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尹承一用手指在本就不算太堅固的牆壁上戳出兩個小洞,切身目睹了這一切後,他開始明白,爲什麼蜜糖要將地點選在這樣的下水道里。做這種見不得光的事,下水道是最合適不過了……以這座城市落後的地下水網絡來看,只要藏得足夠隱蔽,可能幾十年都不會被人發現。
空曠幽暗的下水道里,艾米披着一件橘色羽衣,站在一處還算寬敞的甬道里。總算是蜜糖還有那麼一丁點比早餐攤裡餛飩肉還要小的良心,沒讓她穿着漂亮的洋服站在這種鬼地方,還知道要給她找件雨衣。
不過……從艾米那種已經虛無化的眼神來看,她根本不在乎有沒有防護,也不在乎這裡的味道。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場漫長的刑罰,早好早了,以至於,與懲罰本身相比,周圍的惡劣環境都不那麼重要了。
那根長長的單馬尾,在艾米腳下那析出彩色的油污中,依舊折射着高貴不可侵犯的金色。
在那雙藍寶石般淡漠的瞳孔中,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正在上演。
之所以說是“屠殺”,是因爲,即便另一邊人手上確實有武器,小刀、鐵棍、峨眉刺之類的,而且都是正值壯年的男人,各種膚色、各個國家的都有,從衣着來看,從事體力勞動的偏多。在鵜鶘鎮,這種青壯年是最不缺的。但是,此刻,這些武器卻不能對現狀起到什麼作用。
他們面露驚恐之色,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在這些男人面前,他們的同伴——那個最先衝上去的人,已經被活生生撕成兩半。他們哪裡聽說過華夏的“腰斬”酷刑,在並不算漫長的一生中,這是他們首次接觸“上下半身脫離”這個概念,紛紛被震懾住了。而這個被撕成兩半的人,倒是給他們做了很好的榜樣……他的上身還能活動,勉強擡起頭,用飽含絕望的眼神注視同伴們。別說他們了,就連偷看的尹承一,也覺得後背寒毛直豎,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完成這人間慘劇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沿襲了英雄名字的使魔,蘭斯洛特。
他像一面擋在艾米身前的大山,無言,沉默着。騎士同款的頭盔下,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讓人不禁聯想,在這身帥氣甲冑之下,會不會壓根不是人,而是一頭被關在裡面的野獸?
……
緊接着,又是下一個、再下一個……不多時,到處都是四散的器官碎片。起先,還有源源不斷的慘叫哀嚎在迴盪着,到後來,除了艾米之外,地上已經沒有能站着的人類了,自然是連句像樣的慘叫聲都沒有了,只有嘶嘶的怪聲——那是咽喉被撕開後,還在拼命吸氣的聲音。
“……”艾米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只是這樣的話……沒必要特地來其他國家折騰吧?以前的話,不都是在迪拜直接做的嗎?”
“就當是來旅遊,換了地方殺殺人,放鬆一下心情,不好嗎?”蜜糖笑着,似乎是伸了個懶腰,電話那頭的聲音愈發慵懶,“唉……媽媽也不想的。主要還是,最近一段時間,聖棺派的人越逼越緊了,【重錘】動不動就來這兒轉一圈,就是爲了盯我來的。明面上,媽媽和他們畢竟還有生意往來,一些事情,在他們的地盤上,不好做的那麼明顯嘛。”
血流一地的屠宰場,聖潔到一塵不染的歌曲,二者竟然出現在同一場景中,顯示出無比諷刺的反差感。
“我不知道,媽媽這次又用了什麼藉口騙你們過來……可能是錢,又可能是女人,或者什麼其他承諾,都無所謂了。”艾米對此好像習以爲常,“這次,她的要求是讓我慢點,儘可能把殺人的時間延長……雖然很麻煩,但爲了防止以後還要再來這種鬼地方……”
“呦,沒聲音了,這麼快就結束啦?我不是讓你拖得長一點嗎?”蜜糖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似乎還有開寶箱的聲音,不難想象,這傢伙現在一定是在賓館裡滿不在乎地打着遊戲,“怎麼樣,這次實驗,有什麼新體會嗎?”
“來之前,媽媽應該和你們都說清楚了吧?”見他們久久不打過來,艾米嘆了口氣,小嘴一張,吐出和尹承一認知中不符,異常冰冷的話語,“我,和你們,只有一邊能活着離開。繼續這樣耗着,也是浪費時間。”
正值此時,一首曼妙、聖潔,彷彿上帝之音的聖潔歌聲忽然響起,尹承一向來沒什麼藝術細胞,但他也覺得這首歌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只是,一時間再要想,卻想不起來了。
“既然都結束了,那就回來吧,媽媽再給你安排其他活動。”
沉默了好一會兒,艾米機械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
“……艾米?”蜜糖似乎察覺出了艾米語氣當中,最細微的不對勁,故而問道,“你哭了嗎?”
一邊吸氣,一邊往外飆血。
空曠安靜的地下甬道里,不需要她刻意開免提,以尹承一的出色聽力,一樣能聽見。
“委屈你們了。”
“……”
“咚——————!!”
“嗯。”
人的求生意志便是如此強大,即便到生命最後一刻,本能依舊沒有放棄,還在爬行着求生。但是隨後,就被蘭斯洛特注意到,緩步跟上,巨大的鐵靴毫不猶豫地踩在背上,把他踩成了一攤爛泥。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拼命往後縮。此刻,眼前這個足以讓無數少年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可愛少女,簡直成了死神化身,讓他們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緊貼着黏糊糊的下水道牆,沒有地方退了,他們才意識到,這趟被描繪很美好的旅程,從最開始……就是單程車。
蘭斯洛特收到指令,如飛一樣竄了出去,彷彿進了羊羣裡的狼,引得羣羊一片尖叫,四散而逃。他就像擰開瓶蓋一樣,輕鬆擰掉了一個人的腦袋,血柱噴出,活像一瓶被擠爆的番茄醬,他的手腳還在撲騰着,就被蘭斯洛特隨手扔了出去。
“沒有啊。”
“……”艾米麪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在整個一邊倒的屠戮中,蘭斯洛特把她保護的非常好。別說傷害了,就連濺出去的血,絕大多數也都是在蘭斯洛特身上,只有區區幾滴,飛到了艾米那潔白如雪的裙邊上。
秒速的回答,讓旁邊的尹承一不禁懷疑,艾米或許早就知道了蜜糖會問這個問題。聽聽這淡漠的回答,疑惑中有一點漠不關心,潛臺詞好像是“都多少次了,你覺得我還會有這麼幼稚的反應?”
蜜糖沒有再說什麼,一句是嗎,掛掉了電話。
但……
一滴眼淚,確確實實從少女的眼眶中流出,順着白皙的側臉淌落在地。
相隔甚遠,尹承一彷彿能聽到它的聲音……大若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