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邀請的方式和時間,讓杜衡有點措手不及,甚至在之前,他是一點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
可這時候看着田院長含笑望向自己,杜衡只能謙虛的說道,“多謝田院長看得起我,如果真有我能出力的地方,田院長儘管吩咐就行。”
“那咱們可就這麼說定了。”田院長輕輕拍了一下手掌,“等到療養院這邊的事情忙完了,請孫老和杜醫生到我們科室給大家上上課。”
說着,田院長忽然感慨的嘆了口氣,“本來想着通過辦講座的形式來,沒想到又變成了這種樣子。”
孫嘉祥呵呵一笑說道,“田院長啊,這就叫好事多磨。”
“對對對,是好事多磨。”田院長也跟着笑了起來。
隨後閒聊了幾句之後,田院長終於是聊到了正事上面,簡單的溝通了一下之後,便陪同杜衡和孫嘉祥兩人去往患者的病房。
而杜衡也從田院長的話音裡聽出來,她對於這個住進療養院的年輕人,是很不待見的。
甚至是患者的爺爺奶奶,在田院長的描述中,也是頗有微詞。
不過這事情,也不怪田院長。
這是什麼地方?
住的又是什麼人?
他一個混國外的年輕小夥子,何德何能可以住進這樣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地方是他看病的地方嗎?
這地方看病方便嗎?
在這裡除了他們自己,每次找到一個看病的醫生,不管對醫生自己,還是對療養院本身,都是一種難言的折騰。
杜衡估摸着,患者能住進療養院,而不是住進醫院的病房,很大程度上,可能是那位聽說不太好相與的老太太跳騰的結果。
就在杜衡胡思亂想的間隙,他們見到了患者,同時也見到了李老,還有那位老太太。
李老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個表現非常和藹的老頭,看到杜衡幾人進門,也是展現出了比較熱情的一面。
但是那位老太太,就和杜衡在首都時聽到的閒話一樣,整個人顯得很高冷,下巴永遠是高高揚起的,看人總用一種斜視,且從眼皮縫縫看人的感覺。
田院長接觸的時間長了,或許早已習慣,對於老太太的行爲根本就不在意。
而孫嘉祥可能是前幾天已經見識過了,所以進門之門,根本就沒往老太天那邊看一眼。
只是這種感覺對於杜衡來說,很不好。
尤其是老太太看向自己時,那眼珠子上下左右的翻動時,帶着強烈審視意味的目光,讓他渾身皮膚髮緊。
因爲老太太那目光看到哪裡,哪裡就像是好幾只螞蟻爬了過去。
杜衡悄悄的瞥了一眼孫嘉祥,心裡悄悄的嘀咕道,薑還是老的辣啊,怪不得孫老從進來之後,視線就沒往老太太那邊看過,原來他早就知道。
不過說來也怪,杜衡見過的人,看過的病人,沒有一萬,也得有八千了。
有當官的,要飯的,精神有問題的,有錢的,沒錢的等等人物的眼神他都見到過,也對視過,但是像這種只是看一眼對方的視線和眼神,就會發自心底的討厭、厭惡一個人,這還是第一次。
而且就看這模樣,也可以想象得到,她教育出來的會是什麼貨色了。
所以現在再想她所有後人全在國外的情況,杜衡就能理解了。
暗戳戳的胡思亂想了一下,在田院長的介紹下,杜衡也看到了患者的情況。
田院長說的,和孫嘉祥說的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是聽別人描述的畫面,和自己看到的畫面,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會。
患者的兩條腿從大腿根往下,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有些地方潰爛一片,在不停的滋滋往外滲液,入眼就是溼滑一片,還有紅黑夾雜的皮膚和細肉。
有些地方雖然沒有潰爛,皮膚也還是存在的,但是入眼卻是青黑一片,而且有一種朽木快要腐化的錯覺。
另外一些地方,沒有潰爛,也沒有發青發黑的皮膚,就是一個個的小淺坑,上面附着着一層黑黑的結痂。
細看這些結痂和皮膚的連接,可以明顯的得出,這地方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整個邊緣位置,就像是一圈死肉,沒有任何的活性可言。
杜衡齜着牙倒吸一口涼氣。
這場面,不亞於他當時看到杜兵被三馬子壓住的畫面,太噁心了。
同時他也明白了,爲什麼其他同行的一致決定是截肢了。
就這情況,杜衡自己也覺得,要是再不截肢,這個患者雙腿上的皮和肉得全部腐爛掉了。
甚至住宿、護理的條件差一點,可能雙腿上就得有蛆在來回蛄蛹了。
田院長說完基本情況之後,因爲她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便讓她旁邊一起進來的皮膚科專家,又開始了補充,而她則是稍微的往後退了兩步,把主要的位置讓給了杜衡幾人。
等到杜衡也上手檢查了一下,田院長便輕聲問道,“杜醫生,你現在是什麼想法?”
右寸關細弱,舌淡有齒痕。
年紀輕輕,卻氣血虛衰。
綜合來看,就是一個脾虛氣陷,溼毒下流的情況。
但患者現在的情況是,溼毒下流且由內而外,如果用內治法,把溼毒從體內趕出來,那溼毒的出口一定是現在潰瘍的這些瘡面。
到了那時候,體內的溼毒是能清理乾淨,但是這兩條腿上的潰瘍面,也得徹底的糜爛不堪,最終結果還是得截肢。
但是如果外治,他得好好想想用什麼藥。
要能益氣、化腐、生肌、斂瘡,還得清熱、燥溼、去死肌,這比內服藥可麻煩多了。
因爲只要有一點沒做好,那所有的東西都是無用功,這腿還是得截。
杜衡沒有回答田院長的問題,他沒有想好該怎麼用藥,怎麼去治,他只是把視線往孫嘉祥的臉上轉了一下。
這一眼,杜衡其實是在替孫嘉祥慶幸。
因爲孫嘉祥之前對患者的用藥,就是以去溼爲主的內服藥,而且聽孫嘉祥的說法,用藥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效果。
但就這個患者現在的情況而言,如果孫嘉祥當時用藥稍微重一點,或者讓患者再多服用兩天,那麼等溼氣被逼出來的時候,就是情況不可控的時候。
到了那時候,患者的腿就得馬上截,一絲一毫可以拖延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孫嘉祥的一世英名,也就當場報銷了。
而考慮到孫嘉祥現在的年齡,還有那個老太太的存在,孫嘉祥可能得直接交代在這裡。
所以杜衡看向孫嘉祥的時候,是在慶幸,慶幸孫嘉祥用藥不狠,診斷沒有太準確。
而孫嘉祥則是對杜衡的看向自己的眼神,很疑惑很不解,他有點沒看懂杜衡的眼神。
但是旁邊的其他人,在杜衡看向孫嘉祥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杜衡也沒有把握,這是向孫嘉祥這個前輩求助了。
旁邊的皮膚科醫生輕輕的嘆口氣,看着杜衡的眼神有點複雜。
他被這個患者,還有這個老太太,這段時間折磨的夠嗆,他很不願意看到這對奶奶孫子,所以他是真心的希望杜衡能夠成功的。
但是現在,卻只能嘆息一聲,這個杜醫生,還是太年輕啊。
而一直眯着眼看人的老太太,在看到杜衡轉頭後,眼神變的鄙夷又厭惡。
“田院長,我們老李是退休了,說話不像以前那麼頂事了,可你也不能隨便就找個毛都沒長齊的貓貓狗狗,就來混弄老李吧?”
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還是保持着那副高冷的姿態,說的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沒有那種氣急敗壞的喊出來。
而她微微停頓,不等田院長說話就接着說道,“但是你別忘了,老李現在還是有很多學生在一線崗位上。
我們受點冤枉氣沒什麼,但是這些人可不一定願意看的,他們老師、前輩的子女受委屈。”
貓貓狗狗?
杜衡立馬回頭看了一眼老太太。
而老太太則是瞟了一下杜衡之後,視線又斜着轉向了田院長。
艹,這老太太是不是腦子不合適,分不清現在誰是大小王了?
就在杜衡心底冒火的時候,孫嘉祥在身後小聲的問道,“小杜,看出點什麼來沒有,有就說出來。”
聽得出,孫嘉祥心裡也有火氣。
而且聽孫嘉祥的語氣,就是讓杜衡別藏着掖着,直接把看出來的東西撂出來,狠狠的打一下這老太太臉,閃瞎她那那狗眼看人低的眼睛。
但是杜衡心底的火氣忽然就消了。
幹嘛啊,現在急的又不是我,我幹嘛要着急忙慌的去打人臉。
再說了,就那皺皺巴巴的老臉,有什麼可打的。
這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是和顧清鴻一個類型的,但是比顧清鴻還要極端一些,更加的能裝一些,所以這老太太的心眼一定不大。
就這種人,萬一打出個好歹來,那自己豈不是冤枉死了。
所以,何必呢?
反正截的又不是我的腿,也不是我孫子的腿,我從祖國的西北,飛到祖國的最南邊,我着什麼急啊?
杜衡不在多看一眼老太太,而是轉頭對着孫嘉祥和田院長微微一笑,然後低着頭,裝作被老太太說羞愧了一樣,直接退到了人圈外面。
孫嘉祥先是一愣,隨即看到杜衡臉上的笑容,忽然就明白過來了,然後嘴角微動一下,便跟着杜衡往外走。
田院長也不是蠢人,一看杜衡和孫嘉祥兩人的表情,立馬就知道是這老太太的這張臭嘴,讓杜衡不高興了。
所以她看了一眼老太太,還有躺在牀上像個死人一樣的患者,轉身也往外走了出去。
而老太太自己,只是輕描淡寫的瞪了一眼出門的幾人,繼續低頭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孫子。
在她心裡,杜衡就是沒本事才慌忙逃竄出去的。
只是她不知道,剛出了門,田院長就追上杜衡問道,“杜醫生,這個情況你有治療的把握嗎?”
杜衡輕輕笑了一下,但是笑而不語。
這話他不想回答。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別看這位田院長此前很熱情,又是救命恩人,又是欣賞杜衡的能力什麼的,可他們兩人之間,算上去年那次,也不過僅僅只是兩面之緣而已。
你就知道人家一定會向着你,而不是向着雖然已經退休的李老?
老太太之前可是說了,李老是退休了,但是他的學生後輩可還在一線工作呢。
而李老這樣人的學生後輩,就算大部分不成器,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出頭的。
萬一就有田院長需要的呢?
所以啊,杜衡現在就是秉持一個沉默是金的道理,不給任何人把柄。
你要是不信我,有別的招,那你們去找。
要是沒別的招,找不到其他人治療,那就得上門來求我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己屁顛屁顛的跑過來。
所以,這時候模棱兩可的態度,是最合適的。
而且杜衡相信,自己的這個態度,田院長一定會轉告給那個老太太的。
孫嘉祥見杜衡不願意說,明白杜衡有顧慮,但是又不想田院長太尷尬,便主動說道,“田院長,患者的這個情況你也知道,很複雜,也很麻煩。
小杜今天也是第一次見,他這會應該是有點思路,但應該還沒有總結好。
所以給小杜一點時間,讓他好好的想一下。”
田院長輕輕點頭,但也多看了兩眼杜衡,隨即微笑着說道,“是我太着急了。
不過杜醫生也要理解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想必你剛纔也看見了,這一家子比較的難伺候,我是太想把這瘟神送走了,希望你別介意。”
這話一出,杜衡不由的眼睛亮了一下。
田院長用了很多不太雅觀的詞,來形容這一家子,而且對於自己的心思,也是說的非常的直白,估計是想借此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讓杜衡放寬心。
但杜衡還是輕笑了一下,順着孫嘉祥的話說到,“今天有點累了,腦子有點跟不上,容我回去好好想一下,再和田院長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