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橄欖油浸透的車幕這時成了可怕的幫兇,瞬間燃燒起來的車幕立刻把炙熱的火焰傳向四周,那些躲藏在車上的士兵立刻被吐着火舌的烈焰吞沒,在大火中掙扎奔跑的士兵全身冒着濃煙不停亂撞,一具具已經被燒焦的屍體泛着焦臭在火中被人踐踏着。
“拉弓~射!”(撒拉森語)
隨着托爾梅的高呼,一片密集箭雨呼嘯着向車陣裡飛去。伴着對面傳來幾聲短促慘叫,熊熊燃燒的車陣裡倒下了幾個不停閃動的身影。
“拉弓~射!”
托爾梅再次發出吼叫,在長弓發出一片“嗡”聲的同時,他突然一下跳出土窪,伴着他手裡長劍閃動發出的光芒,托爾梅如豹子般竄起,他提着長劍向車陣衝去,在呼嘯的火焰和濃煙中,他的身影不時閃現,隨着他手中利劍的揮舞,一個個敵人被他砍倒在地,飛濺起的血漿在空中揮灑出一道道殘紅,立刻被炙熱的火焰吞噬。
“衝啊!”看着托爾梅的身影,倫格毫不猶豫的吶喊着向前衝去。這時他根本沒時間去想那些馬木留克騎兵是否聽的懂自己的話,可他心底堅信那些騎兵是會跟隨自己向前衝鋒的!
“تقدم!(衝鋒!)”
一片激昂吶喊從身後響起,不論是遠處正在試圖衝擊車陣其他部位的馬木留克騎兵,還是那些在盾牆後射出弩箭的騎兵,幾乎所有人都在這時如灌下山谷的洪流般向被火焰燃燒的車陣形成的缺口衝去。
“勇敢而固執的馬木留克騎兵,”看着那些紛紛躍過自己,甚至有的絲毫不在意被燒着的袍角想前衝擊的身影,倫格心底不由閃過這樣的感嘆。
可立刻他就被車陣裡的殘酷情景震驚了,整個車陣裡這時候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阻擊的屏障,身穿相同服飾的撒拉森戰士如一對對殘酷的野獸般相互砍殺着。
每當一個人滿身血污倒下的時候,就會有一聲時高時低的“安拉保佑”的祈禱聲響起來,然後勝利者立刻從還在顫抖的屍體身上拔出彎刀撲向下一個敵人,直到他自己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的短刀或長矛戳倒在血泊之中。
四周的恐怖廝殺讓每一個人都失去了理智,遮擋視線的濃煙令所有人都身處險境。誰也不敢相信下一個出現在身邊的人不會割斷自己的喉嚨,於是,毫無目標近似瘋狂的砍殺在每一個角落裡發生,慘叫和兵刃碰撞聲此起彼伏。
“啊!”一聲暴喊從不遠處響起,倫格立刻本能的盲目揮舞起手裡的彎刀。這時候被自己殺死的是不是敵人已經不再重要,所有人都只爲了自己的生存瘋狂殺戮着。
有一聲怒吼響起,濃煙中托爾梅的長劍從一個身影前掀過,隨着一片血水衝出,那人站在原地抽搐着,然後伴着一聲聲嘶力竭的慘叫,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內臟從他胸腹間擠了出來,而那個人只知道低着頭不停的把流出的五臟往翻裂開的肚子裡塞着,接着一道烏光閃過,隨着一支長矛貫穿他的身體,這個人終於徹底擺脫了可怕的噩夢安靜的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戰鬥已經越來越稀少,車陣一旦突破,其中埋伏的士兵就再也經受不住騎兵的蹂躪和踐踏,舉起的彎刀居高臨下的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在一個個的敵人身上帶起一蓬蓬飛濺的血水,適合結陣的長矛這時候成爲了無法近戰的噩夢,而馬木留克騎兵則象一個個和戰馬融合在一起的屠殺的幽靈般在人羣中穿梭,殺戮着。
倒下的敵人越來越多,而更多人馬木留克騎兵因爲沒有了敵人開始調轉戰馬向後面還在抵抗的前衛隊伍包抄過去。這時候倫格知道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其實在車陣被突破的時候已經註定了這些人的死亡,被分割成兩個旋渦似的戰鬥只要有一個結束,另一個的結束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再次躲避開一個撒拉森人瘋狂的劈砍,托爾梅幾乎是在對方的彎刀就要砍到自己肩頭的時候把劍尖送進了對方胸口,隨着眼前敵人不停張嘴吐出的血沫裡攙雜着模糊的囈語,他用力把對方已經癱軟的身體向後一推,終於徹底結束了這個人的生命。
“托爾梅!”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倫格的喊聲,托爾梅毫不猶豫立刻向倫格聲音方向跑去。穿過濃煙,他看到倫格站在一個歪倒在一個殘破的車輪前的撒拉森戰士,一柄長矛插在他的肚子上,鋒利的矛尖穿過車輪輻條,把他死死的釘在地上。
“這個人還活着!”倫格對托爾梅輕聲說“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我聽到他不停的叫奈里茲的名字。”
托爾梅半蹲下身子把耳朵側到那個瀕死者的嘴邊,伴隨着吐出的血沫,他聽到從那人嘴裡發出的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囈語:“都結束了……安拉懲罰……懲罰了罪人……奈里茲……已經……在劫難逃了……”
然後,隨着從他喉嚨裡發出的沉悶的“咕嚕”聲,他的身子下滑的重量把那根穿透他身體的長矛壓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直到他的頭終於慢慢垂了下去,再無聲息。
托爾梅看着這個死去的撒拉森戰士,在胸前緩慢的畫了個十字
“上帝原諒那些迷途的羔羊,不論他是否在生時被異端引誘,當他的靈魂離開軀體,都是在接受上帝的審判。”
托爾梅輕聲的祈禱着,對於死去的敵人,作爲遵守騎士法則的他,是不會再去計較這個人生前的罪責了。
“他說什麼?”
倫格看着托爾梅的背影有些焦急的問,他對這位騎士在這時候的所謂“騎士風範”實在不敢恭維。他無法理解這些人可以怎麼可能在極度遵守那些煩瑣呆板的騎士精神的同時可以去毫無同情心的殺戮其他和自己一樣的人類,而原因只是荒唐的因爲雙方不信仰某個相同的所謂“真神”。
“‘都結束了,安拉懲罰了罪人,奈里茲已經在劫難逃了。’”托爾梅憐憫的看着已經僵硬的屍體重複着死者生前的話“這個可憐的人在臨死前還在詛咒他的敵人,這是個薩拉丁忠實的部下,或者是他太恨奈里茲了。”
“懲罰了罪人?在劫難逃?”倫格張了張嘴,聽到這些,他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從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可是卻說不出什麼原因。
“異端的詛咒永遠是詛咒,奈里茲不是好好活着嗎?”托爾梅翻身上馬向前奔去“倫格,跟上,我們去幫他們消滅最後的敵人!上帝憐憫他們的罪孽,押運隊已經被完全吸引住了,愚蠢的異端!”
伴隨喊聲,他揚起馬鞭似乎要做出鞭打戰馬的手勢。可突然,他的手定在空中,他慢慢回過頭,看到的是倫格和他一樣呆滯震驚的眼睛!
“吸引……吸引……”托爾梅嘴裡不停唸叨着這個詞,然後他對着所有正在向頑強抵抗的押運隊衝去的馬木留克騎兵高喊了起來“我們上當了!這是圈套!!”
“對,是圈套……”倫格喃喃的自語着,而他的腦海裡這時突然閃過一個古老卻更加形象的中國成語:“調虎離山!”
……
“胡斯彌爾!”卜力甘老頭站在沙丘上用沙啞的聲音喊着“吃飯了!”
然後,看着遠處正從羊羣裡擠出來的孫子,卜力甘老頭微微嘆了口氣。
“這要是還在阿勒頗,胡斯彌爾就是畜牧官家的少爺呀……”卜力甘老頭看着坐在一塊巨石下陰涼裡,不斷往嘴裡塞着手抓肉的孫子心疼的嘀咕着。
“那時候努爾丁大人還活着,我們過的那是什麼好日子呀……”卜力甘老頭不停的嘮叨着,這麼多年來,他也只能用在孫子面前回憶過去的風光躲避現在的悽苦“胡斯彌爾你知道嗎,我們家一直是努爾丁大人家世襲的畜牧官,那時候我們家那個風光呀,住在白房子裡,前面有一個大花園庭院,還有一羣僕人。那些租戶,每到古爾邦節的時候都會送來各種禮物,那個時候呀,我們家真是風光……”
卜力甘老頭絮絮叨叨的嘮叨着那些陳年往事,然後又伸手準備去拿鋪在地上的粗布單上放着的一小碗清水給孫子喝。
就在老頭的指尖還沒觸到碗邊的時候,一絲漣漪突然從平靜的水面上擴散開來。
卜力甘老頭呆呆的看着碗裡微微跳動的水面,那個離他指尖只有幾分的碗裡的水這時候已經泛起了層層波紋,甚至連碗看起來都在輕微的震動。
卜力甘發瘋似的突然跳起來,他絲毫不顧自己的老骨頭已經經受不住攀登的艱難,費力的爬上了那塊原本當作遮陽屏障的巨石,用力的向遠方低緩的丘陵盡頭看着,即使飛沙吹進了他眼睛,他也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到看到地平線盡頭一縷不似有似無的煙塵。
“騎兵,是騎兵……”卜力甘嘴裡喃喃自語着,他知道奈里茲老爺爲了對付薩拉丁幾乎把所有戰士都派了出去,這個時候營地附近除了些老爺貼身的衛士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戰士了。事實上,這些人已經是奈里茲最後的力量。
這讓卜力甘老頭感到不安,他仔細的看着那倒輕淡卻似乎不住向着自己方向移動的煙塵,臉色越來越低沉。雖然不知道這支來歷不明的騎兵是不是衝着這邊的營地而來,卜力甘老頭還是決定立刻回去給奈里茲老爺報信。
“胡斯彌爾,”老頭對剛剛攀上巨石,正學自己觀察遠處的孫子低聲吩咐着,那樣子就象生怕被還在很遠的來人發現“你趕快回營地報信,告訴他們有人向我們這兒來了。”
“好的爺爺!”
看着孫子麻利的跳下巨石,向營地方向跑去,卜力甘老頭這纔回過頭繼續向戈壁盡頭看去,就這麼會功夫,他覺得那隊騎兵已經更近了,而且這時候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他們就是衝着自己這個方向來的。
“真的好快……越來越近了……”
看着那股不停移動的煙塵,卜力甘老頭不由握了握腰上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