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顧承一電話的時候，她的母親還沒有對自己的行爲有任何的反醒。
反倒是覺得言諾用行爲來確定了她的猜測，她依然是一個心機滿滿的綠茶婊，在發生事情以後，便急着向顧承一來告狀，挑撥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
甚至，她還在顧承一掛斷電話之後，興致滿滿的給自己在美國的律師打了一個電話，諮詢撫養權案子的相關問題，勢必要把妞妞搶過來，帶到國外。
一直到顧承一敲響了她在酒店的房門，她才一邊打開房門一邊對着電話那頭“say goodbye” 。
顧承一甚至沒有打招呼，便自顧的坐到了客廳沙發上，他仔細的打量自己的母親。
她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真絲旗袍，腦後簪了一個髮髻，已經是五十多歲的年齡，身材卻保持的相當苗條，皮膚也是保養的相當好，如果是旁人看來，也不過四十上下的年紀。
其實，顧承一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自己的母親。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她的臉，有一種莫名的陌生。
他已經想不起，上一次看到母親真正的開懷大笑，是在什麼時候了。
而顧母顯然也被兒子如此專注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於是她便開口，語氣並不溫和：“兒子，肯定是那個女人打電話跟你告狀了吧。”
母親的聲音，讓顧承一從莫名的神遊回到現實中來。
他並沒有意料到，母親竟然還是如此態度，心裡的失望愈發深沉起來。
顧承一努力的剋制，盡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才說：“媽，我想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樣，她的母親突然起身，抓起茶几上的煙點燃了一支：“兒子，你跟我要一個解釋。我都還沒有問你，爲什麼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一聲。
腎移植手術，四五個小時的手術，就算你發生什麼意外，我都是被通知的那一個。當然，更嚴重的是，孩子的問題。
你已經確定那個女孩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爲什麼不打電話通知我？甚至還在出院之後，繼續把孩子留在他們家裡。承一，雖然我並不喜歡言諾，但是孩子到底是你的親生骨肉，我不可能看着她流落在外面，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又是被那個女人迷惑了心智，所以我才自己回國，打算把那個孩子帶到國外撫養。”
母親站在窗邊，越說越是激動。
繚繞的煙霧中，顧承一根本也看不清楚她的臉龐，只覺得她的每個字都那麼可笑，甚至可恥。
他最終忍無可忍，伸出手便甩開了茶几上的菸灰缸，用從來沒有過的生硬語氣，對母親說道：“媽，你夠了。”
從小到大，雖然並不親近，可是顧承一到底心疼母親失去婚姻，獨自生活，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多願意順着她的心思。
即便有一些意見不同的時候，他最多是我行我素，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着他的母親發過脾氣。
他渾身散發着一種戾氣，那種冷冽的如同對待自己對手的態度，讓顧母在某個瞬間，感到一種莫名的驚慌。
但是，瞬間她便恢復了她的高高在上，她轉過身指着一地狼藉，用尖銳的聲音對着顧承一怒吼道：“顧承一，你這是在做什麼？向我發問，當着我的面，摔東西。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
母親，爲了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女人，跑來跟我吵架，你可真是我辛苦帶大的好兒子。”
這一套說辭，顧承一也真是聽夠了。
這些年，他從未反駁，可是現在那些壓抑在心裡的情緒，卻如雨後的竹筍，難以壓制的冒了出來。
他到底恢復了幾分冷靜，但是目光依然凌冽的沒有半分溫度，他看着自己的母親說道：“夠了，真的。這些說辭，我已經聽了太多遍。是的，你給我了生命，這是我一輩子都還不完的恩情。可是請不要在在我面前說一些所謂我養大的含辛茹苦。
從你帶我出國的那天開始，我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待在寄宿學校裡。
我生病的時候，你不在。我和別人打架的時候，你不在。我生日的時候，你依然不在，你的時間都在忙着旅行忙着你的事業，對，我感激你給了我足夠我奢侈生活的金錢，可是那和含辛茹苦有着太遠的距離。
你一年看不見我，甚至都不會想念，媽媽，我真的不知道，你現在爲什麼突然會對我產生那麼多的關心，可是我想告訴你，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覺得，我們保持着最開始的那種狀態，會很不錯。
我也會給你很多很多錢，可是請你像我一樣，不要來干涉我任何的生活。”
這幾乎是顧承一，在心口隱忍了多少年的抱怨。
屬於一個孩子的，一個兒子對於自己母親，無盡失望的宣判，她到底沒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語，剛纔的高傲也終於漸漸的消散，最後有些頹然的坐在沙發上。
顧承一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嚥了下去。
他並沒有打算結束對話，於是放下水杯之後繼續說道：“從今以後，我的感情生活，請你不要干涉半分。尤其是妞妞的事情，我自己知道如何處理。我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這輩子除了言諾我不會娶任何的女人，哪怕她現在拒絕我，但是我也會一直等下去。
你今天所做的事情，我最後一次選擇原諒，媽媽，我希望你明白，妞妞是我的親生女兒，也是我最後的底線。
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夠真正的從心裡想清楚，那是你的親孫女，不是一個喜歡就搶過來的玩具，我不在乎她生活在哪裡，只在乎她是否快樂。
你的出現，已經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如果你還希望我們的母子關係能夠相安無事的維持下去，那麼明天的機票我會派人給你送來。”
從顧承一開口，顧母始終沒有打斷他。
可是這會兒眼看着兒子起身就要離開，她終於沉不住氣，急切的抓住顧承一的手腕，難得放下架子，哽咽着對顧承一說道：“兒子，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你心裡是這樣想的。
當年，我剛和你爸離婚，真的是心情不好……”說到這些顧母也是欲言又止，不過她還是十分精明的把重點拉了回來：“那個孩子，我真的不是故意害她傷心，你不知道，我光是看到照片的時候，就打心眼裡喜歡的不得了，她真是和你小時候像極了。兒子，我現在一個人在國外，真的是挺孤單的，所以就想把孩子接到身邊照顧，也能給我做個伴。當然，也許是我考慮的太不周全了。”
顧承一聽着母親字裡行間還在給自己找各種理由辯解，甚至拿出所謂孤單當作藉口，一切不過是自私罷了，最後，他到底是不耐煩了。
推開她的手說道：“媽，你覺得孤單了就搶走人家的孩子，你爲什麼不想想，孩子是否喜歡你，是否願意和你生活在一起。又爲什麼不考慮一下，言諾父母含辛茹苦把孩子養大，如果被你搶走該是一種什麼心情。人心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你真的，從來都不考慮別人，在乎的永遠是你自己。”
丟下那麼一句話，顧承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酒店，只剩下他冰冷的聲音迴盪在總統套房的包廂裡，他母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似乎是想到了從前，顧承一的父親離開她的那一幕，心底竟然生出一種無望的恐懼。
但是這一切，好像都已經來不及了。
而言家。
在言諾解釋了一個小時之後，妞妞終於打開了房門。
當那一張哭花的笑臉出現在言諾面前的時候，她卻再也忍不住抱着妞妞放聲哭了出來。
四年了，從失去到擁有，她終於能夠光明正大，用一個母親的身份來擁抱自己女兒，心口的那塊石頭似乎被丟到了遠遠的地方。
她的雙手，如同捧着珍寶一樣，捧着妞妞的臉，一遍遍的和她說着對不起。
許久，當她的情緒漸漸平息，妞妞雖然沒有開口喊一聲媽媽，但是卻伸出小手，替她擦乾眼淚，低低的說了一句：“不要哭了。”
看到妞妞出來，言父言母也終於放下心來，把妞妞抱在懷裡，低聲說着：“我的小祖宗，可算是出來了，你都把爺爺奶奶給心疼死了。”
孩子的世界，大人總是難以揣測，就像現在，妞妞雖然打開了房門，但是門外的人卻依然走不進她的世界裡。
她拒絕和任何人對話，徑自跑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的動畫頻道，看了許久才終於是聽她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時候，言諾在廚房裡幫母親打下手，聽到妞妞的笑聲，言母才低聲對她說道：“妞妞這孩子敏感，所以遇到事情想得比其他小孩子要多。不過她到底只有四歲，心裡有些小情緒也抵不過你對她好。
從今天晚上，你就跟她一起睡。她前一段大概是在幼兒園裡聽其他小朋友說起，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多辛苦。
心裡好奇的很，就跑來問我。你也跟她講講，你懷着她時候的那些，她肯定喜歡聽。必定是母女，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不會留下什麼縫隙的。”
“恩，我知道了，媽。”言諾點頭答應。
之後，便轉過身朝着客廳瞧了一眼，就瞧見妞妞靠在言父身上，胖胖的小手裡還捏着小塊的蘋果，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時不時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的心，終於徹底放下一些。
言諾心想，到底是孩子，再難過的事情很快也會忘記。
不過即便如此，言諾卻深知，今天所經歷的這一幕，只怕會成爲妞妞這一生的黑暗，哪怕她一點點長大，能夠理解當初，但是心裡的惶恐和不安，也將成爲她心口永恆的一種烙印。
這種夾雜着無奈、心疼的情緒，讓言諾的心臟被一種叫做母愛的東西裹得滿滿的，可是這一刻，她卻還是隻能在心底對自己女兒說道：妞妞，媽媽的好寶貝，從此以後媽媽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了，我會用最完整的愛，來彌補你最開始的四年生命裡，所缺失的每一種愛。我會讓你以後的人生，只有快樂，最簡單的快樂。
（本章完）