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聞仲的選擇，餘元早有預料。
於修仙一道而言，紅塵並不是能夠隨便踏足的。
道行境界越是高深，就越要遠離紅塵。
因爲紅塵俗世中，慾念繁雜，洪荒各族加起來何止億兆之數？
修仙者一旦踏足紅塵，與衆生接觸。
因果立時結下。
與萬人接觸便生出萬般因果。
與千萬人接觸，便生出千萬般因果。
無論是善因善果，還是惡因惡果，都會隨着時間推移而加深、演化，相互糾纏成一張大網，待的越久就陷得越深。
就如同此際聞仲斬淮水水神，臨渙關連同左近至少十萬人深受影響。
相應的，聞仲就要承下這十萬人的因果。
這還不算那些河精水妖！
這些因果可能並不算什麼，可是日積月累下，身上的因果，何止億兆？！
一旦因果崩壞惡化，各種災劫必將接踵而至！
是以絕大多數修仙者都隱居洞天福地，甚少進入凡塵俗世中。
不過凡事有弊亦有利！
入紅塵，歷俗世，固然會沾染因果，但卻能夠磨礪心志，堅定道心，並且可借香火氣運修行。
集香火信仰，聚人道氣運。
此法並非玄門正統，而是西方教二聖所開創。
之後也不知是何原因，忽然之間便傳遍洪荒。
無數修仙者轉修香火神道。
南贍部洲與西牛賀洲兩地的大山大川、江河湖海，處處香火嫋嫋，雲霧蒸騰。
這種修行法門見效極快，提升迅速。
只有有足夠多的人誠心信仰，供奉香火便可形成純淨的信仰之力。
這些信仰之力既能用於修行者提升法力，也可賦予靈寶法器中提升威力，亦或者單獨凝鍊成形……化作香銅、地銀、天金等等存儲起來，便可在香火神中流通。
是以對香火神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地盤！
只要地盤夠大，人口夠多，那麼信仰之力便能源源不斷地匯聚而來。
而統治着最多人口的大商王朝，就是這世間最大的地盤，也聚攏了最雄渾的人道氣運！
因此，入大商爲官，借人道氣運修行，能讓一些道行淺薄的修行者加快修行進境。
不過此法並非玄門正統，到了後期很可能會因爲沾染了太過因果的緣故，反而被人道氣運拖累，永遠無法登上仙道之巔。
通常情況下，只有天資低下的修行者纔會選這條路。
聞仲的天資自然是極好的，但他偏偏生有一顆紅塵心……或者說他爲人太過正直了，眼裡揉不得沙子。
若是一直待在蓬萊還好，可一旦來到凡塵俗世，見到了這些狗屁倒竈的事，他便無法坐視不理。
說白了。
修仙本來就是一件極爲自私的事，且看得通透。
世上盡是不平事，真要去管，又如何管得過來？
是以絕大多數的修仙者都選擇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隱居修煉，採天地之靈氣，聚萬物之精華。
一門心思只修自己的大道。
但像聞仲這樣正義感爆棚的性子，卻做不到置之不理。
所以對他來說，走上這條路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餘元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提前做了些準備，將自己前世記憶中的一些粗淺的知識整理成一部“百科大全”，於此時拿了出來。
在他看來，這一部“百科大全”絕對稱得上是秘籍中的秘籍，足以幫助聞仲迅速在大商站穩腳跟，甚至在人族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來到洪荒千餘載，餘元觀察最多的就是人族。
洪荒的凡人即使不修道法，也在身體素質和其他方面遠遠超過他前世記憶中的凡人。
尋常凡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
一個普通成年人的力氣、耐力、速度等等素質，全都超過他記憶中經受過專業訓練的頂級運動員。
日常煮飯時用的數百斤重的大鼎，一個尋常婦人也能輕輕鬆鬆舉過頭頂。
幾個青壯扛着幾千斤重的木頭仍能健步如飛。
數萬斤的大石頭，二三十個人就能擡到一邊。
不過……
據餘元千餘年所見。
這個世界技術落後，生產方式落後。
基本是粗種薄收，看天吃飯。
最重要的是，文明發展極爲緩慢！
這一千多年中，餘元沒有看到任何變化！
拿種莊稼來舉例。
這個世界就連淤泥肥田都不知道，就更別提漚糞肥田了。
至於水利灌溉、選種育苗什麼的同樣也是沒有。
種莊稼基本上就是開墾、播種、收割這三個過程，最多也就再加一個除草。
這種情況下想要有多大的收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這些百姓靠着供奉神靈，換來了風調雨順，可是一年到頭依舊收不到多少糧食。
臨渙關周邊土地乃肥沃平原。
當地氣候也適宜五穀生長，可是上奏朝歌的奏報上卻明確寫着：“十畝之田，率歲之收，不過四十石。”
一畝地就是一年四石糧。
餘元估算過，大商的一石約等於他記憶中的24斤，也就是說一畝地年收入96斤糧食。
連這片最肥沃的土地，在風調雨順的基礎上才長出這麼點糧食，可以想見其他貧瘠之地的收成得低成什麼樣。
餘元傳給聞仲的那部“百科大全”裡面，絕大多數都是關乎農業、水利、養殖、建造、數學、醫療衛生等等方面的常識。
這些他眼裡的常識在這個世界卻是聞所未聞。
聞仲初時還不以爲意，可再多看兩眼之後，便忍不住驚歎連連。
“這水車明渠若能建成，豈不是無論下不下雨，都能引水入田了？”
之前聞仲心裡最大的顧忌，便是斬了水神之後，便無人再保這一方風調雨順了。
但現在看到餘元給的這些“秘籍”後，他忽然感覺，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
臨渙關背靠淮水，只需修建水車明渠。
無論旱澇，都能及時引水、排水！
還要什麼水神？！
這般想着，他迫不及待就要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岸上的一衆人族百姓。
“瞧你那着急忙慌的樣。”
餘元搖了搖頭，沒好氣地道：“修建水車明渠並非一蹴而就，需要投入不小的人力、物力……這事急不來的，還是先弄個水神出來再說。”
“嗯？”
聞仲面露疑色，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隨我來。”
餘元微微一晃，便已到了那一座水神廟中。
這一座廟宇被修建的高大巍峨，富麗堂皇。
因爲淮水水神被斬，此刻水神廟內祝巫全都不見了蹤影，正堂之內只剩下神位上還端坐着那一座泥塑金漆彩繪神像。
餘元伸手一招，那神像便破碎開來，從中流淌出一錠錠黃澄澄的元寶，看質地好似黃銅一般但卻瀰漫着一股濃郁的香火氣味。
“這是……”
跟着來到廟內的聞仲看着那淌了一地的銅元寶，面上滿是驚詫之色。
他非是凡人，自然能夠察覺到這些銅元寶非同一般。
“此乃香銅。”
餘元淡淡地道：“臨渙關百姓時時焚香祭祀，香火信仰之力積聚於神像之中，便凝練成此物！
按信仰之力的多寡與強弱，可分爲香銅、地銀、天金三等。百錠香銅方纔可換取十錠地銀，或者是一錠天金……
你日後少不得要和那些香火神打交道，這方面需要多瞭解一些。”
“多謝師兄指點！”
聞仲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有些好奇地道：“那有了這些香銅便能夠當水神了嗎？”
餘元搖了搖頭，“還需一件能夠興雲佈雨，調理水脈的法器。”
話音未落，一道青光電射而來，在廟門前現出身影。
卻是一個頭生雙角，粉雕玉琢的龍族少年。
他雙手之中捧着一面三角小旗，色澤青碧，通體散發着淡淡清輝。
“回稟老爺，小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從那水神洞府中找到了這件法器，另外還救回了三十餘位凡人女子，並將吃人害命的河精水妖悉數誅除……”
聽到這話，聞仲終於知曉之前那護住了岸上百姓的龍吟之聲從何而來了。
同時他心中也有些慚愧。
師兄做這些事時，將一切因素全都考慮周全。
不像他，全憑一時熱血。
餘元並不知他所想，只是隨口給他們介紹了一下，趁着敖乙行禮之時，他已接過那三角小旗。
將之握在手中，只是微微注入一絲法力，他便感覺到方圓數百里內的水流，都在他掌握之下。
這就是那位淮水水神行雲布雨的法器。
只需注入法力，便可以決定方圓數百里內的雨水大小。
換而言之，只要持有此物，再有一點法力，便可以成爲新的水神！
餘元仔細端詳着那面三角小旗，從上面看到了制式靈寶獨有的痕跡。
這是批量煉製出來的！
顯然，這並非是那淮水水神所煉製。
而是有人煉製好了，交給似淮水水神這樣的水妖，讓他們假冒神靈之名，收集香火信仰！
沒錯，這淮水水神的確是假冒的。
真正的淮水水神名喚無支祁，神通廣大，乃是四瀆水神之一，曾經率領水妖一脈興風作浪，阻止大禹治水。
在歷經數場大戰之後，最終被大禹用鐵索鎖住了脖子，拿金鈴穿在他的鼻子上，將他鎮壓在龜山腳下。
望着這三角小旗，餘元心中暗自盤算。
如果只是想要收集香火信仰倒也罷了，就怕那幕後之人暗中在謀劃着什麼。
就趁着這個機會，看看那幕後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吧。
下定決心之後，餘元將那三角小旗交給了聞仲，讓其試驗了一下這法器的作用。
“香銅能夠化作法力，再加上這面旗子，便可以讓一個凡人擁有水神之力。你可以從這臨渙關的百姓中選出一位新的水神來。”
“選水神？”
聞仲頓時就只覺腦子一熱，一樁樁上古傳說在他心底浮現。
上古之時，有聖皇治世。
於萬民之中，選賢任能，充任江河河伯、名山山神、各方土地。
命他們鎮守一方。
以佑萬民，庇護衆生！
師兄之前傳我“治世之法”，現如今竟然又讓我來行封神之事，難不成師兄是想讓我……
可我聞仲何德何能，敢與上古聖皇相比？
況且如今已不是垂拱而治的聖皇時代，而是大商家天下！
不過若是有師兄助我的話，倒也不是不能……
嗯？
嗯嗯？
我的路……好像走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