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手腳冰涼地聽完了全程。
看來神殿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是息事寧人,將一切抹平。
但是這麼一來,她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要叫蘇大學士來。
不過,答案也很快揭曉。
議事之後,蘇大學士被留下了。
其他神官紛紛離開大殿,唯有三位大神官還留在座位上,與坐在最末端的蘇老太以及陪同的柳笙遙遙相對。
其他離開的神官臨走前,還帶着懷疑的神色打量兩人,但是大神官有令,還是默默推開殿門,魚貫而去。
最後,殿門再次緊閉。
昏暗的光線再度籠罩下來,巨大的陰影橫貫,剛纔因爲殿外的光透入而總算恢復暢快的呼吸再度被壓抑了。
柳笙默默走上前,偏頭看向蘇老太,只見她緊抿雙脣,抓着手杖的手攥得極緊,指節微微發白。
顯然,這次議事的內容,對她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而有人偏偏還要再提。
“蘇大學士,請問您對於今日神殿議事,有什麼想法嗎?”李大神官首先開口,聲音溫和,像是不帶別的意味。
蘇大學士繃着臉,半晌纔開口道:“我沒有什麼想法,神殿的決定,一定是以無上神的最高利益出發。”
“那你知道我們爲什麼要請你來嗎?”
一道冷冷的女聲響起,是那位疑似瀟湘樓樓主的女性大神官,審視的態度不加掩飾。
蘇老太垂下眼眸,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情緒,但一道突如其來的光束打下,將長桌照得通明,也將她緊繃的神情一覽無遺。
光亮之下,柳笙也終於看清了,對面三位大神官的面容。
果然,都是熟人。
方纔說話的女性神官,圓臉微胖,一雙彎彎笑眼中是冰冷的漠然。
正是柳笙所知道的瀟湘樓樓主的模樣。
另外兩人——一個應該是那位禮部李尚書,還有一位,正是此時正在她的新世界中的梅院正同款。
“我不知道。”蘇老太語氣平淡,但已經隱忍不住透出不悅,顯然不喜歡被這樣居高臨下地質問。
“你應該是知道的。”
李大神官笑了笑,聲音不疾不徐,身體微微前傾,彷彿是親切地靠近,卻遙空傳來隱隱壓迫。
蘇老太依舊面色不變。
“我原以爲,你們需要的是我的研修成果,但如今看來,是我冒昧了,神殿已經有所決斷,還有充足的應對之策……”
然而,酷似樓主的大神官卻冷冷打斷她的話。
“不,你說得沒錯,我們正是需要你的研修成果。”
蘇老太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
“我聽虞廷說過你的研修方向,如今正是神殿所需。”梅大神官平靜地說道,語氣倒沒有那麼咄咄逼人,態度也沒有那麼高高在上,想來也是因爲有梅院正這麼一層關係。
“我不明白。”蘇老太的語氣已經冷了幾分。
“咳咳,蘇大學士,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又何必要我們說得如此明白?”
李大神官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身體更是前傾。
在強光之下,這張臉被照得發白,像是放大貼近了許多,帶着幾分詭異的壓迫感。
蘇大學士的脣再次抿緊。
柳笙也知道,如今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李大神官說的到底是什麼。
“既然如此,我們直說吧。”梅大神官溫聲直言道,“現在,神殿確實面臨神恩分配的問題。”
這句話一出,李大神官和樓主,都面色微變。
似乎原本並不打算如此坦誠。
蘇大學士的一隻手攥緊了手杖,另一隻手在桌下微微顫抖。
柳笙知道,這一句承認,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們明明知道無上神出了問題,卻選擇將那些質疑的人進行神聖處決。
“那麼,蘇大學士,您的神靈研修齋,在神殿和國書院的資助下,已經運作了十年之久了吧?”李大神官溫和地說道,只是前傾的臉龐上,眼中的陰鷙無比明顯。
看着這冰冷的眼神,蘇老太心下一凜,雙眼的褶皺隨着雙目眯成一條線。
“是。”
“十年光陰,莫非您沒有任何成果可以呈現?”樓主的聲音冷若寒冰,“您不會告訴我們,整整十年,都是在浪費我們的資源吧?”
這句話中的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梅大神官沒有說話,但目光中的暗示卻再清楚不過,似乎在提醒她“識時務者爲俊傑”。
柳笙看到,蘇老太的手,在微微顫抖着。
目光在幾人之間來回掃動,她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寒。
要說嗎?
她知道,自己手中的研究或許正是他們需要的關鍵。
這也是她會被蘇老太帶來此的原因。
只是,此時應該說嗎?
……
蘇老太最終還是坦然說明了自己的研修尚未有實質性進展,希望神殿能再寬限一些時日。
因此,柳笙也沒有說話。
走出神殿,柏樹高聳,枝葉在風雪中搖曳,氣息森然如同一層無形的壓迫籠罩全身,讓人遍體生寒。
“看來,連神殿也無法驅散這股寒意。”
蘇老太仰頭望着無上神木然神面下,神殿的高聳剪影,輕聲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柳笙明白,但只是沉默點頭。
在殿門等了一會兒,馬車被神殿的僕從牽來。
她小心扶着蘇老太上了馬車。
禁制開啓後,車內終於隔絕了外界的寒風,顯得安靜許多。
也隔絕了一些窺探的目光和耳朵。
柳笙這才輕聲問道:“蘇大學士,請問您爲什麼不說?”
不說,並非是指蘇老太坦言自己研修未有成果,這確實是實情。
而是指爲什麼不說柳笙已經得到了新的成果。
單憑那篇文章,再進一步挖掘,足以解決神殿眼下最棘手的問題。
蘇老太聞言,嘆了一聲,轉頭看着柳笙。
那是一張佈滿皺紋的面孔,歷經風霜的蒼老痕跡清晰可見,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透着銳利的清醒。
“你暫時,不能拿出你那篇文章。”
蘇老太的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
柳笙心中一凜。
若是旁人,她或許會懷疑對方是否別有用心,企圖侵佔她的成果,但面對蘇老太,她卻莫名感到信任。
再回想剛纔那些神官,她似乎想明白了蘇大學士的意思。
“您是擔心……”她遲疑一下,輕聲說道,“卸磨殺驢?”
“沒錯。”蘇老太點了點頭,聲音略顯低沉,“你親眼見到他們是如何對待那些說出真相的人,難道還覺得他們會因爲你解決了問題,就感恩戴德,封你爲神殿的恩人?”
柳笙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
“不會的,”
蘇老太繼續說道,語氣中透着諷刺。
“他們只會將你的成果藏起來,就像掩蓋無上神的恩澤出了問題一樣,把一切抹得乾乾淨淨。”
蘇老太的話,讓柳笙冰寒的心裡涌現一股暖流,知道這確實是爲了她好。
剛要開口,柳笙忽然感到馬車猛地一顫,像是被巨力掀翻一般。
轟!
刺目的白光瞬間充斥四周,灼燒着眼睛,幾乎要將整個世界撕裂。
隨之而來的爆裂聲震耳欲聾,彷彿無數利刃割裂空氣,衝擊波狠狠撞上身體,令人窒息。
柳笙的世界在一片耀眼與轟鳴中歸於寂靜。
她看不見,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