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片黃金般閃耀的沙漠,還是那家位於荒蕪之地的酒館。
但當安柏修穿着那身機甲到來的時候,這酒館依舊是人滿爲患。
看着詩人在吧檯上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安柏修都疑惑這些客人是不是他綁架來的,不然這外面連路都沒有,哪來這麼多沙漠土著來喝酒?
一身重甲的安柏修出現在酒館門口,很是吸引別人的眼光。
因爲在這黃金沙漠裡面,穿成這副模樣就是自殺。
白天毒辣的陽光會讓盔甲變成蒸籠,直接將裡面的肉體蒸熟,蜥蜴人都撐不住這種悶烤的感覺。到了晚上,金屬盔甲又無法保暖,會讓人體的溫度流失更快,迅速凍僵。
就算加上外袍罩子,金屬盔甲的縫隙也會很快被風沙填滿,磨損會非常嚴重,沒幾天那些需要精心養護的關節就會被沙子卡住,潤滑油都會被沙子變成研磨劑。
但能夠穿着這身重甲來到這個酒館,那說明這不是一個普通人。
能在這殘酷沙漠中留着錢喝酒的都不是傻子,看到這樣一位怪人都是以審視爲主,除非這人露出任何破綻,不然也沒人會對安柏修做些什麼。
安柏修也習慣了這種不懷好意的眼神,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等待着耶格的到來。
雖然不理解爲什麼耶格這種身份的大人物會選這個破地方,但安柏修也只能按照對方的規矩來。
詩人很快就送來了一杯熱氣沸騰的東西,但看起來卻不像是酒。
“前輩,這是什麼?”安柏修奇怪地問。
詩人興奮地說:“我自創的魔力之釀,嚐嚐唄。”
安柏修疑惑地看着杯中之物,黑乎乎的一團,粘稠得看着像瀝青,還在冒着彩色的泡泡。
怎麼看都像是油污和劇毒物的混合物。
很早之前安柏修就知道詩人的審美異於常人,但眼前這玩意……安柏修抓起杯子一飲而盡。
呵呵,機甲而已,又沒有味覺,喝什麼都行啊,不如給個人情。
這粘稠的液體從盔甲的縫隙中灌入,很快就滑入了胸腔,本來這裡有個專門的燃燒室,用來將雜物當成燃料進行無害處理。
然而當這些液體進入其中,一股龐大的能量爆發出來,而且像是有生命一樣鑽入這機甲的魔力能量爐裡面。
一團炙熱的蒸汽從機甲中冒出,原本就沒怎麼消耗的能量直接被填滿,還有溢出的感覺。
安柏修不得不開啓壓縮功能,將這些暴走的魔力控制起來,免得直接炸了。
安柏修忍不住說:“夠勁,但這玩意活人喝不了吧。”
“當然,專門給亡靈準備的……哦,我忘了,你現在不是亡靈了。”詩人尷尬地說。
安柏修說:“沒事,多給我點,我帶回去給薔薇嚐嚐。”
亡靈沒有味覺,一般來說只有對靈魂有害的東西才能讓亡靈有所感覺。
但這杯魔力之釀似乎是作用於體內的魔力,說不定別有一番滋味。安柏修倒是很羨慕詩人這種心態,明明活得比自己還久,卻永遠能保持這種輕鬆愉快的心情。
詩人看到安柏修如此捧場,索性坐在安柏修這張桌子上,跟他碰了一杯之後問道:“今天來,是找老頭子聊什麼啊?”
安柏修笑着說:“我的亡靈法典消失了,總得找社長問問,我是不是被踢出悼亡詩社了。”
“切,跟我還打啞謎,你要是在意這個,也不用等到現在才問。我知道你復活很長時間了,這段日子,地獄裡面傳頌的都是你的名字。這第一層地獄的權柄也快落在你的手上了吧?”
安柏修疑惑地說:“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扎瑞爾活得好好的,這第一層地獄什麼時候輪到我說了算。”
詩人卻說:“地獄不屬於任何人,或者任何神靈,就連阿斯莫蒂斯都只是暫時掌握了地獄的權柄,而不是擁有九層地獄。這是罪人流放之地,會自動選擇合適的掌管者。我知道你在地獄做了什麼,現在九層地獄的靈魂錢幣體系已經受到嚴重衝擊。
“尤其是瑪門的第三層地獄,因爲超額的戰爭貸款導致無數魔鬼領主破產了,第三層地獄的戰爭比血河還熱鬧。瑪門以爲自己在大發戰爭財,但我看第三層地獄很快會出現大問題。”
安柏修皺起眉頭,對詩人說:“我提醒過瑪門,不要一下子玩太狠。我們是印假鈔衝擊市場,如果一下子玩太狠了,會導致整個經濟體系崩潰,一旦壞賬過多,那些欠債的就會選擇全體斷供,那時候銀行的信譽就會受到影響。”
詩人嘲笑着說:“你跟一個魔鬼說別貪心?還是地獄最有名的貪婪之徒?瑪門怎麼可能忍得住這種剝削?”
安柏修沉默了,這一點是他失算了。
瑪門是地獄裡最貪財的領主,也因此纔會被安柏修的計劃給吸引,第一個與安柏修達成合作。
現在貪婪變成了雙刃劍,這樣下去地獄銀行很快會被瑪門玩出問題來。
不過,安柏修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就一個印假鈔的,地獄亂不亂,跟他關係並不大,魔鬼死再多又有什麼所謂。
靈魂錢幣有着實際用處,而不是單純的信用貨幣,所以不管瑪門怎麼玩崩第三層的地獄的經濟,這些假鈔依舊有着基礎的價值,安柏修隨時可以踢開瑪門換一個合作方。
只是花點時間而已,而安柏修並不缺少時間,安柏修真正在意的是詩人提起的關於扎瑞爾的問題。
“瑪門在搞事,弄出麻煩,這跟第一層地獄有什麼關係?扎瑞爾不是什麼也沒做嗎?”安柏修問道。
詩人解釋說:“你將九層地獄當成不同的位面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地獄是一體的,是阿斯莫蒂斯將地獄權柄分開,賜予了不同的魔鬼,所以纔會有現在的九層地獄。但實際上,地獄就是一個與諸界連接的垃圾場,專門收垃圾的地方。
“你自己也是垃圾場的一員,本來是用來漚肥的垃圾,但現在你搖身一變變成了垃圾場的員工,而且你將原來漚肥的時間縮短了。”
安柏修花了一點時間才能理解這個“縮短了漚肥時間”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罪人下地獄需要做的就是接受懲罰,那安柏修讓瑪門弄出的這些麻煩就大大加深了地獄那些魔鬼們的“痛苦”。
原本混到魔鬼領主的地位,日子其實算過得不錯了,他們也都跟安柏修一樣,自身是垃圾,同時又是垃圾場的員工。只是這些員工平時混日子的多,天天想着怎麼從凡間忽悠凡人墮落,給垃圾場增加垃圾,而不是想着怎麼折磨已經落入地獄的罪人。
結果就是新鮮垃圾越來越多,但這些垃圾級別的罪人都變成他們的打工仔,很多墮入地獄的罪人沒有受多少罪就被委以重任,迅速成爲地獄的貴族階層。
這算什麼?
地獄讓你們這些垃圾來作威作福的?
但沒辦法,魔鬼都是喜歡享樂的啊,不管什麼都在計算好處,想要相互利用,想要往上爬。
這就導致各層地獄慢慢都變成了魔鬼貴族們的養老場,不是沒有爭鬥,但明顯爭鬥烈度不夠,只有第一層的血河戰場是真正的絞肉機。
但安柏修的出現讓瑪門貪婪到發了瘋,將第三層地獄弄得亂七八糟,就連那些常年享福的地獄領主們都被迫內卷。
一旦捲起來,各種折磨就會隨之而來。
可以說,瑪門這樣做雖然是在毀滅自己的統治根基,但卻非常符合地獄法則的要求。
懲罰罪人!
地獄領主就不是罪人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在於安柏修,他就像是傳銷裡面最上層的首腦,下面的人越慘,落在他手上的好處就越多。
地獄法則會將這些功勞算在安柏修的頭上。
功勞越大,按照規矩,掌控的地獄權柄就越多。
但因爲有阿斯莫蒂斯這位大佬在,地獄的權柄早就被祂給分配好了,所以地獄自發地想給安柏修獎勵,卻發現自己根本拿不出什麼東西來,以至於出現了延遲獎勵的問題,導致安柏修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因爲你墮入了第一層地獄,這是祂自己選的。而按照地獄法則,只要有更多的魔鬼在你的假幣操作下受苦,地獄法則就會越來越優待你,這力量從何而出,當然是從最近的第一層地獄這邊出。
“扎瑞爾現在一定很頭痛,應該是在努力穩住自己的力量,不然你早就變成第一層地獄的主人了。”
安柏修聽完這番解釋都被嚇得愣住了?
太離譜了吧,自己才下地獄幾個月啊,這就要當第一層地獄的老大了?
別人臥底織都要三年三年又三年呢。
雖然感覺很不正常,但安柏修覺得詩人不會用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那我現在努力一點,就能讓扎瑞爾跪下來給我舔腳趾了?”安柏修問道。
“你現在有腳趾這玩意麼?”詩人反問說。
“比喻,我用了比喻!”
“也不是那麼簡單,地獄的權柄被那些魔鬼們拿捏太久了,誰知道祂們有什麼手段保住自己的力量,但凡有那麼簡單,你也不會到現在連半點感應都沒有。很顯然,扎瑞爾還能將手上的權力穩穩拿捏,不泄露半分。具體要怎麼操作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可以試探一下。反正你現在也死不了,不是嗎?”
詩人這番話讓安柏修有幾分心動,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開口問道:“扎瑞爾我挺了解,但我對阿斯莫蒂斯一無所知。我要是真對扎瑞爾動手,阿斯莫蒂斯恐怕會馬上醒來吧,第一層地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詩人卻搖頭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盯着那位九層地獄之主,但如果第一層地獄真出了問題,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絕對不是阿斯莫蒂斯。”
“那會是誰?”安柏修疑惑地問。
還有比這位地獄之主更着急的?
“迪斯帕特這名字你沒聽過嗎?”
安柏修脫口而出地回答說:“第二層地獄的主人,這個我知道,但我只知道這位鋼鐵大公平時不喜歡出門,甚至不喜歡露面。”
“不錯,但你知不知道九層地獄的魔鬼大公經常會因爲死亡或者背叛而更換,從地獄出現到現在,只有阿斯莫蒂斯和迪斯帕特這兩個最古老的魔鬼從地獄誕生開始就在,從未更換過。”
安柏修搖頭說:“這我還真不知道。”
沒想到這位鋼鐵大公還是如此尊貴的身份,地獄初建的時候就已經存在的古老魔鬼,歷經無數混亂依舊是第二層地獄的主人,跟阿斯莫蒂斯是同樣古老的存在。
果然,故事裡的宅男都不好惹啊。
“扎瑞爾只是炮灰,你應該很清楚,祂是從天堂山墮入地獄的天使,是被扔到第一層地獄受苦的罪人,血戰戰場就是扎瑞爾的刑場。那真正鎮守血河的是誰?那個連扎瑞爾都不如的拜爾嗎?”
安柏修頓時明白了詩人的意思。
血河要塞不是什麼堅城,血河要塞就是一個前哨站,血河只是接戰的前線,整個第一層地獄就是血戰戰場的“戰略縱深”。真正的防線是第二層地獄,是鎮守第二層地獄的鋼鐵大公。
關鍵時候,第一層地獄都可以放棄,變成阻止惡魔入侵的泥潭,鋼鐵大公鎮守的第二層地獄將會成爲阻擋惡魔的關鍵。
媽呀,要是自己對血戰戰場動手,第一個出來阻止的並不是扎瑞爾,而是這位一直藏在陰影的鋼鐵大公啊。
“要不是前輩你提醒,我還真連敵人都搞錯了。”安柏修是真心感激,魔鬼果然是魔鬼,哪怕最不起眼的魔鬼大公都喜歡留一手,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撞入陷阱之中。
這些地獄的秘密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瞭解的,只有詩人這種同樣古老的存在才能看得清楚。
“謝謝,前輩你的提醒對我非常重要。”安柏修說。
詩人呵呵一笑,再次跟安柏修碰杯說:“那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給耶格老頭一點面子。我一直覺得詩社所有成員裡面,你是最有趣的一個,不要弄得大家以後見面尷尬。”
安柏修無奈地說:“怎麼每個人都覺得我是來找麻煩的呢?”
“是不是找麻煩,你自己看着辦。”詩人拍了拍安柏修的肩膀,然後又去吧檯那邊當酒保了。
而就在詩人離開不久,身披破舊長袍的骷髏走進了這家酒館,來到安柏修的面前。
許久不見的悼亡詩社社長——錄命者耶格,這位老人平靜地坐在安柏修的面前,沉聲問道:“聽說,你想見我?”
安柏修點了點頭,然後便開門見山地說:“社長,我現在還是悼亡詩社的一員嗎?”
耶格審視般看了看安柏修,然後說出一個令他驚訝的回答。
“當然是,悼亡詩社只有消亡的成員,還從來沒有退出的成員。”
安柏修疑惑地問:“那我的亡靈法典爲什麼消失了。”
“一個小失誤,亡靈法典當初創造的時候是綁定你們的黑暗魔力,如今你早已不是亡靈,魔力性質也發生了改變,亡靈法典自然就消失了,畢竟你是詩社裡第一個下地獄的。”
安柏修苦笑了一下,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安柏修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那,社長,我是否還有競選死神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