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鬆此時的神情嚴肅,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將這“異樣之處”緩緩道來:“今日,我原本接受了城中士紳的宴請,可這宴會上,卻有一個人讓我覺得十分的奇怪!”
江永身子前傾,眼中精光閃爍,連忙問道:“是誰!”
“此人正是汝南王府的管家!”
“汝南王府的管家?”江永隨之重複了句,神色間多有不解之色。
周鬆嘆了口氣,這次纔將事情的原委全盤說出。
原來,在宴會之上,周鬆一落座便注意到城中的士紳們都對這人頗爲恭敬諂媚,當即召來隨侍一番打探,得知此人正是汝南王府的管家!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周鬆初來乍到,還是百廢待興的時候,雖然是朝廷官員,但對王府管家自然也十分客氣,甚至主動端了酒水上前示好。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管家的態度卻是有些倨傲,見周鬆前來搭話,不止不接周鬆的酒水,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多有輕蔑之意,口出之語也是無狀得很。
“哦?原來這位就是新到任的周鬆周大人啊,失敬失敬!”
口裡說着“失敬”,但那漫不經心的眼神動作實在是讓人看不出絲毫尊敬的樣子。
周松原本正要強壓心中的惱怒,上前好言相交,誰知這管家卻說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話。
“周大人,這面我們見了,話我們也說了,至於這酒水嘛……”說到此處,那管家一頓,眼神中似乎有些嘲諷的意味,“我看也就不必了,這和我喝過這杯酒水的人,如今可是沒一個在這世上了呢!”
江永聽了周鬆的解釋,頓時緊鎖了眉頭,這樣的話,嚴格說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威脅了,他不過是一個王府管家,如此對着一郡知府說話,未免也太過無狀了吧!
到底是什麼,給了他如此底氣?
江永思百思不解,袁紫嫣也是眉心緊鎖,此事似乎是透着蹊蹺,可這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江永垂眸思量了半晌,倏地擡頭,正巧與袁紫嫣擡起的眸光撞上,看到對方眼中與自己相似的神采,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兩人這種舉手投足之間的默契,倒是讓一旁的周鬆心急不已,忙出聲打趣道:“哎哎,我說二位,當着我這個孤家寡人的面兒,您二位能收斂一點兒嗎?你們這是明白了什麼,倒是說出來啊!這副心領神會的樣子,是要急死我嗎?”
袁紫嫣原本根本沒有往這裡想過,只是下意識地那麼做了,如今被周鬆這一提,倒是有些掛不住面子,暗中狠狠瞪了江永一眼。
江永摸了摸鼻子,被自己媳婦兒欺負了,這氣自然得撒在“罪魁禍首”身上!
江永揚眉,對周鬆笑道:“周大人,我們這都行了一路了,怎麼,你到現在才知道我們倆之間的默契嗎?嘖嘖,這我可就要說你一句識人不明瞭!”
經過這入京途中的一路奔波,太子面前的生死與共,袁紫嫣與江永相處起來已經少了許多當初的顧慮,不再畏首畏尾,
而是隨性的多。
往汝陽郡來的這一路上,兩人對彼此的關係並未做什麼遮掩,周鬆自然是將他們之間的柔情蜜意看在眼裡。
他雖是個文官,但向來敬佩江湖兒女的俠骨柔腸,聽說過袁紫嫣棄暗投明的事情,當即對這個看起來嬌弱柔媚的女子生了幾分親近之意,直嘆其胸有家國大義。
又見江永與之似是多年夫妻一般的感情,也是祝福在心,羨慕不已。
聽到江永如是說,周鬆沒好氣地道:“去去去,我不和你這個滑頭說這些,紫嫣妹子,你倒是和我說說,你們方纔……那個,是什麼意思?”
見周鬆擠眉弄眼的樣子,袁紫嫣心中更是幾分羞澀幾分難堪,暗中給了還要再開口的江永一個警告的眼神,後者頓時乖乖噤聲。
笑話,袁紫嫣是對他比之前溫柔多了,可若是真的惹惱了她,不管不顧起來,他可招架不住!
袁紫嫣這才穩了穩心神,借正事將話題轉移開來。
“我們方纔是想到了,此事卻是有一個可疑之處!”
說到正事,周鬆也是滿面嚴肅,身子坐直,微微前傾:“是什麼?”
他歸來之後怎麼想怎麼覺得此事有些不對頭,可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不對在哪裡!
現在看來,也許袁紫嫣的話能夠解他的困惑!
袁紫嫣和江永對視一眼,見他對着自己微微點頭,這才沉聲道:“就在這宴請你的商人身上!”
這下子可是把周鬆給難住了:“商人?商人有什麼不對的嗎?”
江永見他還沒回過味來,提醒道:“那你倒是說說,這宴請的士紳中,都是做什麼買賣的?”
這個問題好答,周鬆毫不猶豫地回道:“這些宴請我的商人嘛,我事先已經差人調查過了,都是些經常往來於汝南郡附近的異國商人……”
話說到一半,周鬆猛地頓住,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江永,眼中滿是震驚的神色:“你是說……”
江永見他似是有些明瞭也就不再賣關子,直言道:“不錯,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爲什麼他們這羣異國的商人宴請你這個一郡長官,還要帶上王府的管家?”
周鬆的神色愈加難看起來,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可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過駭人,以至於他根本無法說出口來。
袁紫嫣接過江永的話,繼續語帶提示地道:“據我所知,這些周邊小國物產豐富尤其盛產黃金,是極爲富饒的所在,卻有一點,他們那裡不產絲毫的鹽鐵,所有的一應供需只能每歲朝貢之時以大量的黃金與我大乾換取。但是……”
接下來的話,袁紫嫣並沒有說下去,可週鬆心裡最清楚不過。
袁紫嫣瞭解這些,是她多年刺客生涯養成的習慣。每到一個地方,定然要將那裡有關的所有信息都印到腦海中,就像當初在寧遠縣做的一樣。
這種事情看起來徒勞無功,可多年的經驗早就告訴了袁紫嫣,這樣做是多麼有必要的一件事情!這些看似無用的信息,也
許就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成爲最後的那一棵救命稻草!
但是她的瞭解是涉獵的,周鬆身爲新到任的一郡長官,對於這周邊小國的瞭解,卻是一門必須要做的功課,自然更加細緻一些。
誠如袁紫嫣所說,這些小國之內鹽鐵相當匱乏,需求量極大,卻又不能自產自銷,只能求助於毗鄰的大乾,通過通商和朝賀來換取這點可憐的鹽和鐵器。
但是這鹽還就罷了,但大乾對鐵器出口一向控制極嚴,一經發現便是重罪!
當然,朝廷嚴禁的背後代表着的也就是暴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異國商人的重利誘惑之下,像汝南這樣的與衆多小國接壤的邊界之地,想來暗中走私鐵器買賣十分嚴重。
如今他剛到汝南,這些異國商人就請他參加宴席,其中未必沒有拉攏之意,要他對這些暗中的見不得光的交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是順着這條思路想下去,如今他們僅僅是勸說拉攏而已,若是他悍然拒絕的話,這一下步……
先禮後兵!
周鬆想通了這一點,頓時後背生了一層冷汗。
原來那日裡那場他並未放在心上的宴會,竟然是一場暗藏危機的鴻門宴!
周鬆沉了沉心神,壓低聲音道:“你們是說,這前三任知府的死……與鐵器走私有關?”
江永點了點頭:“我們心中確實有此猜想,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地方!你忘了,這宴會上除了你和那些商人之外,還有一個人!”
周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剛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異國商人身上,倒是忘了一個重要人物——王府管家!
“你是說,汝南王府……可能也與這事情有關?”
這話說出來,周鬆率先嚥了一口口水。
如果當真是汝南王府牽扯其中的話,他這條小命兒,豈不是休矣!
江永沉思了片刻,微微搖頭:“單憑我們現在瞭解到的情況,並不能說汝南王府就是牽連其中,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也是像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而參加宴會的。”
話雖如此,可在場的人心裡都有數,汝南王府如果真的是和府衙一個立場的,就不會坐視汝陽知府接連被殺,還向朝廷遞交了罷撤汝陽府衙的摺子!
與其說他們是立場不定,不如說他們最可能的是已經與異國達成了什麼協議。
說不定這鹽鐵走私一事,正是汝南王在背後支持的!
江永低頭沉思片刻,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思路,這才道:“我們與其在這兒瞎猜,還不如調查一番來得踏實。即日起,我會派人對經常來往兩國之間的商人開始偵查,周大人你暫且拖住異國商人,不要與他們起正面衝突,待我這邊兒出了結果,我們再看這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好,就這麼定了!”
汝南郡中幾人已經敲定了計劃,自然是鬆了一口氣,可他們離開京城的這些日子裡,京城之中的局勢卻是愈發地暗潮洶涌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