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只需要一眼，紫立方就成功擊潰了這位年輕哲人的思想防線，不費吹灰之力，好像要把那抹紫光，深深銘刻在姬璇的瞳孔之內。那抹光就像是會呼吸，會說話，窮此一生，都沒有見識過此等寶物。它和這座寶庫裡的所有東西都不是一個級別，非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月亮和甲魚，除了都是圓形之外，沒有任何可以相對比的點。
那沉靜到近乎讓人溺亡的紫光。
那無比工整，渾然天成的立方體。
那彷彿讓人墮入幻境，看不清是否存在的光影。
“唉，照你這麼說，是我對人類的看法太過短淺了。”三素沒有關注到姬璇的狀態變化，還在管自己說，“農耕的開發，真的是一把雙刃劍嗎？快速發展的同時，也會帶來弊病……嗯，有意思，這種好像跳出羣體的新穎觀點，真虧你一個身在局中的人類，居然可以想出來呢，真了不起！”
“你說，等幾百年後，土地的荷載量到達極限之後，會……”
“……”
“姬璇？”
三素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你沒事吧？”
……
要說沒事，也很難讓人相信。他此刻的眼神，就像一個餓了八百年的人看到第一頓飯，要是不管，恨不得把展臺上的紫立方生吞下去。明明被喊了名字，姬璇卻毫無反應，他的所有感官，此刻都被展臺上這枚絳紫色的純淨立方體給抓過去了。直到三素的動作進一步擴大，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袖口，姬璇才反應過來。他就像剛剛從一場夢中醒過來似的，目光呆滯，看着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伸出去的右手。
他的手掌，即將觸碰到光滑無暇的立方體表面。
“……會有這種事？”
細密的冷汗沁出額頭，意識到自己的神智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淪陷，姬璇如同觸電一般，迅速收回了右手。
“我剛纔……是想……”
“你想碰下這塊【天之璧】嗎？”三素倒是顯得很大度，揮了揮手，很隨意地說道，“想碰就碰吧，學者在研究它的時候，連天雷都招呼上了，都沒在這玩意兒表面留下痕跡，你就是盤它兩下也盤不壞的。”
這可不是“人類研究學”這種可有可無的學科，天之璧曾經鑿穿過虛假之天的壁壘，光這一條戰績，就足以讓羽族高層對它格外關注了。結果就是，不甘心的學者們設立了好幾個百年計劃，最後都沒能研究明白。
這一次，就連他們最拿手的逆向還原工程，也只造出一個半成品中的半成品，甚至都不知道能用來做什麼，只是機械的“模仿”。想要將其完善到可以使用的程度，技術上沒有個幾千年的沉澱，根本做不到。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打擊下，學者們的不敢轉化爲麻木，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自此，天之璧被存放到寶庫中，一個無比偏僻的角落。這裡多的是放進去之後再無機會重見天日的寶貝，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
但……
落在姬璇眼中，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冥冥之中，他好像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自己爲什麼會和朋友打這種無聊的賭，爲什麼會心血來潮就往歸墟里跳，又爲什麼會來到這片虛假的天空，爲什麼會碰到這麼一個對人類感興趣的羽族少女。吃了那麼多苦頭，繞了那麼大的圈子，最後的最後，就是爲這一刻。
“是它……”
沉吟片刻，姬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再三變化，定格在一張嚴肅的臉上。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邊角，很顯然，平時他是不會做這種動作的，從這身寬鬆、拖沓，亂糟糟的青色長衣就能看出來。然而，此刻，他像是又把平日裡不屑一顧的所謂禮節又撿起來了，一直調整到所有細節都完美無缺後，他又轉過頭，確認了一遍，“我真的可以摸一下嗎？”
三素被他突然認真的語氣和態度嚇到了，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神經。，看看展臺上的絳紫色寶石，權衡一番，小聲說道，“只能……輕輕碰一下哦。這裡畢竟還是寶庫，嚴格一點說，裡頭的所有寶物，都是屬於族長的。”
碰一下。
得到首肯後，姬璇側過身，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他的動作某種意義上很搞笑，但，只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他是在搞怪。就像一個常年在海上冒險，見識過太多古怪事情的老海盜，正在小心地靠近一個寶箱。在他眼裡，箱子裡可能是寶物，更可能是不知何時就會爆開的炸彈。
天之璧就在那裡，不閃，不避，散發着溫柔的紫光。在姬璇眼中，他自己也沒有動，好像是整個世界在向前移動，讓他探出的手指漸漸靠近。
終於，兩者接觸。
這段回憶也到此爲止。
————
“沒了嗎？”蜜麓一隻覺得不可思議，“懸念就要揭曉的時候，就這麼沒了？”
“很遺憾，廣義上的‘記憶’，就到這裡爲止了。”大蟲的語氣飄忽不定，即便是對他本人來說，那段回憶都像空中閣樓，時隱時現，“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都不確定它是否真的發生過。就像你做了個一個稀奇古怪的夢，在起牀後的幾十秒內，夢就會慢慢消退……明白嗎？”
“那是藏在我記憶最深處的東西，想要窺探，你就得做好，真正與我合二爲一的準備。”
面對這雙重瞳中少有的凝重，蜜麓一併沒猶豫太久。
點了點頭。
“來吧。”
————
“轟——————！！”
姬璇看到了一雙重瞳，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驚疑未定之際，那紫色的溫柔光暈交織變化，將他的視線拉遠、拉高。他感覺自己衝出了地球，衝出太陽系，化作這渺渺寰宇中的一縷光，一束念想，即便掌握瞭如此可怕的高速度，他在宇宙中，依舊慢如龜爬。在這個深黑的大熔爐中，不斷地下墜，下墜，下墜……
紫光構成的朦朧面紗破開星塵，最終，變化出一個非男非女的權威符號。姬璇不知道這是哪裡，眼前的存在又是誰。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透明瞭，像天上的雲彩，輕飄飄的，好像一拽就能拽出來。
“你的願望是什麼？”
那個聲音如此問道。
在近乎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在那股紫芒的引導下，姬璇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自己的願望。
“我希望……有朝一日……當小麥、財富和權力將人類徹底馴化的時候；將人類窮其一生，也無法擺脫上位者打造出一座座囚籠的時候；當一切優秀品德都在異化中湮滅的時候；當刀槍和棍棒，再也無法反抗的時候……”
“會有更新、更強的力量，降臨在人類身上，讓他們自己動手，打破千年之久的沉痾。”
“只後的世界會怎麼樣……那就是每一個人，自己的選擇了。”
————
紫立方轟鳴着，吞吐出彩霞一般的光幕，將從宇宙中壓縮提煉的光和熱，灑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