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了,他都已然是這般模樣,對於自己這個好不容易來看他一場的兒子,他一句話不說,就要下逐客令……
方纔他問來者何人,是不是,如果來人是他那太子皇兄,境遇就會孑然不同?
如此一想,齊王心中更是沉沉地落了下去,將所有的柔軟都收斂了起來,心中只餘下狠毒之意。
既然他那麼看重他的大兒子,那麼,不妨就讓他看看,他的“好太子”到底是怎麼對待他這個父皇的!
齊王眸中劃過一抹厲色,壓着步子邊緩緩上前,邊道:“父皇,兒臣這個時候前來打擾,自然是有要事要告知於您的!”
“咳咳……你……不必靠上前來了……有什麼事兒,說吧……”
齊王腳步一頓,眸中冰冷之色愈盛。
呵,連見他一面都厭煩了嗎?
如此,也好。
叫他死了心,也就不必再動搖了……
齊王停下腳步,就這麼立在殿中,望着層層紗帳之後的身影,沉聲道:“父皇,您可知道昨日在避暑山莊之中的那一場暴亂,到底是何人所爲?”
“不知。”
齊王眸中閃過一絲狠意,話語中卻滿是嘆息,道:“唉,兒臣本也不想讓父皇爲這些事情心煩,只是那賊首實在是冥頑不化,不肯悔改,甚至當着兒臣的面,揚言要再度加害於父皇!兒臣不得已,只能將這其中的緣由告知,好讓父皇小心提防,莫要着了那賊子的奸計!”
“什麼!咳咳咳……何人如此膽大妄爲!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一番斷斷續續的怒喝過後,那道聲音頓了頓,似是緩了緩氣,道,“你說,那賊子到底是什麼人?”
齊王眸中一沉,張口吐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太子!”
“胡說!不……不可能……不可能!”
齊王輕笑一聲,在帳中接連不斷的咳嗽聲之中,緩緩道:“父皇,您也不必動怒。起初兒臣也不肯相信,因而當場找上皇兄對質,誰知道皇兄不僅親口對兒臣承認了所有的罪狀,更言道‘老而不死是爲妖’,他只等父皇駕鶴西歸,便要接掌這皇位!還怪兒臣多管閒事,若不是兒臣的人拼死相護,他早已經在避暑山莊之中便奸計得逞!”
齊王的一番話語落下,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從牀榻之上傳來。
齊王也不心急,只候在一旁。
這麼大的“好消息”,自然要給明德皇一點時間來消化一下的。這點耐心,他還是有的!
半晌,紗帳後的聲音才隱約響起,雖然已經微弱的如同呢喃一般,但齊王仍舊是聽到了他想要的那兩個字。
“孽障……孽障……”
齊王嘴角的笑意愈加肆意,上前一步,語帶誘惑地道:“父皇,皇兄雖然大逆不道,但怎麼說也是父皇親封的太子殿下。兒臣雖然有心抗衡於他,卻奈何手中沒有足夠的勢力。只怕當真到了那一日,也只能任由他奸計得逞了!”
“他休想……休想!”
帳中一聲呵斥過後,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久久不歇。
這般撕心裂肺的聲音,讓齊王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聲道:“父皇,您的身子,還好吧?”
這個老不死的,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受刺激過度,還沒給他想要的,就已經駕鶴西去了啊!
“齊王,你……你上前來……”
殿中的聲音傳出,齊王心頭一震,強自按捺住心中的興奮,上前幾步,躬身道:“父皇,有何吩咐?”
簾帳緩緩在齊王的面前掀開,一隻老如枯木一般的手從簾帳中伸了出來,其間一抹明黃色的光彩卻讓齊王瞬間屏住了呼吸。
“父皇……”
“朕絕對……絕對不會讓這等孽障繼承朕的江山!這詔書,你收着……若是朕有什麼不測,你就執此詔書,昭告天下,接任大寶!”
這話裡的意味,已然很是鮮明。
這一卷明黃詔書之中是何內容,即便明德皇未曾點明,齊王也已然心中有了幾分猜想。
齊王上前一步,雙膝跪地,從那雙手中捧過聖旨,重重叩首,道:“兒臣,接旨謝恩!”
“哈哈哈……這天下,是朕的!朕的!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能奢望……誰也不能!哈哈哈哈……”
簾帳中一陣大笑聲過後,那握着聖旨的枯老的手突然一鬆,聖旨就這麼滾落在牀榻之旁。
齊王一怔,還未從得到傳位昭書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便將目光落在了那隻枯老的手上,半晌見它沒有絲毫的動靜,這才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父皇!”
齊王似是受了刺激一般,驚呼一聲,猛地撲上前去,想要將簾帳掀開。
可誰知匆忙之間反倒是沒了章法,將那凌亂的簾帳糾纏成了一團,齊王耐心耗盡,加之心煩意亂,索性一把將簾帳扯下,猛地撲到牀榻之前。
牀榻之上,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形靜靜地躺在其上,卻再也沒有了往昔的鮮活。
冰冷的觸感,灰敗的神色……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個事實,這個叱吒一生的帝王,已然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
“父皇……”齊王喃喃一聲,雙膝一軟,就這麼在龍榻之前跪了下去。
一道水漬自眼角滑落,齊王卻毫無所覺,在昏暗光線的遮掩下,不斷地呢喃着“父皇”這兩個字。
現在,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脆弱,就讓他再脆弱這最後一次好了……
齊王就這樣將自己鎖在房門之內,一停留便是整整一日的時間。
直到日暮時分,龍涎宮內殿的大門,才緩緩從內打開。
候在門外的齊公公等人早就已經等得疲憊不堪,忍不住打起了瞌睡,陡然間見房門打開,一個激靈,忙起身上前。
齊公公見齊王的臉色不善,手中卻隱隱能夠看到一抹明黃之色,心頭一頓,小心翼翼地探問道:“王爺,裡面……如何了?”
“如何?”齊王冷笑一聲,緩緩闔上眸子,並未回答齊公公的
問題,沉聲道,“立即傳兵部尚書和舅舅入宮,待到天亮之後,再請禮部尚書入宮。”
齊公公聽聞這番吩咐,在心中一番計較,當即大驚。
“殿下,您……您是說……”
“本王說了什麼!”齊王一聲厲喝,打斷了齊公公的話語,沉聲道,“現在你只管聽令行事就是了,知道的多了,對你可沒有什麼好處!”
齊王的一聲厲喝,令齊公公如大夢初醒一般,猛然回過神來,忙躬身應道:“是是是,奴才妄言,奴才知錯……”
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之後,齊公公忙告了聲退,疾步退了出去。
這一夜,龍涎宮中人來人往,卻把守得密不透風,沒有絲毫的消息傳出。只是這一夜間的風起雲涌,京中的有心人哪個不看在眼中?心有餘悸之餘,這一夜也是再難入眠,只得輾轉反側,思索着保身之道。
與宮中的這番熱鬧相比,太子府卻反倒是要平靜幾分。
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太子府書房之中,太子正端坐在案桌之後,手持詩書品讀,而下座候着的兩人,正是沈彥與李明陽。
沈彥見太子這般氣定神閒,再聽得高牆之外不時響起的車轍之聲,不由地搖頭輕笑道:“殿下,沈彥這次可真的是不得不佩服您了。”
太子信手翻過一頁,漫不經心地問道:“哦?有什麼好佩服的,說來聽聽。”
“外間已然是兵荒馬亂人心浮動,您卻還能這般悠閒地看書品茗,這份定力,怎能叫沈彥不心生敬佩?”
“呵,這倒真是謬讚了。”太子輕笑一聲,道,“外間之所以會人心浮動,不過是因爲他們都不知道宮中如今的情形如何,但我們,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沈彥聽得此話,卻是微微蹙眉,忍不住問道:“殿下,您就當真對那江永手下之人如此放心?”
今夜之事,非同小可。
本來只派一人獨往,就連個接應的人手都沒有,他就感覺心中不安得緊。
若是一旦有個差池,錯過了這一回,讓齊王起了警惕之心,只怕,他們就等不到下一回了!
相對於沈彥的擔心,太子卻是平靜地緊,只搖了搖頭,道:“阿彥,你多慮了,放心就是了。”
“可是……”
“阿彥,人家都已經到了門外,你都沒有察覺,還要在這裡質疑別人的本事嗎?”
太子含笑打斷沈彥的話,這話中的意思,也讓沈彥一怔,下意識地回首往書房門外望去。
就在此時,書房的房門應聲而開,一道近乎融入黑暗中的身影閃身而入,隨着房門“砰”的一聲緊閉,便只見原本空曠的房間之中多了一道身影。
“你回來了。”
對於這道身影的出現,太子似乎是毫不意外,只含笑點了點頭。
那道黑衣身影緩緩褪下面上的紗巾,其下之人,正是留在京中的冥!
冥對上座的太子殿下微微頷首,道:“幸不辱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