑心本座的決定了!”
尋兒大驚,狠狠地一個響頭磕了下去。
“尋兒不敢,尋兒知錯,求大人饒恕!”
是,她方纔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這次大人擅自離京來了鬆平縣,主人已經多有不悅。卻仍舊是沒有賜下任何責罰,反而是一次次的給袁紫嫣機會,一次次的輕饒於她。百禽院中的衆姐妹看在眼裡,哪個沒有幾絲嫉妒之心?
這次,袁紫嫣更是硬攔着她們不准她們殺江永,不可謂不壞事,如今更是想要保護江永!說什麼江永還有大用,要留下他。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跟了袁紫嫣十多年,多少也算是懂得她的心思,若是真的如她所說,只怕她會把江永抓起來囚禁,待到有用之時再放出來用就是了,何須如此大費周章,自降身價地一路陪行?
方纔她確實是生了要將此事密報回京的心思,她倒要看看,這次主人還會不會袒護於她!
可是,她卻忘了袁紫嫣的手腕!
當初她第一次見到袁紫嫣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個與自己年歲相近的女娃,卻已經站在了主子身邊的位子上,那個她望塵莫及的位子!
她們這種人,都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爬得越高,心就越黑,手就越狠。袁紫嫣能夠穩坐百禽院第二把交椅,並隱隱有與慕容綠萼齊肩之勢,如此人物,又怎麼是自己一個小小的普通刺客可以撼動的?
一個冰冷的物什貼上尋兒的下巴,使力迫使她擡起頭來,對上袁紫嫣的雙眼。
尋兒渾身顫抖,她能感覺到,抵住她的是一把貨真價實的匕首,而此刻匕首的劍尖,正對着她的命門。只要再進一分,她的小命就要休矣!
“嘖,怎麼哭了?”
袁紫嫣這一說,尋兒才發現方纔驚慌之中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了眼淚。
“大……大人……”
“尋兒,你不必害怕。”
袁紫嫣雖然如此說着,那抵着尋兒的匕首卻沒有半絲放鬆的意思,反而來回摩挲着。尋兒只覺着一陣陣冰涼的氣息透過匕首滲透到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袁紫嫣驟然使力,手腕一個翻轉,匕首反向旋轉着飛出,轉了一圈之後,重新回到了袁紫嫣的手中。
“十年相識,換你一次活命。”拿下劍尖帶着的一縷秀髮,袁紫嫣緩緩道,“你回京去吧,如何做,你自行掂量着。記得,我只放你這一次,最後一次!”
尋兒緊閉的睫毛微顫,一滴淚珠順着臉頰滑落。
重重地一叩首,道:“尋兒謝大人十年相護之恩,就此,拜別!”
袁紫嫣此刻已經重新拿着酒杯坐回窗邊,不再應聲,任由尋兒起身出了房間。
手中酒杯旋轉,袁紫嫣看着酒杯中倒影出的容顏,冰冷到拒人千里,魅惑到傾國傾城,極致的矛盾,卻又詭異的和洽,仿若天生就該如此。
一口飲盡杯中酒,也將所有的淚水一同咽回肚子裡,嘴角的笑容沾上一絲苦澀的意味。
在百禽院裡學會的東西,已經刻到了她的骨子裡,多疑,冷血,狠辣,詭計多端……
一樁樁一件件,早就讓她失了最初的本心。如今,既然她已經決意擺脫這種殺戮傀儡般的日子,那就索性用這最後的本事,斬斷過往的一切聯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