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會兒,蘇老太看時間差不多了,拉上柳笙匆匆離開國書院。
兩人坐上蘇老太那架加了科技的馬車,往長安趕去。
過了半晌,柳笙終於忍不住問道:“蘇大學士,爲何我們不直接架着飛劍過去呢?”
有此一問主要是因爲雖然這馬車是靈器,但還是在地上跑着,顛簸得很,且馬力有限,速度遠不及飛劍。
蘇老太聞言,斜眼瞧了柳笙一眼。
“外面正下着雪,我這把老骨頭,難道還冒着寒風飛?”
柳笙微微一愣,只能笑着表示理解。
但是經歷過舒適與速度兼備的雲轎和飛車,柳笙還是有些不習慣,總有些曾經滄海難爲水的感慨。
她看一眼車外飄飛的雪花,心裡琢磨着,等便宜舅舅把“靈車”研製出來,估計會迅速風靡長安,青雲閣一戰成名。
不過,關於這個名字,還有待商榷,總之她是持反對意見的。
路途顛簸漫長,車廂裡一時無話。
於是蘇老太開啓了話頭,聊起了柳笙的文章。
“你這篇文章……”
蘇老太斜靠在車壁上,語氣雖顯隨意,目光卻帶着幾分鋒芒。
“似乎有一種想要探尋靈氣產生的源泉的意思,也就是說,你不認爲靈氣來源於無上神的神宮?”
柳笙趕緊低頭,態度謙遜:“學生不敢。”
“有何不敢?”蘇老太輕笑一聲,“你別看神殿對此諱莫如深,但如果他們真的不想知道,就不會批我那個研修題目。”
【這難道不是因爲您的德高望重?】
當然柳笙不會說出來。
倒是蘇老太自己也直言道:“咳咳,雖然我也有動用一些手段。”
“但以神殿的地位,我那些關係算得上什麼?若是神殿不感興趣,就算我再堅持,他們也不會輕易妥協。”
柳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不用擔心。”蘇老太擺了擺手,“更何況,現在神殿恐怕比你更想知道這些答案。否則,他們不會這麼急着召我入京。”
“而且,你最近應該也感受到了,通神修行的靈氣……”
正說着,馬車經過長安城門,卻被攔了下來。
簾子被掀起,一位身穿閃着微光的金吾衛甲冑的守門官看向馬車裡的兩人,厲聲說道:
“請出示路引和身份憑證。”
蘇老太和柳笙相視一眼,紛紛拿出身份令牌,遞給眼前之人。
那位守門官頭盔下的眼神本來十分冷峻,只是接過令牌一看,一個是二品大學士的令牌,一個是國書院學子令牌,眼神立刻緩和許多,態度也是客氣起來。
“請問這位大學士大人和進士大人的路引……”
蘇老太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遞過去,“這是我的參會函書,今日神殿議事,我是特別顧問。這位是我的學生。”
守門官小心翼翼地接過函書,函書上赫然印着無上神的標識——一個沒有五官的神面,象徵着不可直視不可描繪的無上神。
這樣的標識,自然無人敢僞造。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函書,匆匆看了一眼,還有神殿的印鑑,果然這位大學士大人所說爲真,趕緊放回去,更是客客氣氣遞回來。
“無誤。”
一般流程到此就可以結束了,蘇老太正要催動馬車,卻聽這位守門官說了一句:“大人請稍後。”
隨後,他拿出一片柳笙十分眼熟的玉片,賠笑着,“大學士,例行檢查,還請不要介意。”
“這是什麼東西?”蘇老太好奇道。
“這是我們老大今日一早從那什麼青雲閣緊急購置的靈器,說是可以探測詭氣的。”守門官解釋道。
柳笙聞言,心念一動。
不一會兒,玉片上顯示出綠色的光芒,守門官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可以進城了。”
倒是蘇老太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平時查的也沒有這麼嚴,今日這是怎麼回事?”
守門官不敢怠慢,恭敬回答道:“回大學士,城中有詭物逃逸,隱匿性極強。爲防止禍亂,今日出入城檢查都會較爲嚴格。”
“原來如此。”蘇老太理解地點了點頭。
馬車啓動。
過城門,入長安。
城中氣氛確實不一樣,巡邏的士兵和神官隨處可見,連街頭巷尾都有人在細細搜查。
“看來這詭物不簡單,連神殿都抓不到,還得借用這什麼民間煉製的新靈器,這倒是奇了……”蘇老太放下簾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個詭物……”柳笙沉吟着,隨即低聲說道,“不僅擅長隱藏詭氣,而且對於反偵察似乎也很有心得。甚至……可能是人形,或者,很有可能,曾經就是人。”
蘇老太畢竟曾經是織造院探巡司司正,一聽柳笙所說,瞳孔微微一縮,摩挲着下巴思考起來。
半晌,她緩緩說道:“如今見過的詭物,即便原本是人,但在詭氣的侵蝕下,幾乎不可能保持人的思維……若真如你所言,這個詭物有着很強的自主意識,那就非常危險。”
柳笙忽然心中一凜。
這不就是詭人嗎?
難道無上神的力量開始失效,終於讓詭人的時代逐漸降臨?
……
一路行駛,馬車沿着長安中軸線經過朱雀大街,到了皇城門口,又繼續繞行,沿皇城城牆一路往北。
柳笙透過車窗,看着皇城後面的高地,心中微微一動。
她沒想到,神殿竟然建在皇城的更北方。
轉念一想,這倒也合理。
在這個世界,神殿凌駕於皇權之上,按照長安的格局,位於更北端的高地,居高臨下地俯瞰皇城與整座長安,才真正符合無上神至高無上的地位。
馬車越行越高,漸漸駛入一片山地。
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積雪。
遠遠地,柳笙看見山頂的神殿,金頂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宛如一顆鑲嵌在天地間的明珠。
【果然是居高臨下。】
上山的途中,柳笙還能看到許多信徒來往,甚至還有一步一叩首的虔誠者,果然這虔誠的程度全然不同。
抵達山頂,馬車緩緩停下。
柳笙跟隨蘇老太下車,放眼望去,只見一座恢弘至極的建築羣出現在眼前。
在柳笙原本的世界中還沒來得及建造神殿。
文軒寧還是李玄手上那座詭異得令人心悸的神殿,只是神殿扭曲的意象。
而眼前這座,卻完全符合人對於“神殿”的幻想。
大殿巍峨雄偉,殿門高達五丈,氣勢恢宏令人仰望生畏。
大殿四周,牆壁上刻滿巨大的浮雕圖,生動再現了神顯元年無上神降臨人間、庇佑衆生的場景。
神殿前方,是一片廣闊的青石板廣場,四周環繞着高大的古柏,彷彿將人間的喧囂隔絕在外,只剩下香火繚繞的煙氣。
而在神殿後面的高山上,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祭壇,對於柳笙來說有些眼熟,正是當時在會試中用以小世界轉換的祭壇。
“這座神殿果然不簡單……”
柳笙暗自思忖,隨蘇老太一同進入了大殿。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的浮雕環繞四壁,根根通天的雕紋立柱撐起穹頂,而穹頂之上,則描繪着神明世界的奇景。
柳笙仰首觀之,知道這全都是來源於想象。
內殿中,信徒們絡繹不絕,紛紛跪伏在蒲團上,虔誠地祈福。
香火氤氳,煙霞繚繞,彷彿將整個大殿籠罩在一層昏暗的煙塵之中,有種詭異的感覺。
大殿盡頭,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無上神神像。
神像頂天立地,高聳入頂,面容籠罩在穹頂的陰影中,看不清楚。
這比柳笙在新世界中的神像還要龐大無數倍。
站在神像腳下,油然而生出一種渺小的感覺,恨不得就此跪倒在地,朝着無上神神像表達敬畏與崇拜。
柳笙知道這是來源於曾經通神的痕跡。
她很快擺脫了那股束縛之力,回過神卻見蘇老太已經跪了下來,在蒲團上虔誠祈禱着。
見狀,柳笙心中一凜,也緩緩跪下,闔上雙目,雙手合十,裝模作樣地祈求起來。
然而,就在合上雙眼的一瞬間,柳笙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波動。
她彷彿被拉入了某個空間,虛空之中,她再次看見了那個巨大的無上神真身。
神明偉岸,俯視着她,威嚴不可侵犯。
她知道,這是進入通神了。
但是雖然通神的狀態依然存在,可是她可以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來自於無上神至高無上的壓迫感已經減弱了許多。
而且,似乎她從無上神那裡可以獲取的饋贈只剩下一點點。
這應該是無上神這個裝置的殘餘力量。
甚至,她能感覺眼前的神明正在逐漸腐朽。
神聖的光芒逐漸剝落,露出暗淡無光的深淵底色,輪廓開始模糊,不再像是固定的實體,而像是無數條扭動的蠕蟲,在她的視線邊緣扭曲遊動。
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油然而生。
並且正在朝她靠近。
她趕緊運轉《解梏昇仙法》,強行從中抽離。
這一抽離,她發現自己脫離虛空,來到大殿之上,靠近於穹頂,俯視着下面正在祈禱着的信衆。
一陣低沉而悠遠的囈語聲,從大殿深處傳來,像是千萬個疊加的耳語,又像是從虛空中滲出的嗡鳴。
她感覺下方的殿宇正在緩緩呼吸,彷彿活了過來。
那些浮雕上的神聖場景,在她眼中扭曲變形,成了不可名狀的詭異畫面。
而那一根根立柱,更是扭曲着像疙疙瘩瘩的麻花一般,無數人形呻吟着從中探出,像是由一具具屍體壘成。
前方神像的身軀融化一般,生出一條條蛆蟲,無面的臉上溢出粘稠的黑液,勾勒出冷笑的五官,俯視着跪伏的信徒化爲低伏爬行的怪物……
她想要移開目光,但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轉動視線,彷彿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她凝視着神像那逐漸崩解的形體。
神像的面容開始變化,那黑液流淌的神面裂開了一條條細長的縫隙,縫隙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像是無數扭曲的星辰在旋轉。
“它在看着我……”柳笙的心跳如鼓,意識在那目光中彷彿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她聽到耳邊傳來蘇老太的低語,卻無法聽清內容。
那聲音和囈語混雜成一片,像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腦。
【清醒!】
柳笙自己的聲音,穿透混亂的囈語,刺入腦海之中。
這一下,柳笙總算恢復了神智,身形緩緩從空中降落,融入自己跪着的肉體,再度專心運轉《解梏昇仙法》。
這麼一來,她才徹底甦醒。
她緩緩睜開眼,表面上依然虔誠,但內心波瀾起伏。
無上神正在墮落。
通神再也無法修行。
這樣的感受應該不僅僅只有她纔是,可是爲什麼至今似乎並沒有聽說此事?
【想來大家都不敢說,只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錯事,導致無上神不再青睞自己,降下懲罰。】
柳笙垂下眼眸,微微嘆息:
【果然,信仰是最強的枷鎖。】
恢復神智後,柳笙總算有餘力思考,方纔那片虛空是否與她曾經藉着七玄令進入的虛空有着共通之處。
如果真的有共通之處,那是否神殿通神相當於一個天然的七玄令,自己可以通過此處回到原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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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柳笙很快冷靜下來。
方纔的虛空,和那片自己有着極強自主權的虛空不一樣。
所謂通神,應該類似於無上神分配不同的線路給個人,形成短暫的鏈接,只能到達一個指定的隔絕空間中,與真正的虛空有一定的距離。
在那個空間中,能感應到神啓,能接收到靈氣。
但是能夠有多少收穫,完全看自己的修行三維,即裝置本身會依據某種標準對個體進行評估,從而分配“靈氣額度”。
然而,這個靈氣池如今正在逐漸枯竭。
柳笙知道這個與自己有關,雖然是迫不得已,但是她仍感覺到強烈的責任,有必要快點解決這個問題。
這也是她如今選擇這個文章題目的原因。
例行向無上神祈求完畢後,柳笙微微睜開一隻眼睛,悄然打量身旁的蘇老太。
只見蘇老太緩緩收回心神,顫巍巍地扶着手杖,似乎準備站起身來。
柳笙連忙上前攙扶。
她沒有錯過蘇老太臉上閃過了錯愕,還有眼底深深的恐懼,於是試探着問了一句:
“蘇大學士,您還好嗎?”
蘇老太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這兩天忙了些,晚發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