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浮玉城中最繁華的街巷，那燈火通亮的醉香樓外。
數十名身着黑衣錦袍的真仙一字排開，各自散發出驚人的氣勢，面容頗爲兇惡。
街巷前後已聚滿了看熱鬧的修士，但絕大多數修士都不敢出聲；
又因城內核心區域禁止御空，他們只能朝醉香樓內張望。
醉香樓內此時頗爲熱鬧，三羣人打成一團，還各自控制了法力、力道，只是拳腳相加，像極了凡人聚衆鬥毆。
一隻座椅擺在了醉香樓大門正前，有位身着白袍的年輕修士翹着二郎腿，坐在那數十名真仙前，身份不言而喻。
頭目。
能帶數十名真仙做護衛，這年輕人的身份也引來了不少猜測。
花樓中不少看膩了好勇鬥狠的姑娘們，此刻也在打量門前坐着的這名年輕修士，想着如何才能讓這位公子，成爲他們醉香樓的恩客。
瞧這人，面容方正、天庭飽滿，身形修長卻絲毫不顯瘦弱。
那劍眉星目不必多道，高挑鼻樑無需亂誇，單說隨着他年歲增長，如今面部線條已是有棱有角，一股成熟單身男仙的氣質油然而生。
自然就是吳妄。
他片刻前抵達此處時，醉香樓裡面的兩撥人都來了援軍，也從武力衝突轉成了嘴皮子論道。
吳殿主一看，這哪行？
他跑這麼遠過來，一場架都看不上？
那他豈不是白跑了？
於是略微擡手，背後竄出了數十名大漢，進去就大打出手，不管是不是自己人，摁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纔有了此刻的亂戰。
期間，那醉香樓掌櫃過來求過情，卻被滅宗高手直接架走。
仁皇閣巡邏隊前來調解，被吳妄一枚令符嚇退，並開始維持此地秩序。
而身爲始作俑者的季默等人，此刻都縮在角落中，一個個用摺扇遮着臉，腸子都悔青了。
不過……
林祈小聲道：“老師好像有精神了？”
“啥時候了還管這個！”
季默急道：“今天這事要是傳出去了，樂瑤非要劈了我不可！我虧不虧啊我！我就喝個酒，聽個曲兒，小手都沒摸！”
正此時，亂戰中有兩道身影被推到了這般角落，卻是兩名滅宗真仙。
他們假裝受傷，蹬蹬蹬後退幾步，卻巧妙的將季默和林祈擋在身後，拿出兩枚玉片塞入他們手中。
“兩位護法，拿好，遁地寶符。”
季默和林祈對視一眼，握住寶符，身形化作兩股青煙，自原地消失不見。
而這兩名真仙立刻蹲坐在他們原本藏身的位置，拿出兩把摺扇，遮住了面容。
一旁楊無敵張張嘴，與茅傲武、張暮山對視一眼，三人只能繼續在此地貓着。
少頃，門外傳來了吳妄那帶着幾分疲倦的嗓音：
“行了，把在這裡打架的都抓出來遛遛。”
其內一羣真仙體修突然爆發，撞壞了不少花盆桌椅，將原本那兩撥人盡數擒住，拉出門外、一字排開。
吳妄看過去，不由得露出幾分笑意。
這兩撥人，一撥是茅傲武、楊無敵、張暮山，以及十多名浮玉城滅宗法寶鋪的輪值護衛。
還要加剛纔偷偷溜走的季默和林祈。
另一撥，卻是十多名修士，只有兩名真仙，其餘只是元仙甚至尚未成仙。
兩邊實力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但在花樓之地，卻能摩擦起熱，鬧的不可開交。
一抹血光閃過，大長老出現在吳妄面前。
這位血手魔尊冷然道：“滅宗門人，向前領罰！”
“大長老，算了，”吳妄緩聲道，“在外不罰自家人，回去之後，他們再找賞罰殿長老領罰就是。”
大長老卻是冷哼一聲：“他們還有臉回去？有天仙坐鎮，還拖到了等咱們前來！何其丟人！”
茅傲武忙道：“大長老，這裡的規矩是不能動仙法。”
“誰定的規矩？”
大長老眼一瞪，破口大罵：
“你就是把這醉香樓拆了，我們滅宗賠不起嗎？你知道這傳出去，我們滅宗的名聲會成什麼樣嗎？
他們會說我們滅宗怕事，不敢擔事！你能站得穩嗎？
明天就會有一羣宗門欺負到我們滅宗頭上！”
吳妄眉頭一皺，總感覺大長老的話有點問題，但就是找不出哪裡不對。
一旁那十多名清氣環繞的修士，此刻都是面色慘白、鼻青臉腫，也不知該說點什麼。
吳妄問：“怎麼打起來的？”
茅傲武忙道：“宗主，是因林……”
“是我！咳！”
楊無敵突然站了出來，搶先道：
“是這裡的一位異族姑娘今日出閣，屬下看上了，就不斷叫價，一來二去，與那邊那位道友起了爭執。
沒想到，這般風月場上的齷齪事，竟鬧出了這般動靜。
屬下沒管住自己的慾念，願領責罰，給您老人家丟臉了！”
“哦？”
吳妄淡然道：“異族姑娘？能讓仙人大打出手？這個醉香樓的掌櫃何在？”
幾名壯漢側身讓過，一名施着淡妝、有七八分美貌的女子，扭着那水蛇腰款款向前，對吳妄低頭欠身。
“奴家在這，剛纔一直想見，都見不到您呢。”
這醉香樓掌櫃也不敢多廢話，忙道：“奴家那女兒您若是有意，權當奴家……”
吳妄看也不看，緩聲道：“嗯，你這醉香樓怎麼賣？”
“啊？”
那掌櫃不由一愣。
一旁楊無敵立刻跳到了吳妄面前，厲聲問：“你這醉香樓怎麼賣！我家宗主買了！”
“這、這……醉香樓可不是奴家的，奴家可做不得這主。”
這掌櫃竟是慌忙跪下，悽聲道：
“還請大人您高擡貴手，給奴家一條活路，若是讓東家知道有這般事，奴家當真是要橫死在浮玉城外。
奴家從未逼迫過咱們人族女子，都是接納一些走投無路的女子，做些賣笑的買賣，也算給她們一條活路。
此事茅大人是知道的，我們哪裡敢做什麼逼迫人的生意！”
吳妄緩緩點頭，倒也沒強求。
他本是想將醉香樓買下來，改造成一個歌舞坊，將黑欲門女團從觀濤樓中放出來，把文娛產業做強做大。
此前查落寶殿賬目時，吳妄已經發現了，那煉器宗師盟不是一般的燒靈石。
根據上輩子的記憶，賺錢最快的不就是這娛樂產業嗎？
用賺這個字眼，那都是在侮辱廣大爲了靈石奔波的散修。
那絕對就是撿靈石！
“起來吧，”吳妄有些興致缺缺，起身伸了個懶腰，“將那個異族女子帶去觀濤樓，該給的靈石給足了。
茅長老，將我的拜帖送給醉香樓背後的東家。”
“是，”茅傲武忙問，“拜帖裡面寫什麼？”
“我的道號。”
茅傲武笑道：“屬下明白。”
吳妄揹着手，朝觀濤樓溜達而去，一名名體修連忙跟上，四人一排，步伐整整齊齊。
他們還沒走到觀濤樓，已有幾名老天仙追了上來，手中捧着醉香樓的地契。
吳妄將此事交給了楊無敵處置，明確要求，以正常價盤下醉香樓。
欺行霸市這種事，吳殿主自是不能幹。
回了觀濤樓，上了頂樓雅間，自有兩名身段妖嬈的女子引着，去了宗主專屬的套房。
還沒進屋，就感覺到其內氛圍有些壓抑，推開門一瞧，吳妄也是一樂。
泠小嵐、素輕、沐大仙坐在圓桌旁喝茶，季默和林祈在一旁罰站，泠小嵐手中抓着一枚通訊玉符，在那輕輕晃着。
這是一言不合，就要請樂瑤過來聊聊天。
吳妄也是一樂，招呼道：“季公子，林公子，來坐啊。”
“不了不了，”季默連忙擺手。
“老師，弟子羞慚，”林祈扭頭看向側旁。
“這羞慚什麼？”
吳妄的笑容無比真摯，看着季默和林祈，溫聲道：
“過來坐吧，我來就是替你們解圍罷了。
你們兩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將門之後、人域才俊，在花樓大打出手，實在不像話。
尤其是，鬧了半天還解決不了，跟他們耍起了嘴皮子。”
季默忙道：“是那些傢伙出不起價了，出言侮辱、挑釁在先！”
林祈也道：“老師，真不是我們惹事。”
“別人會聽嗎？”
吳妄笑意收斂，輕哼了聲，坐在了素輕讓出的座位上，淡然道：
“這天下悠悠之口，會在意你們爲何鬧事嗎？會在意你們佔不佔理嗎？
他們不會，他們只會調侃，說你們兩大將門在花樓爭風吃醋。
因爲你們去逛花樓，這事本身就會被人詬病！
生靈都是這樣，喜歡看自己想看的，聽自己想聽的，季兄也就罷了，早就有花樓浪子之名，大不了就是妻離子散，樂瑤被人指指點點。”
季默眼一瞪，這怎麼就能‘罷了’？這可是天大的禍事！
吳妄又道：“林祈你怎麼辦？你父對你期望甚大，容不得你名聲有半分污點。”
林祈滿目慚愧，低頭道：“老師，弟子願領責罰。”
“我罰你們什麼？我罰得到你們嗎？”
吳妄嘴角一撇。
這些出門玩都不喊他的傢伙，當真懶得管。
泠小嵐在旁道：“無妄兄莫要生氣，他們若是能有你一半正經，早就不是今日這般碌碌無爲的樣子了。”
吳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溫聲道：“仙子着實太擡舉我了。”
正此時，那張暮山匆匆跑來。
“宗主，醉香樓掌櫃帶着那異族女子來了。”
“老師！”
林祈突然來了精神，向前踏出兩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吳妄。
“這異族女子您可要見一見，弟子本想贖回來獻給老師，做個侍女或是暖牀的丫鬟！”
“林兄、林兄！”
季默趕緊向前攔他，打量着泠小嵐的表情，忙道：
“就是單純的侍女，暖牀不暖牀的都是其次！我跟林兄都覺得，這般女子淪落風塵，着實是可惜了。”
暖牀？
泠小嵐卻是絲毫沒有半點異樣，甚至還有想笑。
她淡然道：“看我作甚？該看素輕纔對。”
幾人齊齊看向林素輕，林素輕柔聲道：“少爺身旁的侍女，倒是不嫌多的。”
“你們兩個還想拖我下水？”
吳妄笑道：“讓那侍女……咳，讓那醉香樓掌櫃帶人過來吧。”
張暮山答應一聲，自門外快步離去。
不多時，一縷奇香自門縫鑽了進來，吳妄胸前掛着的項鍊竟微微震顫。
母親示警？
看來這侍女……呸！
吳妄傳聲提醒幾人，將這般異香隔在體外。
看來，這不知如何出現在醉香樓中的異族女子，不一定藏了什麼‘名堂’。
……
人域東北邊境，一處駐紮仙兵的圓頂上。
霄劍道人坐在大堂中，皺眉看着眼前的石板，其上刻着的百多大字，卻讓他這個劍修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問：“無妄殿主在路上了嗎？”
“回大人，剛得到消息，無妄殿主還有要事沒能處理完，並未趕來此處。”
“沒趕來？”
霄劍道人一怔，“沒告訴無妄殿主，這裡的事頗爲重要嗎？”
回稟那人面色有些尷尬，低聲道：“無妄殿主的意思是，他是刑罰殿殿主，只負責刑罰殿這一塊的公務。
仁皇閣這麼多高手，這麼多智者，不能總逮着他往死裡用。”
“這……”
霄劍道人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擡手揉揉眉心，嘆道：“確實也是這般，無妄殿主擺平了許多難題，我們都太過依賴無妄殿主。
總閣那邊有回信了嗎？”
“尚未接到回信。”
那回話的高手話音剛落，中堂之外就有傳令兵扯着嗓子呼喊：
“報——總閣來信！”
“送來！”
那傳令兵匆匆而來，將玉符徑直拋到空中，被霄劍道人張手攝回。
仔細讀了一遍其內的訊息，霄劍道人不由得眉頭緊皺，起身來回踱步，在那走個不停。
一旁有將領忍不住問：“大人？怎麼了？總閣怎麼說？”
霄劍道人將玉符推到一側，供此地將軍、仁皇閣高手傳閱。
一人笑道：“這是閣主對大人您的信任啊，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大人您處置。”
“不錯，域外百族來信，這本就是頗爲重要的事件。”
“大人，您就下決定吧。”
“貧道心裡還是沒底，”霄劍道人沉吟一二，目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此事確實非同小可。
霄劍道人陪着吳妄匆匆自北野趕回，就是因邊境大城被凶神擾襲，百萬凡人受災，死傷頗爲慘重，他擔心天宮會立刻發動總攻。
但等吳妄歸於滅宗，渡劫、修養，霄劍道人得了仁皇閣調令，趕來此地坐鎮，後續就沒了動靜。
反倒是人域各處，出現了一些象徵災禍的奇獸異獸。
緊接着，便是天宮麾下的百族高手，在邊境附近不斷現身，似乎在試探人域的反應。
可這些百族高手，一來沒有成勢，二來十分滑溜，每次現身露個臉、就匆匆離去。
那感覺，就跟故意吸引人域注意力一般。
果不其然，昨日一早，有巡邏仙兵撿到了這面石板，石板上寫了一封信，信中內容十分勁爆。
以青丘國爲首的十六家古國，想與人域進行‘避開天宮’的磋商，達成不戰的協定。
這事透着重重怪異。
若想避開天宮，其實很難做到。
更何況，這些古國如此行事，並沒有足夠說服人的動力。
人域虎軀一震，百族紛紛來投？
若人域高層真有人相信此事，人域早沒了，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可換個角度來說，此事若真能達成，人域今後的壓力也能少一點……
“難辦。”
霄劍道人揉揉眉頭，低聲道：“派人發信，快去請無妄殿主前來吧。”
“大人，可咱們若兩天兩夜不給出回信，他們就當此事作罷了。”
“不如咱們先跟他們接洽，看他們後面怎麼說。”
幾人在旁不斷勸着，霄劍道人目光也漸漸堅定。
“罷了，先接洽看看，反正隨時可拒……來人，拿石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